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四十四章
一旁的容渝就這麽靜靜聽着,即便這故事另一個主人公是他,他臉上的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
但眼神終歸是不同的,那是他年少最為意氣風發的一段時光,他曾經天真的以為只要自己願意付出,就什麽都可以得到。
但現實終歸不同。
玖媛靜默了好一陣兒,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悲傷的氛圍裏,陸清璃沒有再催,就在她以為這個故事就要在這裏戛然而止的時候,玖媛突然又開了口:
“上面的故事都是假的。”
陸清璃腦袋上頂着一個大大的問號,這位姐是在給她編故事嗎?枉費她聽得那麽認真,還差點為他們的唯美愛情落淚。
“也不算是假的,最起碼後半部分都差不多。”
這怎麽聽的雲裏霧裏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啊,陸清璃有些抓狂。
“我跟他去了邊鎮,在那裏度過了一段最為安逸祥和的生活,沒有戰事的時候他就會回來陪着我,教我騎馬射箭,帶我去荒漠草原,多美的風景啊,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傍晚時候,紅霞漫天,雁群呼嘯而過,我們相擁在一起看夕陽,他輕輕親吻我的唇,用雙手捧起我的臉,眼裏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他說‘我們成親吧’。
可能是鬼迷心竅,我承認我的确是被他的溫柔蠱惑了,覺得這樣的日子似乎也不錯,便含羞帶怯的點了頭。他大喜,回去就開始緊鑼密鼓的張羅,還給京都的父母送了信,說要給我一場盛大的婚儀。
我開心急了,但同時也前所未有的忐忑,我怕這樣虛僞的我配不上他的一顆真心。
成親那天,我一直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他的父母雖然對我不甚滿意,但還是拗不過他的懇求,千裏迢迢趕過來為我們籌備拜堂儀式,随行而來的,還有跟他相交不錯的世家公子以及王公大臣。
拜堂之後,我坐在龍鳳喜床上,眼前的大紅蓋頭被揭開,他面色微紅、俊美絕倫,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眼裏皆是驚豔,眼神迷離又醉人,直到旁邊的喜婆忍不住催促才終于回了神。
Advertisement
喝交杯酒的時候他在我耳邊輕聲說:‘你好美。’
衆人催促下,他依依不舍的去了外堂接待賓客,我就在那裏等,腦子裏想着我們未來的生活。可那天,我等了很久很久,卻再也沒有人進來。
跌跌撞撞跑到前堂,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所有賓客都東倒西歪、不省人事,包括那些前一天還意氣風發的清貴公子,更加可怕是的,這些人都已經沒有了氣息。
我發瘋似的一個一個找,卻怎麽都找不到穿着新郎服的那個人,我無力地跌坐在青石板上,心裏一片絕望。
這時候一直跟在我身邊,自小照顧我的丫鬟墨竹突然開口:‘公主您在找什麽呢?’
‘是你’我揪住她的衣領:‘你下了藥,告訴我,他人呢?’
墨竹一把推開我,冷漠開口:‘公主殿下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對啊,我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是祁國的公主,我來這裏就是為了竊取機密,助我父皇攻打景國,得到他重用的,我怎麽能忘記呢,從一開始,這些就全都是欺騙啊。
我不死心:‘他人呢?’
墨竹低下頭來看我,一臉憐憫:‘大皇子殿下帶走了。’
我奮力爬起來,忘記了騎馬,也找不到車,就那麽生生跑到了城外的大帳,他被用了刑,滿身都是傷,本來了無生氣的人在見到我的一瞬間好像活了過來,他肉眼可見的慌張,忍着刺骨的疼痛詢問我的情況:‘你沒事吧?’
我哭着搖頭,捧起了他滿是鮮血的臉:‘對不起,容渝,對不起。’
他笑着寬慰我:‘傻瓜,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呢?這不是你的錯。’
旁邊的祁恒聞言嗤笑出聲:‘咱們戰無不勝的渝将軍還不知道吧,你這位新婚妻子,可是我們祁國尊貴的嫡出公主啊。’
說完他放聲大笑,如願以償看到了滿臉震驚的容渝和一臉灰敗頹廢的我。
‘多謝皇姐的軍力部署圖以及美人計,不然也不會這麽輕易抓到渝世子以及那麽多位重要人物啊。我走了,剩下的時間兩位慢慢聊。’
他說罷便跟着一衆手下離開了,帳篷裏只剩些我們兩個人,久久無言,我只會重複那一句話‘我沒有,對不起。’
但他再沒理過我。
我一狠心,做了人生中最大膽的決定,使計引開守衛後,我帶着受重傷的他逃離了祁恒的控制,我想着只要把他送回景國,一切就還能像最初一樣,最起碼他能活下去。
但還是太晚了,祁國握着兵力部署圖驟然發兵,打了景國一個措手不及,他們沒有防備,節節敗退,一時間兵敗如山倒,等我艱難帶着他回到都城的時候,景國已破,他也沒了家。
他不願再跟我待在一起,趁着某天晚上我休息的時候逃走了,之後我到處尋他,他卻像人間蒸發一樣沒有留下一絲痕跡,我被父皇派出的親兵找到,帶了回去,從此成為了祁國最尊貴的和敬公主。
我的目的全部都達到了,父皇看到了我的才能,母後的靈位被萬民供奉,繼後對我小心翼翼、百般讨好,皇弟們都要看我的臉色行事,但我為什麽就是不開心呢?”
因為你做錯了事情呗,陸清璃在心裏咋舌,好狗血的故事,看了看那邊穩重肅穆的容渝,怎麽都想象不到,他原來竟是個為了所愛之人不顧一切的超級戀愛腦。
所以這就是個公主卧底敵國,勾引太子不成拐了別家将軍,最後滅了一個國家的勵志故事?
只能說這姑娘是個狠人啊。
玖媛說完了話轉過頭來看她:“你也覺得我活該是不是?”
陸清璃沒想到聽故事竟然還需要發言,她不能昧着良心搖頭,點頭吧看她現在也挺慘的,因此只好直挺挺地坐着,好在玖媛并不是要為難她的意思,見她不回答,就轉過頭去看着容渝。
容渝剛要開口說話,她就擡手打斷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可惜做事情太狠,不過他們兩個又是怎麽跑到這寰辰塔裏來的?
最受不了講故事講一半了,這種抓耳撓腮不知道後續的感覺最折磨人。
好在玖媛沒讓她等太久,只不過這次她是看着容渝講出後續的:“再一次見到他是在祁國皇室的慶功宴上,前線又打了大勝仗,統一天下指日可待,父皇一時高興,就邀請文武百官一起在長樂宮飲宴作樂。
我坐在下首第一位,麻木地聽着那些官員對父皇大肆吹捧,看着那些人笑逐顏開、滿是谄媚的臉,心中一片凄然。
酒席進行到一半,氣氛愈濃之時,皇宮外面突然傳來了厮殺聲,有宮人撕心裂肺地大喊:‘有妖怪啊。’
我那時候想,有妖怪就好了,把這些人全都帶走吧,把我也帶走吧,這肮髒的世間沒什麽值得留戀的了。
大殿裏亂作一團,什麽皇帝公主,在生命面前都是浮雲,每個人都在忙着逃命,只有我,我尋着聲音找了過去,那天晚上人聲嘈雜,但茫茫人海中,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
是容渝,我激動地跑過去,小聲叫他的名字,他轉過頭來,雙目赤紅,如玉般的臉上布滿了鱗片,曾經提筆握劍的手變成了黝黑尖銳的爪子,眼裏盡是冷漠,身上全都濺了血。
我不關心他是如何成了妖怪,只看着他一步一步朝我走過來,慢慢閉上了眼睛,我想,能死在他手裏也算是贖罪了,能還一點是一點吧。
但他直接繞過了我,沒施舍過來一眼,直接朝大殿走了過去,裏面很快傳來了慘烈的呼號,有些聲音我很熟悉,他們是我的血脈親人,但也只是血緣意義上的而已,從父皇放任妖妃禍害我母親時,這些人就已經跟我沒有一點關系了。
痛苦的嚎叫聲越來越小,直到最後,整個皇宮安靜的沒有一絲人氣,他踏步走了出來,月光下,血色長袍翻飛,我想,終于輪到我了。
墨竹不知從哪裏跑了過來,她攔在我面前,對着那個已經沒了往日模樣的人大喊:‘公主她已經懷了你的孩子。’
孩子嗎?我撫上了自己的小腹,來得真不是時候啊。
容渝笑了,他笑的凄厲又哀婉,眼睛裏留下了兩行血淚,就那麽看着我:‘祁玖媛,我寧願從未認識過你。’
他從地上撿起一把染血的斷劍,一劍結果了墨竹,之後朝着景國的方向雙膝跪地、字字泣血:
‘容渝有罪,罪在識人不清、冥頑不靈,罪在耽于情愛、優柔寡斷,到頭來國破家亡,卻仍無法手刃真兇,我對不起景國的子民和錦繡河山,特在此謝罪,所有種種,皆歸虛妄。’
說罷,橫劍自刎。
他的血濺在我臉上,溫熱粘稠,直接灼燒到了心裏,我不敢走過去看他,就那麽癱坐在地上。
遠處的皇宮變成了一片火海,火光映襯,就像初見時那一片燦爛的日光,都是我不配擁有的溫暖。”
玖媛已經泣不成聲,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滴落,砸在地上融進了星辰微光,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陸清璃靜靜聽着,努力做一個沉默的傾聽者。
玖媛有錯,她不該利用別人的感情,但她最終也沒做絕,是時機錯過了,她沒能及早看清自己的心。容渝也有錯,他不該與妖勾結,濫殺凡人,但誰又能說少年時的一片赤誠之心不是難能可貴呢?
陰差陽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