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懸逆

懸逆

陸瑤瑤強撐精神，就等着這一句話，聽到丈夫如此說，終于虛弱地合上眼睛。

她的臉原本就是瓜子臉，此時更多出些許頹敗的蒼白，張長風望着妻子，心裏忽地咯噔一下，沒來由地産生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他心生不安，有些不想走，在醫護人員提醒之下，才如夢初醒一步三回頭地讓出空間。

可走到手術室門口，張長風還是心驚膽戰，拉住了一位醫護人員緊張詢問：“不會有事吧？手術風險很大嗎？”

之前的手術風險知情同意書病人家屬已經簽了，作為醫護人員，他不能給病人家屬進行太多的保證。但鑒于眼前的家屬瞧着實在坐立難安，醫護人員面露無奈，好心稍微透露了一些：“還好，産婦生産還算順利，在場的人應急措施也做得挺好，只要不再失血，應該沒什麽大事。”

張長風追問：“大失血的幾率很高嗎？”

醫護人員道：“這也說不準，只能說目前來看病人還是挺幸運的，看她車禍裏頭受的外傷，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

張長風趕緊點頭，目送醫護人員走遠，一顆剛剛懸起的心總算稍稍放下來。

到了外間，繼續急躁不安。

可老天非不讓他安靜，等候區裏，那位女管理員還沒走，見他出來，馬上迎上來問：“張先生，陸瑤瑤情況怎麽樣？”

張長風心裏正焦慮，應道：“還好。”

那女管理員像是絲毫不懂察言觀色，短暫欲言又止了一下，又急急開口：“我知道我現在說的話你聽着可能覺得很沒道理……但你最好還是趕緊把錢交給康季珠，越快越好。”

張長風面露詫異，想不到宋繁星身上穿着三局的制服，嘴裏竟然會吐出這種話，一時之間，不僅無語，更加惱火。“你在說什麽？！我老婆在裏頭做手術，你在這兒說她會出事？別在這裏咒人好嗎！”

“……”宋繁星哪裏是咒人，可她太過憂心，也沒有時間争辯，只能盡可能解釋道，“你或許不相信，但這世界上确實存在一些人類現階段無法理解的力量，我也搞不清這到底是什麽，玄學？幻術？通靈？總之不管叫什麽，它确實存在。”

“我親眼所見，康季珠之前幫助了你的妻子，他們之間有一道契約，如果沒有履行，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張先生，你聽我的，還是把錢給他吧，現在人命關天啊！”

張長風之前一直因為這位女專員幫助了自己的妻子而心懷感激保持客氣，即便是她護着康季珠這個人渣也沒說什麽。

可現在聽了這番話，到底再也無法克制，連帶着宋繁星也一起罵：“不是，你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啊？？你聽聽自己在說什麽，你親眼所見，你以為我沒看過現場視頻嗎？我也是親眼所見！”

“玄學，通靈？你別太離譜了！

“你既然知道這八十萬的事，卻不幫我和瑤瑤把騙人訛錢的康季珠當場逮捕，反過來勸我給錢，你在搞什麽？？你低頭看看自己穿的是什麽制服，你到底是不是三局的職員啊，你在保護什麽誰呢！”

一番質問罵得宋繁星臉色赤紅，面皮陣陣刺痛。

但她看了一眼已經看不到康季珠人影的樓梯口，還是頂着罵聲進行争取：“這種事情沒有體驗過，不願意相信也正常，你可以不信我，但你的妻子呢，難道陸瑤瑤的話你也不信？”

瑤瑤的話……瑤瑤說了什麽話這女管理員怎麽能猜到？張長風心生警惕，防備道：“你和康季珠是一夥的？是你們倆合起來對瑤瑤說了什麽？”

“……”

再不追上去，康季珠說不定會走多遠，到時候什麽都來不及了。

宋繁星終究無力再花時間說服這位丈夫，牙一咬，追着白發青年匆匆離開。離開之前，不忘留下一句話：“你要找他就盡快，我拖不了他多久的。”

找那個康季珠？誰會去啊！

張長風根本不欲理睬，無語至極，翻了個白眼。

他重新低頭呼出一口氣，心髒因為擔憂仍在亂跳。

手機的提示音适時響起，工作群來了一條新的短信。

【王哥：你人呢？！你瘋了吧！今天江總要來開總會！你TM不會是忘了吧？！】

王哥就是他目前的上司，也是他之前提過的康季珠的前任經紀人。

張長風馬上回複：【我老婆出車禍。】

随後又趕緊補充：【沒忘，我怎麽敢忘。】

王哥：【車禍？那現在情況還好吧？……不過你要走也得說一聲啊，你知不知道你手下那幾個藝人現在吓成啥樣？】

王哥：【這可不是我為難你，你也知道，這是江總開會，那個江總，誰有辦法？大家都要養家糊口啊。】

張長風不是不理解王哥的緊張。

那位江總，說的正是他們天行娛樂公司的總裁，名喚江逆。

這位江逆，出身江家，是江家的長房長孫，這一輩唯一的繼承人。

那個康季珠，說起來詐騙案之前也是頂級豪門，可那也不過是康建濤和薛惠這對人精白手起家開辟了一番事業，江家則是五代從商，真正通過時間人脈積累下了無數財富。

拓展市場，家族聯姻，一代代江家人大樹紮根一般向下延伸，直至今日，已經沒人能确定江家到底有多少家産。

說一聲百年巨富，絕不為過。

這樣的財富和權勢倒也不至于引得人人提心吊膽，壞就壞在這位江總是圈裏圈外出了名的不近人情。

嚴厲，刻薄，冷血，這幾種特征太容易讓人心生厭惡，但如果有這種特征的人剛好攥着你的生存命脈，那厭惡便會變成畏懼，令人視之如洪水猛獸。

江逆就是這樣一頭猛獸。

張長風如今正逢人生劇變，實在管不了工作，只能道歉：對不起，我也真是沒辦法，我老婆孩子

沒等打完字，王哥的消息又發了過來：【不過也真是巧，江總今天臨時有事不來了，算你走運，逃過一劫。】

走運嗎？張長風是真的一點都不覺得。

比起現在這種情況，他倒更願意被江逆給逮住，開了都行。

放下手機，張長風身心俱疲，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

看到手術室一旁暫時放置新出生嬰兒的房間，他心裏忐忑，探頭探腦地瞧了一眼。

育兒室內有兩個護士，見他一臉急躁，主動詢問：“想看孩子？”

張長風忙不疊點頭，道：“能看嗎？孩子媽媽叫陸瑤瑤。”

這有什麽能看不能看的，護士應道：“陸瑤瑤是吧，我知道，是那個早産的，在這兒呢。”

張長風聞言一喜，一種說不出的緊張感讓他下意識地搓了搓手，趕緊向着護士指的方向靠近過去。

每個孩子身上都戴了手環，保溫箱上也寫了母親的名字，但張長風還沒看，便心有所感地找到了目标。

小小一個男孩子，比別的孩子都小了一圈，皮膚也紅紅的，沒展開，五官醜得不得了，偏偏落在張長風眼中，比小天使還要美麗可愛。

這就是他的孩子啊。

他和瑤瑤的孩子。

張長風伸出手，想去觸碰，尚未被護士制止就自行收了回來。

他小心翼翼地在保溫箱前蹲下來，只覺得那嬰兒小小的拳頭好像握住了他的心髒。

一種充沛的，滿溢而出的酸澀感沖上心頭，讓他不自覺地想掉眼淚。

活在這世上，再傲的人也終有一天要承認自己平凡。

張長風覺得自己平凡極了。

可這個孩子，是他和陸瑤瑤的期待與希望，是他們兩個人人生中最大最好的饋贈。

張長風覺得一點都不平凡。

這個孩子以後會長成什麽樣子？

他将來會做什麽工作？

他會不會像瑤瑤一樣急性子？動不動就和他母親一樣欺負自己？

年輕的男人沉浸在自己的憧憬之中，幾乎要邊哭邊笑。

可就在這時，那承載着他的關心和深愛的孩子忽然間手腳伸直，猛地在保溫箱內抽搐起來！

張長風瞳孔驟縮，猛地跌坐在地上，急得發出尖叫：“孩子！！孩子怎麽了！護士，醫生！快來人！他怎麽了！”

他的聲音很大，吵醒了嬰兒房內的一衆孩子，孩童們嗚嗚哇哇大聲哭叫。

然而那麽多的孩子都在哭，只有張長風的孩子渾身青紫，小獸一般掙紮起來，嘴裏也吐出白沫。

張長風目眦欲裂，急得快要瘋癫，緊緊拽着護士，不斷高喊：“你看看他！！他怎麽了！醫生！快叫醫生啊！！”

護士負責看守，遇上這種情況同樣震驚，不用張長風提醒，早抱了孩子，快步趕往手術室去。

張長風雙腿發軟，血液發冷，站起來的時候全身打戰，他踉跄着追上去，卻被攔在手術室外。“不能進。”

張長風無法自控，拼了命地往裏紮，極力想要看看他的孩子，可這一眼看到的卻不是孩子，而是急作一團的醫生。

有人正急促道：“不行，大失血。”

有人發出命令：“儀器拿來，準備搶救！”

忽地，生命探測儀發出了令人耳鳴的嘀聲。

張長風一時無法理解那是什麽意思，等手術室的門關上，猛然間頭暈目眩，天旋地轉，整個人都因承受不住打擊而砸在地上。

什麽……孩子？

不、不是孩子，是瑤瑤。

瑤瑤！和他們的孩子！

張長風從胸腔裏發出一聲嚎叫，時隔幾秒，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揪着自己的衣服，想要吶喊，卻有一股氣堵在胸口，将之化成斷斷續續的哽咽。

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