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七人（四）

第七人（四）

陳晨住的小區叫維多利亞港灣，是個中高檔小區，面積很大。

看着一個外賣騎手被門衛攔在小區門口，宮玄知道按正常流程他們是混不進去了。

今天的維多利亞港灣，門衛張師傅又一次忠實地履行了他的職責，沒有讓一身黃衣的騎手進去打擾到住戶們。

他昂首挺胸，感覺腳下的皮鞋都更加锃亮了。

一陣微風吹來，一道人影閃過。張師傅眨了眨眼睛，又往身後探頭看了看，空無一人。

奇怪……他撓了撓頭，感覺剛剛好像有人進去了？

這時又有一個藍衣的外賣騎手到來，張師傅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

“哎……這裏不給騎手進的！別看了……說你呢，別打馬虎眼！”

靠着幻術，宮玄抱着修遙大搖大擺地進了維多利亞港灣小區。

至于怎麽找到陳晨……宮玄把一個塑料包裝袋從背包裏掏出來，裏頭有一塊疊好的方形枕巾。

這是他從陳晨的床上順來的，每天晚上陳晨都會枕着這塊布睡覺，上面全都是他的氣味。

修遙嫌棄地看着那塊微微泛黃的枕巾，帶着一臉視死如歸的凝重，低頭嗅了嗅那塊枕巾。

“嘔……”濃烈的味道熏得修遙差點兒當場去世！他強忍着惡心，發動了尋物術。

一條條散發白色光芒的線條從枕巾上延伸出去，通到了道路、長椅、泳池……但其中，大部分線條最後彙合到了同一個地方。

修遙擡頭，那個地方正是某棟單元樓的一層。

“陳家啊？他們回老家祭祖了。什麽時候回來？不知道啊。”燙着小卷發的時髦阿姨托着下巴，一只手牽着一條穿花裙子的貴賓犬。

她是陳晨家的鄰居，很熱情也很熱心。見宮玄實在着急，還在住戶群裏幫忙問了陳晨的老家。

“姐姐，你不怕我們是壞人啊？”宮玄忍不住問。

“哎呀，我行走江湖那麽多年，看人一向很準的！”阿姨笑得眼睛都彎了，她揚揚手機，“問到啦，在城陽鎮。”

宮玄拿出手機地圖搜索了一下，離這裏不算很遠。如果木然真的要報複陳晨的話，他也會去那裏。

跟阿姨道謝之後，宮玄并沒有馬上趕往城陽鎮，而是拿出了另一樣東西給修遙聞。

“這是木然的？”修遙聞了聞那塊布料，确定方向後，問宮玄。

“嗯。”宮玄毫無翻動并偷拿別人東西的愧疚之心，他掃了一部共享電車，把修遙放在後座，然後根據修遙的指示開往木然家，“如果我們能在木然家把他截住，就不用再跑到城陽鎮了。”

車子離開繁華地段，越開越偏僻，路上的樓房和商鋪也顯得低了一個檔次。

開了一段時間後，電動車駛進一個城中村前，沿途都是自建房。

宮玄沒有馬上進去，而是在外面看上去還可以的水果店停了下來，在店主熱情的招攬下，買了好大一袋水果。

城中村內，很多房子外面沒裝瓷磚，還是混凝土的灰色，顯得灰頭土臉的。

有些房屋還帶有院子，屋前屋後種了許多綠油油的蔬菜，蔥、姜、蒜、紫蘇和薄荷之類的。

最後宮玄在一棟外表普普通通的房屋前停下，門裏傳來“汪汪汪”的狗吠聲，這戶人家養狗。

“就是這裏了。”修遙說，他跳下電動車，沖大門叫了一聲，原本的狗吠聲立刻停住了，轉而發出了示弱的嗚咽聲。

修遙感受了一會兒屋內的氣息，對宮玄搖搖頭，“木然不在家。”

“可能是出去了？”宮玄猜測，他把整間房子繞了一圈兒，還去後院菜地看了一下。

他們等了一會兒，沒等來木然，倒是有一個騎着電車的女人回來了，後座上還載着一個年齡不大的女孩兒。

女人面色疲憊，飽經風霜，染了一頭紅發。她見個不認識的男生站在自己家面前，警惕地看了宮玄好幾眼。

宮玄主動上前，問道：“阿姨，請問您認識木然嗎？”

女人沒有回答，而是問他：“你跟木然是什麽關系？”

從女人的微表情中，宮玄意識到事情有門。

接下來，修遙就見證了宮玄天花亂墜的忽悠，成功讓女人相信他是木然在大學裏最好的朋友。木然突然請假回家，沒告訴他，他擔心木然家裏有什麽事，才追來這裏。

修遙簡直對宮玄佩服得五體投地，在一番交談後，他們甚至被女人請進了家門。

女人叫木書書，是木然的母親，那個小女孩則是木然的妹妹。

她們家住的房子是租的，這邊城中村房東大都是當地農民，好多房子建造完自個兒不住，用來出租掙錢。

木然家在三樓，整層樓被分割成幾個套間，木然家是其中最小一個戶型。

一開始因為在孩子同學面前，木書書有一瞬間的難堪，不過她很快就放松下來，大概是習慣了。

家裏沒什麽好招待客人的，木書書只好燒了壺開水端給宮玄，又拿出中秋節買的餅幹。

餅幹被放在高高的衣櫃頂上，應該是防止小孩饞嘴偷吃。

屋子裏沒有空調，只有呼呼作響的大風扇。是那種立地的風扇，看上去有些年頭了，運作時發出刺耳難聽的噪音。

哪怕是這麽炎熱的天氣，木書書依然穿着長袖長褲。

她踮腳拿餅幹盒子的時候，一邊的袖口滑落下來。

宮玄無意間瞥過一眼，清晰地看見，木書書的手臂上，有着好多青青紫紫的痕跡。

這些痕跡看起來已經很久了，但痕跡依然存在。可想而知，當初是怎樣的情況。

宮玄瞳孔一縮，沒有出聲。等木書書走出房門，那邊袖子已經放了下來。她臉上如常，還帶着些許笑意。

面對宮玄帶來的水果，她還嗔怪道：“你這孩子，來都來了，還買那麽多水果。”但面上還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一直像個小尾巴一樣跟着她的女孩子，帶着熱切的眼神看着那袋水果。

宮玄掏出一個紅通通的大蘋果遞給她，女孩猶豫再三才接過，小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屋子面積很小，所有擺設一目了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掉了漆的棕色木櫃上放置的一張相框，裏頭是黑白照片，一個面相兇戾的中年男子。

雖然只是一掠而過，但木書書還是注意到了宮玄的目光。她眼裏閃過複雜的神色，“那是我老公，兩個月前……他……他去世了。”

她抱住了旁邊的小女孩，女孩懵懵懂懂的，很乖巧。她太小了，還不是很明白去世的含義。

宮玄注意到，木書書用的不是“木然爸爸”，而是“我老公”。

這是一個微妙的差別，其中的含義只有個別人才能領會。宮玄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測，他也表現出悲傷的樣子，生命的逝去确實令人感到無常，“請節哀。”

木書書苦笑了一下，“我沒事。”她嘆了口氣，“其實……這樣也好。”

宮玄附和着說了一些話，倒是蹲在地板上的修遙，有些奇怪地看向木書書。他有種感覺，木書書說“這樣也好”的時候，心情竟然是隐隐有些開心的？

這是為什麽呢？修遙歪了歪頭，他有時候不是很了解人類的想法。

不過他并沒有打斷宮玄的意思，他一點兒也不擅長和人類溝通，這方面還是要讓宮玄出面才行。

宮玄盡量引導話題往木然上面引，他在誘導別人說話的方面經驗不多，技巧稚嫩。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很有天賦。

木書書說了很多家裏的情況，她平常應該沒什麽傾訴的對象，而宮玄表現得非常适合聆聽。

木書書一口氣說了很多，直到口渴想喝水才停下來。

她也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對第一次見面的人說這麽多。更別說對方還是兒子的同學，年齡跟兒子一樣大。

“我還沒做飯呢。”木書書尴尬地笑了笑，“囡囡應該餓了。”

宮玄适時地起身，想要告辭。但木書書極力推拒，盛情邀請他留下來吃飯。

修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好一番拉扯，最後還是宮玄占到了上風。不過木書書還是一路把他們送到了一樓門口。

“囡囡，跟哥哥說再見，”木書書叫女兒。

女孩怯怯地沖宮玄他們擺了擺手，又縮回了媽媽身後。

她跟木然一樣，沉默寡言，像人群裏的影子。

宮玄笑着揮了揮手，才轉身走了。

但駛出房子一段距離後，他的表情不複方才的輕松。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停下，宮玄開始和修遙複盤跟木書書的交流結果。

首先，木然家境不好是肯定的，不論是住的環境，還是木書書母女身上的衣服，都說明了這一點。

其次，木然的父親前段時間剛剛去世，這可能讓他心裏産生偏激。

最重要的是，木書書手臂上那些痕跡。雖然沒有看到其他部分，但宮玄認為，除了手臂，木書書身上還有其他地方應該也是如此。

這些痕跡是誰弄的？兩個懷疑對象，一個是木然，另一個是木書書的老公。

宮玄傾向于是第二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