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毒愛
毒愛
這道聲音的主人近一年都在海外,江逆其實已經很久沒有親耳聽到過這道聲線了。
可這道聲線是如此的溫柔熟悉,以至于江逆的大腦還沒有思考,就已經将那人的身份給認了出來——周覓。
……是周覓。
江逆忽地用力拉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踏進了室內。
安霓被他吓了一跳,驟然間多出幾分驚慌失措:“江逆??”
江逆沒應聲,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客廳,一刻也不停留,即刻便直奔卧室向內搜尋。
安霓踏着室內拖鞋緊跟而來,語氣惶然又詫異地追問:“你今天不忙工作嗎?來之前怎麽也沒打個招呼?你在找什麽東西嗎?江逆?江逆!!”
“你能不能尊重我一點!”
安霓提高音量喊了一聲,精心描畫的眉型因為氣惱而擰在一起,終于在江逆來到客衛門前時擋在了長發男人面前。
“你這是幹什麽!”
問着這話,安霓臉上的不高興已經滿溢而出,但她不悅地望着江逆,沒有直接發脾氣,而是目光落在康季珠身上,先聲奪人道:“這不是康季珠嗎?你怎麽和他在一起?還帶他來這邊?這是幹什麽,阿姨知道嗎?”
阿姨,又提他的母親,放在平時,江逆再不耐煩也會把話聽下去。
但現在一切都變了,男人聲音極冷地道:“讓開。”
安霓:“不讓,你先回答我。”
江逆:“我叫你讓開。”
男人音量不大,但語氣那種死一般沉重的氣息卻是前所未有,安霓怔了怔,瞧着他的臉色,呆愣地止住了動作。
江逆不看她,猛地拉開衛生間的門。
門打開,霎時露出了裏面一位身穿淺色休閑西裝的青年男性。
黑棕色的頭發,黑棕色的眼瞳,那一副溫柔無害的模樣,不是周覓還能是誰。
江逆臉上的表情猶如海浪褪去後的沙灘,倏忽間一點痕跡都沒了。
尴尬的相見,氣氛冷如冰凝。
可如此氛圍之下,卻沒有出現一點争吵,幾乎是瞬間,安霓便打破寂靜,無奈又犯愁地嘆息道:“你怎麽知道他在我家啊?原本還想給你準備一份驚喜,這下徹底沒了。”
對上江逆無波無瀾的目光,美貌俏麗的女性無比順暢地抱怨道:“你不是要過生日了嗎?你該不會自己都忘了吧。”
江逆自然沒有忘,有那麽幾秒,他甚至有些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還活着,還能維持着平和和這兩個人過生日。
可現實卻是無比殘酷,兩道不同的男女聲音将男人包圍其中,将江逆心中僅存的一點念想也絞殺地幹幹淨淨。
男聲道:【怎麽回事,他不是不喜歡安霓嗎,為什麽選擇在這個當口來這裏?知道自己要死了,就想和他爸一樣在死之前留個後?那豈不是正中下懷?】
【不對,他喜歡男人,靠自己應該是不行的……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女聲道:【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眼見着事情就要成了,江逆這是來哪出?】
【最後關頭橫生枝節,麻煩死了,可別打亂我的計劃!】
計劃?
什麽計劃?
江逆理智上很清楚自己應該最優先搞清楚這一點,可他難以自控,當下唯一能做也想做的事情就是将那衛生間的男人給拉了出來。
他的力氣太大,被拉出來的周覓順着這一力道一下子撞到了牆上。
周覓‘嘶’了一聲,吃痛抱住手臂,露出難過的表情。
這幅模樣,十分溫馴,幾乎和江逆的記憶一模一樣。
一剎那,曾經以為記不清的少年回憶,忽地在江逆腦中一股腦地湧出。
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張臉。
曾經在身邊所有的同齡人都棄他而去之時,在某個夏日的午後堅定地握住他的手,悄悄在耳邊告訴他:
“江逆,你不是脾氣差,你只是要守護的東西太大太多,不得已才只能如此的張牙舞爪。”
“他們都不了解你,也沒想過了解你。”
“大家都不是你,能知道你什麽呢,不過是只願意看你生下來就擁有一切,卻不願意看你背後多麽努力拼命罷了。”
“沒事的,江逆,你這樣就很好,就算所有人都需要改變,你也不用變。”
那時候,周覓多溫柔啊,那麽的善良,像陽光一樣的人。
江逆信了他這幾句話,一直到這一刻之前,他還相信着周覓說得這幾句話。
就因為這幾句話,這麽多年來,他始終覺得自己并不孤獨。
就因為這幾句話,他真的以為自己擁有着一個與他交心的朋友。
可原來那都是假的嗎?
那個夏天,那一次握手,也全都是假的嗎?
江逆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太多的感情擠壓而來,已經分不清究竟是悲傷還是憤怒。
他揮起了拳頭,試圖像對待助理那樣至少發洩一二,可拳頭高高舉起,對着周覓那雙擔憂不解的眼睛,硬是無論如何都打不下去。
這都是表象。
這不過都是表象。
江逆不斷地告訴自己,卻依然無法施加暴力,只能猛地抓向周覓的胸口衣領,放出質問:“為什麽!為什麽你要”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觸碰到周覓胸口的手便猛然被燙了一下。
江逆微愣,随即猛地拉扯開周覓的衣領,露出了裏面一塊吊墜模樣的黑色石頭。
那石頭的外表再尋常不過,瞧着就是一塊平平無奇甚至稍顯樸素的裝飾品,可如今已經知曉了詛咒存在的江逆,此刻真切地感受到了那塊石頭散發着的濃濃咒力。
那份力量就像一層薄膜,籠罩在周覓的胸口,從周覓心中發出的一句心聲,都被這層膜包裹放大,以更為鋒利的姿态向着江逆的靈魂深深刺過來。
那石頭,江逆以前見過,他還問過周覓。
周覓告訴他,那是從外國買回來得據說可以實現心願的石頭。
那個時候,江逆一笑置之,覺得周覓天真可笑,卻原來這便是康季珠曾經說過的、和詛咒互相加持的靈力來源。
周覓真的實現了心願。
他的心願就是來咒他!!
正恍惚在想,江逆的身體被人輕輕推了一把。
安霓見他扯着周覓僵持,尚不知心聲洩露,盡職盡責地一邊阻攔一邊規勸:“你們這是幹什麽!?江逆,你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有什麽話就好好說清楚,都是朋友怎麽能動手!”
江逆是真的把周覓當朋友,可現在朋友這兩個字,簡直像是比詛咒還要更可笑的天大的諷刺。
江逆撇開安霓,再也忍不住,對着周覓問:“周覓,我們不是朋友嗎?”
說這話時,他自己都沒有察覺,他的聲音顫抖,還透着微不可查的哀求。
然而他沒有察覺,周覓也沒有察覺。
在江逆推安霓的一瞬,這位面容純良俊秀的男人便下意識護住了安霓,同時回頭對江逆氣道:“你心情不好,沖我來就行了,和她動手幹什麽,她是你的未婚妻啊!”
江逆的冷笑無法克制,尖銳地問:“她是我的未婚妻,你現在抱她幹什麽?”
周覓微頓,有些啞然,但馬上便解釋:“我自然是為你考慮……”
話還沒說完,身邊的安霓便馬上體貼地接道:“動什麽手?你別胡說,江逆才不會對女人動手!”
一個關心地肉眼可見,一個掩護地天衣無縫。
又是眨眼間便将兩人之間的親密默契無聲無息地掀了過去。
看着他們兩人近乎完美的應對,江逆除了合眼,無法再做出別的反應。
良久,他擡眼看向了進門之後就在餐廳坐下吃起櫻桃的康季珠。
那白發青年邊吃水果邊似笑非笑的看着這邊,悠閑的姿态,仿佛是像在看一場無聊的鬧劇。
可這不就是一場鬧劇嗎?
他就是那場鬧劇中最悲慘最可笑的小醜。
如果不是遇到康季珠,多了這三日的機會,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唯一的朋友和他名義上的未婚妻私下裏竟然相識。
江逆再也忍不下去這令人作嘔的僞裝,忽地喊道:“夠了!!”
放下這句,他忍着刺痛,上手扯下周覓脖子上的那塊石頭,砰一聲砸在了地上,問:“這是什麽!?在你們眼中,我真的就是傻子!死了都發現不了!?”
“計劃?你們還能有什麽計劃!不就是一個咒我早死,一個營造出癡迷的形象,再找些手段懷上我的孩子,等我死了,帶着孩子名正言順地進江家大門,繼承我的遺産!?”
“你們不說,我一點都就猜不到!?裝,裝,裝!還要裝到什麽時候!!”
江逆喊完,仍是不看安霓,只看旁邊的男人:“周覓!”
他再問,也是最後一次問:“為什麽……你不是我的朋友嗎?!”
所有的話都戳開來,安霓漂亮的面孔早已色變。
周覓也神情怔楞,眼中浮現驚懼和寒霜。
可他沒有去解釋,沒有去詢問江逆為何知道,沒有去狡辯,也沒有去挽回。
在看清江逆眼裏所回蕩的深深痛苦之後,他的情緒也有些失控,當下冷笑一聲,以江逆從未見過的扭曲面目哈哈笑起來。
“朋友,朋友。”周覓笑得面目猙獰,只覺好笑,“你還能問的出口,是不是還覺得自己被背叛,覺得自己特別可憐?江逆!!你是真的到現在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個什麽人啊!”
“你好好看看周圍吧!有一個人留在你身邊嗎!?”
“這麽多年來,你有變過一點嗎!你冷漠,暴躁,多疑,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任何一點不合你心意的事情,都能惹得你臉色大變,開口大罵。”
“你的助理,司機,員工,哪個沒有被你罵過?不管是什麽事情,不管是什麽場合,你從不在意過其他人的想法,你知不知道人都是有自尊的!?是啊,你怎麽可能知道,因為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所有人的自尊都得被你踩在腳底下!”
“江逆,你出生這個位置,天生就是有權利的,可你根本沒在乎過自己一個臉色,到底會帶給底下人怎麽樣的境遇。”
“你以為留在你身邊和你相處時間最長的就能叫做朋友?你也不想想,做人做成你這樣子,如果是正常的交往,怎麽可能這麽多年都沒有出現過一點摩擦!不過是有一個人積年累月地無限隐忍,永無止境地伏低做小罷了!”
江逆完全愣住,周覓的臉在他眼前不斷地閃爍,但遲遲難以看清。
他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等眼淚從眼眶掉下來,才意識到那是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眶。
明明死去的那一刻,他都沒有哭。
可這一瞬,一個已死之人卻流下了眼淚。
他勾起唇角,笑着想:
這究竟是多麽、多麽、多麽失敗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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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