18 懸逆

懸逆

康季珠的話難聽，可帶來的沖擊感是實打實的，宋繁星被這一波複雜的情緒一沖，之前怎麽都停不下來的顫抖到底是停了下來。

她的身體不再抖，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好半天，宋繁星冷靜下來，緩慢悶聲道：“我們剛才和薛懸的距離很近，算是直接目擊者，調查局的刑事部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會找過來，我們還得去調查局內做筆錄。”

女管理員等着康季珠的回應，結果半天沒動靜。

側頭一看，只見那白發青年問完了話就低頭擺弄手機，根本沒在聽。

宋繁星一陣無語，無語之後，又泛上無奈，自己消解了一下，忽地道：“謝謝。”

康季珠并不擡頭，但接了這話：“謝什麽？”

宋繁星：“車禍發生之前，幸好有你提醒。”

康季珠哼笑一聲，并沒有接受這份感謝：“不必，這裏頭本也沒有你。”

宋繁星是因為臨時決定送康季珠一程才來了這邊，如果不是因為康季珠，她應該會回家或者回管理局，百分百不會走現在的路，自然也不會遇上車禍。

論起因果，确實如此。

但宋繁星卻從這話裏聽到了更多，一時之間，不由發怔。

車禍發生之前，康季珠就做出了預警。

孕婦失血過多，眼見着就要一屍兩命，同樣是康季珠力挽狂瀾。

之前，在蓮花村，葉舟曾經說過康季珠是神，宋繁星沒接這話，也不認同這話，可如今又是幾次三番的驗證，她的心終歸無法保持平靜。

宋繁星腦中的問題越來越多，便是快要開口提問之時，不遠處的手術室門口出現了一個身穿洗手衣的醫護人員，有些着急地高喊：“陸瑤瑤的家屬到了嗎？？”

陸瑤瑤就是剛才那孕婦的名字。

思緒被強行打斷，女管理員不由追問康季珠：“她和孩子應該不會有事吧？”

康季珠漫不經心道：“誰知道呢。”

這話的意思可不怎麽好，宋繁星頭皮一麻，神經頓時繃緊：“什麽意思？……你們之前不是已經進行交換了嗎？”

康季珠似乎覺得有些好笑，更正道：“一手交錢，一手交物，才叫作交換。”

宋繁星頓住。

在女管理員怔然的目光中，白發青年随即淡淡道：“契約已經結了，後事如何，與我無關。”

空氣陷入短暫的沉默。

宋繁星尚在思索，一旁的樓梯忽地沖上來了一道身影。

男人看上去年紀不大，大概二十六七，戴着黑框眼鏡，容貌稍顯平凡。

他的模樣不容易吸引人，可渾身上下急得要死的一股子狂躁勁卻非常顯眼。

冷不丁一眼瞥見康季珠和宋繁星，男人稍微愣了愣。

但很快，他便轉過頭繼續張望，等聽到手術室門口的醫護人員正在叫人，登時像是看到了救星，大呼一口氣，一邊擦汗一邊火急火燎地跑過去。

“陸瑤瑤在這兒是嗎？！對、對，我是家屬！是，我是她老公，她還好嗎？她沒事吧？！”

醫護人員說了些什麽，宋繁星聽不真切。

年輕男人不斷點頭，又問：“在這兒簽字是嗎？好，我簽，她人在裏頭嗎？我能看看她嗎？”

按照規定的時間限制來說，其實不能。但因為患者再三要求，醫護人員嘆了一口氣，又确認一遍：“張長風？”

張長風道：“是我。”

醫護人員催促：“那你快點，消毒換衣服再進，趕緊，真不能再耽擱了。”

一聽說能見，張長風大喜過望，緊趕慢趕還沒忘給醫務人員鞠了一躬。

等換了衣服進了裏頭，更是三步并作兩步，沖着陸瑤瑤奔了過去。

陸瑤瑤正在手術臺上，雙眼緊閉，實在沒力氣，聽到動靜，費了好大力氣才睜開眼睛，問：“長風？”

妻子面色慘白，和早上出門時候健康快樂的樣子截然不同，張長風眼睛瞬間泛紅，近乎膽戰心驚：“我在呢，我來了！”

陸瑤瑤點頭，聲音難以想象地輕弱：“我生了。”

張長風不斷點頭：“我知道！”

陸瑤瑤：“你猜錯了，是個男孩兒。”

張長風：“男孩兒也行，男孩女孩都行。”

遇到這樣的飛來橫禍，張長風何嘗不想和妻子多說幾句話，可生死關頭，時間每分每秒都很珍貴，他強忍着焦慮，先安撫妻子：“瑤瑤，你先別說話了，先做手術。”

陸瑤瑤搖頭，開口：“那張銀行卡……”

張長風沒反應過來：“什麽？”

陸瑤瑤：“我們買房子的卡。”

他們夫妻二人入社會六七年，兩個人一起工作攢錢，加上父母貼補的十幾萬，一共存了八十萬元。

本來今年打算趁着孩子誕生，狠下心來在徐城付首付買房，可惜最近實在太忙，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時機。

這時候忽然提起這個，話題來得有些毫無征兆。

張長風正心生疑惑，又聽陸瑤瑤着急交代：“你把它給康季珠，要快一點。”

進門到現在，陸瑤瑤說了好幾句話，皆是模糊虛弱，可唯有這句異常清晰。

張長風聽得震驚，待搞清楚這是什麽意思，更是難以理解，也難以置信。

……把他們所有的財産都給康季珠？

為什麽？！

那可是他們好幾年辛苦努力才存下來的，以後還要用來給他們一家三口換一個家，為什麽又憑什麽要給康季珠？

康季珠不是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嗎？！

他詫異地看向陸瑤瑤，實在不懂妻子為什麽說這話，可看到妻子臉色白得太過令人心驚，也無法在此時和妻子争論，只能應付地點頭。

陸瑤瑤看不清丈夫的神色，不斷叮囑：“一定要給他，是他幫了我，如果沒有他，我一個人撐不住……”

“我、我真的好怕啊，我感覺自己快不行了。”

張長風看她落淚，心疼得五髒六腑都扭在一起，當下更忍下心中的疑惑和争辯之意，連聲應道：“好、好，我聽到了，我記住了。”

只是聽到了，記住了，卻不代表可以理解可以接受。

偏時間不容他多說，在醫務人員催促之後，張長風最後握了握妻子的手，殷切道：“瑤瑤，你別擔心，我就在外邊等你。”

陸瑤瑤閉着眼睛，微不可見地點頭。

手術室的門關了。

張長風在門前蹲了下來。

他和陸瑤瑤從初中就開始談戀愛，算到現在，兩個人在一起已經有了十多年，從未有過這樣的生死難關。

此時此刻，他心髒裏就像起了一把火，一種無能的憤怒在胸膛裏熊熊燃燒。

接到電話趕來的路上，張長風其實就已經在車上知道了今晚的事。

當時車載屏幕上正播放着薛懸現身的視頻，他只看了那視頻一眼，心髒都快跳了出來。

別人看的是薛懸，也有人認出康季珠，只有他一眼發現了那視頻裏正在生孩子的是他老婆，那被抱着的孩子是他的孩子。

也正是因為如此，對于妻子剛才的話，張長風才越發搞不明白。

在他看來，別說那位穿制服的女管理員，就是連環殺人犯薛懸，在幫助陸瑤瑤上都比康季珠做得多。

康季珠從頭到尾做了什麽？

他不就是事不關己地冷眼旁觀嗎？

張長風想不出康季珠到底對妻子灌了什麽迷魂湯，但只有一點他再清楚不過，能讓瑤瑤說出托付家産這種話，康季珠無疑是乘人之危，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手術室的外頭就這麽大，這會兒餘光一發散，張長風再一次看見了康季珠。

他光是看見那人就來火，不料那白發青年竟然不躲着他走，還轉過頭和他對上了視線。

我草。張長風再也忍不了，幾步路走了過去。

許是他看上去來勢洶洶，白發青年旁邊的女管理員稍稍上前一步，擋在了康季珠身前。

張長風倒也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對女管理員收住怒火道謝：“今晚謝謝你，我是陸瑤瑤的丈夫，要不是你，我真的想不到以後要怎麽辦，真的感激不盡。”

他感謝的只有宋繁星，根本沒有康季珠的事。

那白發青年竟然厚顏無恥地接了這話，就好似被感激的人是他一般：“只是感激就夠了嗎？”

“……”張長風抽了一口氣，轉頭高喊，“康季珠！”

康季珠恍若未聞：“我有些好奇，在你看來，你妻子的命價值多少？兒子的命又價值多少？”

說完，他又道：“八十萬，你覺得是賺了還是虧了？”

八十萬，他還真敢提這八十萬！

張長風的頭氣得發暈，他忍無可忍，怒聲開罵：“我不管你到底和瑤瑤說了什麽，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你如果想學你父母騙錢，你找錯人了！瑤瑤或許不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但我可太清楚了。”

康季珠似乎被這話引起了興趣，道：“是嗎，我是什麽樣的人？”

康季珠的樣子慢條斯理不慌不忙，沒有絲毫被戳破的驚慌之态，一看便是對他毫無印象。

張長風索性擺明自己的身份：“我是天行娛樂的，你以前的經紀人現在就是我的直系領導，你過去那些事，不管外頭知不知道，公司裏早就已經傳遍了。”

天行娛樂，康季珠之前做明星時簽約的經紀公司，手裏頭壓着的康季珠的黑料多得數不過來。

他本以為說出來能讓康季珠自慚形穢，話音落地，康季珠的神情絲毫未動。

他靜靜看着張長風，一雙眼睛沒有半點波動，按理來說和過去一模一樣的臉，不知是因為文身還是膚色，莫名傳出一種極其陌生的邪異感。

白發青年輕輕道：“哦，你要毀約。”

毀約？可是從來就沒有什麽約定啊！

張長風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然而不等他發作，康季珠已經眼也不擡地與他擦身而過。

白發青年毫無留念地離去。

被留下的宋繁星臉色微變，猛地看向張長風，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這時，他身後的手術室再次打開門，醫務人員臉色怪異地摘下口罩，喚道：“陸瑤瑤家屬？”

張長風馬上回頭，應道：“在這兒。”

醫院人員道：“你來一下，病人有話要說。”

張長風面露不解，趕緊跟了上去。

不想進了裏面，妻子嘴唇泛青，心心念念的竟然還是同一件事：“你給了嗎，給他了嗎？”

“……”已經到了這種時候，事關生命的手術，竟然還在因為康季珠而浪費時間。

張長風心裏頭把康季珠罵了一萬遍，可看看只想聽到肯定答案的妻子，又看看身後着急的醫務人員，他終是撒了個謊，敷衍道：“給了給了，你放心，一定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