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怪魚事(四)

怪魚事(四)

夏日暑氣蒸騰,連枝頭的蟬鳴都了無生氣的,地面似乎要被熾烈的陽光給烤化了,空氣微微扭曲。

回到家,周瀾見他們幾個熱得滿頭大汗,端了冰鎮的綠豆糖水出來。大家坐在院子裏的樹蔭底下,旁邊大風扇呼啦啦地吹。

修遙吃得肚皮滾圓,宮玄等他吃飽了,給他擦了擦嘴巴,“媽,中午我跟遙遙一起睡。”

“我也要跟遙遙睡!”宮明珠一聽不高興了,嘟着嘴巴。前段時間因為小表妹和她玩得好,對于修遙和宮玄的親昵,她沒怎麽注意。

現在姑婆和小表妹回家去了,她又沒有小夥伴了,便不樂意看着宮玄霸占小狗。

修遙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覺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這家夥電視劇看多了,還以為自己是禍國妖妃呢。

他正想蹭蹭宮明珠,好生端水一番,就被宮玄撈了起來,卡在臂彎裏,“遙遙今天不聽話,叔叔要好好教育他一下。”說着直接把修遙抱走了。

“你還記不記得,邢老板家的事情還沒解決呢!”宮玄給修遙傳音,提醒他別忘了正事。

修遙剛才吃得太歡,這會兒也記起來了自己的責任,只好依依不舍地給宮明珠抛了個眼神,表示自己心裏是有她的。

上了樓,進了房間,宮玄把卧室的空調打開了。冰涼的冷氣散發出來,讓飽受暑氣之苦的修遙不由喟嘆一聲。

小狗眯着眼,趴在涼席上,用小蹄子把木魚滾來滾去,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好了,該幹正事了。”宮玄洗了個澡出來,又換了身衣服,正色道。

他們已經把計劃商量好了,修遙還加入了自己的小私心,希望能把還沒開張的願望店的招牌打出去。

邢家,邢老板穿着真絲睡袍,睡在寬大的席夢思床墊上,黑色的天鵝絨窗簾将室內變得漆黑一片。他急促呼吸着,在睡夢中皺緊了眉頭。

這裏是哪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段時日太過疲憊勞神,邢老板本來只是想眯會兒眼,結果就這麽沉沉睡了過去。

夢中,邢老板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家店鋪門前。

這間鋪子很奇怪,跟尋常鋪子不太一樣。兩邊屹立着兩樽石像,看不出是狗還是狼,威風凜凜,連毛發都清晰可見,栩栩如生。

他一擡頭,看見玄黑色的招牌上寫了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願望店”,還挂了幾盞紅通通的大燈籠。

還沒走進去,邢老板便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等他凝神仔細一聽,聲音卻又消失不見了。

邢老板起了好奇心,他沒多猶豫,推門走了進去。

雖然看上去是沉重且昂貴的木門,但邢老板輕而易舉地就推開了。一陣清脆的風鈴聲響起,與此同時,店內亮起了燈火——

一排排燭火猶如星海一般照亮了室內,天花板上是繁星燦爛、波瀾壯闊的銀河。蔚藍而又漆黑的天幕讓邢老板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否處于地球上,還是來到了浩渺的神秘星空。

除此之外,房間內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黑袍人影。他端坐在寬大的黑曜石長桌後面,雙手十指交叉,抵住下巴。雖然一言不發,但卻有一股不容人忽視的氣勢在。

忽然,一只和門口石像很像的小狗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跳上桌面。它那雙黑黝黝的大眼睛凝視着邢老板,開口道:“你是邢連發?”聲音清脆,猶如孩童。

這狗還會說話?而且還知道自己的名字?

邢老板一愣,還沒答應,就聽那銀白色毛發的小狗接着問道:“八天前,你是不是在滄海市水庫釣了一條黑魚?還把魚給吃了?”

邢老板面色一變,他隐約猜到什麽,連忙辯解道:“是,但那魚我也是無意中釣上來的,被我老母親不小心誤食了,我們絕不是有意的。而且自那之後,我母親和家裏的保姆就生了怪病……”

小狗故作嚴肅地點了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就讓另一位當事人也上來吧!”

話音剛落,一股黑氣襲來,屋子裏陡然又出現了一個人影。不,那不是人,而是一只黑漆漆的怪魚。

黑魚鱗片堅硬,閃爍着銳利的光芒,與邢老板半個月前釣起來那條怪魚一模一樣!

黑魚一見到邢老板,便露出冷笑。它張開沒牙的嘴巴,先發奪人道:“好你個邢連發,你還記得我嗎?”

它面目猙獰,語氣惡狠狠的:“你母親食我肉身,已經命不久矣,下一個就是你!”

邢老板大為震驚,看着這龐然大物怼到自己面前,呼吸間都能聞到那股濃重的水腥味。他嘴唇哆嗦着,面色慘白,“這……這都是一個誤會……”

眼角餘光看見還端坐在書桌後,顯得優雅自持的黑袍人,邢老板好像抓住了一線生機,“這位……”他一時間不知該怎麽稱呼,猶豫了一下。

還是小狗為他解了圍,小銀狗擡擡下巴,一臉驕傲地說道:“這是我們願望店的店主,你就叫店主就行了!”

“店、店主……”邢老板擦了擦腦門的汗,盡量使自己離旁邊那頭腦袋就有他胸口高的黑魚遠一些,躲避那恐怖的氣息,“我是冤枉的呀!我只是去水庫釣了個魚,誰能想到……”

任他平時在生意場上如何叱咤風雲,此時面對這詭異的情況,邢老板實在無能為力。

這一切都太真實了,邢老板暗地裏掐了自己一把,發現竟然能感覺到疼痛。這讓他不敢有所小動作,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看起來掌控局勢的“店主”。

黑袍人微微擡手,制止了邢老板接下來的話語。

他聲音低沉富有磁性,聽起來是個二三十年紀的男人:“邢老板,你的故事我已經知道了。這裏是我的店鋪,我将你從睡夢中拉入此地,就是為了解決你和另一位客人的恩怨。”

他手指動了動,面前就出現了一副類似全息投影的圖像。

從黑魚被釣上來開始,到邢老板母親生病,樁樁件件清晰可見,情節發展脈絡十分清楚。

“這件事情你們雙方都有過錯。”店主緩緩開口,他首先看向黑魚:“白浪兒,你身為魚精,貪圖修煉,不看好自己的肉身,被人類釣走吞食,還妄圖傷害人命,這是你的罪過。”

他又看向邢老板:“邢老板,你明知那魚怪異,卻犯了貪念帶回家,又不處理好,害得老母親和無辜人誤食生病,這是你犯的錯誤。”

邢老板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這時,那小狗不知從哪裏叼出來一張泛黃的羊皮紙,邊角還有精細的花紋。

店主接過羊皮紙,順手摸了摸小狗的耳朵,手一揚,一只毛筆就飛了過來。

他也不用墨水,只是在虛空中劃了一下,毛筆尖端就蘸上了适宜的濃墨,然後“唰唰唰”寫了一會兒。

“白浪兒,這次的願望是你許下的,報酬已經交付,我會如約幫你重塑肉身。”等停筆後,他對黑魚道,“不過,滄海市乃是我管轄之地,妖族與人族不得互害侵犯,我要你許諾,不再找邢老板一家麻煩。”

本來像個刺頭的黑魚在店主面前恭恭敬敬的,笑得很是瘆人:“沒問題,既然是店主說的,那我就照辦!”

只見那羊皮紙飛到了黑魚跟前,輕飄飄浮在半空中。黑魚長長的魚須甩了甩,那魚須像有生命似的,在羊皮紙上簽了字。

邢老板眼睛尖,一直留意着黑魚的動靜,清楚地看到了“白浪兒”三個繁體字。

“邢老板,”等白浪兒簽完字,店主轉向邢連發,“念你是無心之失,目前遭殃的又是無辜之人,我便不收你報酬。”

明明被黑袍遮擋住了眉目,邢連發卻仿佛能感受到店主的目光,冷靜、淡然,讓他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白浪兒向我許願,希望重塑肉身,他與你的因果便就此了結。你願還是不願?”

邢老板嗫喏着:“那我母親她們……”生意場上搏殺多年,雖然沒做什麽虧心事,但見得多了,他不敢相信世界上會有如此的好心人,平白無故幫他解決恩怨。

“哎呀,你這個笨蛋!”那小狗本來乖乖趴在桌子上,翹着腳玩自己的短尾巴,聽見邢老板猶猶豫豫,不由恨鐵不成鋼,教訓道:

“我們店主開的是願望店,就是幫萬千生靈們解決煩惱的。那黑魚已經說不追究你的過失了,你趕緊簽字,等你睡醒覺起來,你母親就好了!”

“真的?!”邢老板有點不敢相信,不由偷瞄了一眼兇神惡煞的黑魚。

黑魚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再度冷笑一聲:“我本來就是為了報複你,所以才設下法術,想要弄得你家破人亡。既然我承諾店主不追究,法術我自會撤掉,你母親的病很快就會好了。”

“好了,邢老板,你不用擔心。”最後還是店主開口,“你母親生的怪病是法術所致,白浪兒撤掉之後就會沒事的。而且因為你母親吃過魚精肉身,得了滋補,以後還會更加長壽。”

這麽說,還因禍得福了?!邢老板驚喜萬分,他咬咬牙,接過飄來的毛筆,在羊皮紙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最後一筆劃上的那一刻,羊皮紙化成熒光消失了。

邢連發只覺得心頭有一種玄而又玄的感覺,原本籠罩在心間的陰霾一時間散去許多,渾身都輕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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