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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此刻,裴玦腦子裏一片空白,他聽不見那弟子之後彙報的每一句話,也聽不到溫曦難得帶了些驚訝情緒的質問。
他的世界裏,萬籁俱靜,思緒也飄得很遠,很遠。
腦海裏浮現的是小時候他和路銘堯偷偷溜下山,想要去凡間的集市裏逛一逛,卻因為年少無知差點被人販子拐走。
是師兄親自把他們兩個抓回來的,還是少年的他硬生生趕跑了那兩個混跡在凡間的低階修士,回山之後,還在師父面前下跪求情,把責任全都往自己身上推。
他說什麽?
說他是大師兄,沒有看好他們是他的失職,因此他心甘情願領受處罰。
小時候的他不喜歡修煉,在課堂上總是走神,導致被師父懲罰面壁思過,是師兄晚上偷偷跑過來,給他帶小零嘴,還哄他開心。
剛剛被家裏人送過來時,他經常一個人偷摸摸掉眼淚,還是師兄,不管他脾氣多壞說話多傷人都只是溫柔的看着他,哄着他。
幼年離家,幾乎所有的溫暖都是師兄賦予的。
現在,在五年杳無音訊之後,在他都差點要接受他徹底離開的現實之後,大師兄回來了。
這一刻,喜悅遠大于驚懼,至于那弟子說的,裴玦根本沒有放在心上,那個人可是大師兄,即便有魔氣又怎樣,他那麽溫柔又強大的一個人,魔氣怎麽能奈何得了他?
想到這裏,他直接打斷了那邊兩人的交談,對着溫曦道:“師姐,我現在要去清岚派一趟,派內還煩請您坐陣。”
看着他這迫不及待的樣子,溫曦想要說出口的擔憂怎麽都說不出來。
楚淩雲出現,他們的确應當開心,但他入魔了,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現在他們都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如何,裴玦這樣貿然前去,不知會發生些什麽。他現在是天機門未來的希望,如若出了什麽事,師父他老人家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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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個人是楚淩雲,是天機門所有弟子從小被庇護,放在心裏崇拜、尊敬了二十多年的大師兄啊,她根本做不到客觀冷靜的分析利弊。
看着眼前的裴玦,溫曦鼻頭有些酸,她緩緩開口:“門派交給我,你放心去吧,記得一定把大師兄帶回來。”
裴玦重重點頭:“我會的。”
說罷他直接捏決,一刻都不想耽擱,幻化為一道流星朝着清岚派方向而去。
來報信的弟子有些擔心:“師姐,真的不會有什麽問題嗎?”畢竟,那可是魔氣。
溫曦望着遠處,心下不由感慨,世事無常,沒想到最後竟然到了這麽一種地步,她嘆氣:“怎麽會沒有問題呢,但不去他心裏總是放不下的。”
只希望他真的能做些什麽吧。
清岚派山門上方。
護山大陣早已經支離破碎,下面是一片煉獄火海,所有建築都變成了斷壁殘垣,甚至已經有好幾個山頭都被削掉了。
血色彌漫,滿目瘡痍,入目皆腐朽,地上到處是殘肢,耳邊充斥着的是萬分痛苦的嚎叫,潑天血色暈染了腳下的青石磚塊,流出的血水彙成一股,蜿蜒流向山下。
山門前,清岚派清徽掌門帶着門下所有的高階弟子以及長老正在與對面的那個人進行殊死搏鬥。
那個人,是楚淩雲,他披散着紅色的頭發,渾身冒着黑氣,正冷眼看着面前這些不自量力阻礙他的蝼蟻。
血紅色的雙眸中滿是冷漠,輕飄飄随手一揮,下面幾百人好不容易結成的法陣寸寸碎裂,随即他沒有絲毫遲疑,單手一揮,召喚出了數萬支流星矢,想要将這些人徹底趕盡殺絕。
下面的人已經完全沒有了抵抗能力,剛剛那陣法已經是強弩之末的他們能夠拿出的最後的保命符,卻如此輕易的被破解。
恐懼與窒息在每個人的心中被放到了最大,這個人的實力太恐怖了,當下的他們就如同待宰的羔羊,沒有絲毫抵抗之力。
清徽掌門吐出一口黑血,看了看旁邊幾位早已經不省人事的長老,再轉過頭來盯着天上那個既殘忍又嗜血、毫無人性可言的紅衣魔鬼,突然生出了一種視死如歸的悲壯來。
萬幸,門內年輕弟子都已經被秘密轉移了,只要保住了年輕血脈,他們清岚派之後總會有有東山再起的一天,他也算是對得起先輩們。
撐着最後一口氣,他決定通過靈體自爆來對抗散落下來的萬千箭矢,看着地上還有餘力的僅剩不多的弟子,他想,或許這是他作為掌門能為他們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他下定決心,盤膝而坐,正要調動根源靈力之際,空中傳來了一道十分焦急的聲音:“且慢!”
他擡頭望去,是尹離!
尹離身後跟着的是各門各派活了将近百年的頂尖大佬,修真界最為強悍的力量都聚在了這裏。
他眼中閃過欣慰,強撐着站起來,他們的救兵,到了。
裴玦跟他們幾乎是同時到達的,他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飛了過來,然後就看到了這樣一番煉獄般的景象。
他也看到了站在整個修真界對面的那個人,樣貌一如往昔,是大師兄沒錯,可他的氣息,他的眼神,都跟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那個當初笑起來如沐春風,細致又耐心的大師兄現在舉止張狂邪肆,被一圈人圍在正中間。
即便這些人修為強大,但他眼睛裏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懼怕之色,他就像個只知道殺人的瘋子,以殺戮為樂,不會痛、不怕死。
看見這些将他圍住的人後,眼眸中的暴虐欲望不加掩飾的展露出來,渾身的黑氣變得更加濃郁,整個人的殺戮欲望毫不掩飾的被釋放出來。
其中有一位大能曾見過楚淩雲,他知道眼前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原本是天機門最耀眼的下一輩,眼裏不由閃過痛惜。
他急聲厲喝:“楚淩雲,你這罪孽深重的小兒,天機門教你的大義呢?”
對面的人聞言笑了,似是嘲諷:“大義?那是什麽東西,我只知道我現在十分強大,你。”
他用手指着那位大能,滿臉不屑,如願看到了對面變得氣急敗壞的白胡子老頭,然後對周圍的人一一指過,滿不在意的嗤笑道:“你們,在我面前皆是蝼蟻。”
一旁的裴玦有些不敢認,他的大師兄不可能是這樣的。
大戰一觸即發。
十多個人同時朝他發動攻擊,他們都是九階以上的大能,對付這樣一個豎子應該是手到擒來才對,可事實偏偏不是如此。
楚淩雲比他們想象中更加強大,在這麽多人的圍攻中卻絲毫不落下風,兩方比拼産生的法術餘韻波及的很遠,使得早已經被摧殘的清岚派更加破敗。
不知打了多久,雙方皆有損傷,但畢竟修真界人多勢衆,楚淩雲終究有些捉襟見肘,他被逼的吐了一口血,渾不在意用手抹過,嘴邊留下了一抹血痕。
其中一位大能找準時機,擲出了自己的法器,誅邪寶塔,将他困在了裏面。
看着原本金光閃閃的寶塔在困住他之後立即變得黑氣四溢,随時都要被撐開的樣子,每個人心裏都很沉重。
他們為寶塔施加了一層又一層的法決,才使它看起來正常了些許,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一群人商量如何才能将其徹底銷毀之際,裴玦站出來阻止:“這是我大師兄,你們不能這麽做?”
最開始說話的那位大能站出來斥責他:“你沒看到他現在的樣子嗎?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他了,當務之急,只有斬草除根才最為穩妥。”
裴玦堅定的表示了拒絕,他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忤逆前輩的勇氣,張口道:“楚淩雲是我們天機門的人,我師父沒有發話,即便是您也不能斷我大師兄生死。”
段緯聞言震怒:“你!”這麽多年都沒有人如此直白的拒絕他了。
此時,裴玦的師父風徹掌門來到了現場,他向諸位前輩施了一禮,然後開口:“玦兒只是一時着急才口出妄言,還望各位莫要跟小輩計較。”
裴玦不明白師父為什麽要這麽說,當下便要開口,被風徹揮手阻止了。
他繼續道:“但他的話卻沒錯,楚淩雲現在仍是我天機門弟子,他的生死,理當由我們來決定。”
風徹畢竟是掌門,他的面子還是要給幾分的,既然他都這麽說了,強行将人帶走想必是不可能的。
段緯冷嗤一聲:“你們倒是護內,只不過這人看起來已經沒有絲毫人性,今日你們可以将其帶走,只不過必須要給出一個說法來,給清岚派、給整個修真界一個交代。”
說罷他們便離開了,只剩下裴玦和風徹,以及困住楚淩雲被留下來的寶塔。
裴玦有些迷茫,他走上前:“師父,我們當真保不了大師兄嗎?”
風徹聞言看過來,低聲嘆氣:“玦兒,你看看下面,這都是那逆徒做出來的事情,他必須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我們如何能保?”
那些大能出現後,清岚派終于有了喘息之機,但現在就只剩下了那些年輕弟子在收拾殘局,照顧傷員,尹離将掌門清徽與那些長老們都帶去救治了,多少人能活下來還是個未知數。
修真界這樣一個龐大的門派,在短短一天之內元氣大傷,而這些,都是因為楚淩雲。
裴玦明白,他必須付出代價。
“可是師父,大師兄他不是自願的啊,他一定是被什麽東西控制住了,或者,他忘記自己是誰了,這些都有可能,我們問問他,看他怎麽說,行嗎?”
風徹點頭,徒弟變成了這樣,他這個做師父的怎麽可能不心疼,但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
兩人帶着寶塔回到了天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