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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裏靜默了許久，一直到小男孩踩着滑板不耐煩地在他們身邊滑來滑去，怪叫了一聲：“哎呀你們說不說話呀！”

淩嬌才回過了神。

他沒好氣地道：“邊兒去，要不要回家吃飯了你？”

小男孩對他做了個鬼臉，踩着滑板跑遠。

淩嬌看着穆凱有些疲憊的臉色，問：“你怎麽來了？”

穆凱動了動唇：“來看看你。”

“……我才走了一天。”淩嬌說。

他真沒誇張。

現在快中午十二點，他到的時候早上八點不到。穆凱找到這需要時間，等于是他剛知道淩嬌走了，就跟了過來。

淩嬌想到了什麽：“等等，我不是把你删了嗎。”

穆凱冷靜地說：“你沒删掉穆菁。”

淩嬌：“……”

大意了。

不過就算想起來他也不忍心删掉穆菁，于是他心平氣和地說：“來了看一眼就走吧，要旅游的話這兒沒什麽好玩的。”

穆凱打量了一圈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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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裏有意外，也有一些猶疑。淩嬌知道他是城市裏長大的孩子，沒見過這樣的風景。

看過一圈，穆凱的視線又回到淩嬌身上，他說：“你跟他分開了。”

肯定句。

淩嬌承認得很爽快：“嗯，我甩的他。”

穆凱眼中閃過一絲流光。

淩嬌說：“我跟他分開了也不會和你在一起，你可以死心。”

于是光又黯淡了。

淩嬌莫名覺得有點兒好笑，又感覺把別人的痛苦當作好笑的事情有點兒缺德。他看着面前這個像是被雨淋濕的大狗狗，死死盯着他的男孩，嘆了口氣，說：“我跟你說實話是為你好，你每次都不信。”

穆凱低聲說：“我信。”

淩嬌怔了怔。

“我信你是為我好。”穆凱抿緊了唇，“哥，我錯了。”

他的眼尾幾乎有些發紅，淩嬌看了他半晌，問他：“那你特地千裏迢迢來找我幹什麽呢？”

穆凱張了張口。

其實淩嬌知道他來幹什麽。小孩子都這樣，單純又固執。以為有威脅的人走了自己就可以上位。抛開這件事不談，他知道穆凱遲早要來找他。

這真的算是他半個弟弟，不可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斷了聯系，至少，他們之間還有穆菁。

他問：“穆菁呢？”

“最近這段時間家裏有親戚過來。”穆凱道，“我就讓他們在家裏住了，順便照顧菁菁。”

淩嬌松了口氣。好歹穆凱還沒丢了穆菁不管。

他看着穆凱不知所措的樣子，又嘆了口氣：“行，那你先跟我去吃個飯。然後我帶你轉轉。”

飯還是蹭的林叔林嬸的。兩人對于淩嬌睡了個覺就帶了個大活人回家這件事表現出了十足的驚訝，穆凱也有些不自在，但是淩嬌把他按下了。

“我一個弟弟。”他對夫婦倆說。

穆凱捏着筷子的手停頓了兩秒，神情突然就變得有些複雜。

-

午飯是簡單的農家菜。清炒空心菜，油焖茄子炒肉末還有紅燒肉。都是滿滿一大碗，濃油赤醬的鮮美。

淩嬌吃得少，穆凱起先不好意思，但後來架不住夫妻倆的熱情。

吃完飯，淩嬌帶穆凱去逛村子。

村子坐落在山腳，到外界的交通工具就只有大路外的汽車站。

他們走了一路，見得最多的是到處玩鬧的小孩和田裏幹活的老人，幾乎看不到什麽年輕人，穆凱看得有些怔然，淩嬌卻習以為常。

“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他道，“要不窩在山溝溝裏沒前途啊。”

“我過兩天也要去隔壁縣城了。”他道，“估計還是得租房子，要不然交通太不方便。”

穆凱看他的側臉：“你去……幹什麽？”

“開店。”淩嬌跟他比劃，興致勃勃的，“就那種一小間的，屬于我自己的那種店。你覺得開什麽店好？”

穆凱雖然覺得他的提議很詭異，但是還是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思路走了，他說：“……奶茶店？現在的到處都是奶茶店，感覺會賺錢。連鎖咖啡感覺也行。”

“對吧。”淩嬌很高興地說。

穆凱看着他的笑，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笑起來。然後他聽到淩嬌說：“其實我一開始真的想開一家花店。”

“你知道我外婆吧。”

他跟穆凱一起走在田間的小徑上。

穆凱的球鞋是白色的，沾了泥。淩嬌穿的也是。他皺着臉跳了兩下，但是無濟于事，只好接着道，“她特別特別愛美，也喜歡漂亮的東西。種了一院子的花，但是沒人看，然後我就說，我幫她去賣掉。”

“你很愛你外婆。”穆凱道。

“嗯。”淩嬌道，“其實不是她把我帶大的，十幾歲以前我們都沒見過，但是我很愛她，她也很愛我。”

穆凱總覺得他這話不太對勁：“你媽媽呢？”

淩嬌頓了頓。

他沒回答穆凱的話，只是自顧自地慢慢道：“我外婆是癌症去世。”

“那個時候我大一。”他垂了眼，“我很想救她，但是我沒有錢。你知道的，化療要花很多錢。”

穆凱停住了腳步。他突然意識到，淩嬌要告訴他一個他不知道的，對方心裏最深處的秘密。

*

“最痛苦的事是有希望。沒希望的話還可以安心度過剩下的日子，有希望就很煎熬。擔心每一項指标，擔心每天的狀态。當然，最擔心的是錢。”

“其實那個時候我有存一些錢。”淩嬌笑了笑，“因為家裏誰都靠不住嘛，所以我很小就開始存錢了。還偷偷當過童工，被發現了就換一家店繼續打。”

他頓了頓，自言自語，“哦，你問我媽。”

“你知道那種按摩店嗎。”淩嬌說，“表面說是給你按摩，背地裏做些別的交易，我媽就是在那種地方工作的。她是店裏的業績第一。”

穆凱不可置信地擡起了頭。

“你問我媽我還能說道幾句。”淩嬌嘆氣，“還好你沒問我爸，我是真不知道我爸是誰。”

“我媽估計心裏有數。”他聳了聳肩，“但反正她也不告訴我，現在她跟我外婆都在地底下了，我也沒人問了。”

穆凱沒說話。

他不說話，淩嬌也沒在意，自顧自地往下說：“剛說到哪兒了？”

“哦，說到化療。”

“我當時到處借錢。”淩嬌道，“甚至有想過去借高利貸，但是這玩意兒是個無底洞你知道的，我真的不敢。我被人剁手剁腳沒關系，我外婆還要我照顧。”

他輕聲說，“後來我沒辦法了。”

他那個時候是學校的校草，追他的男生女生都很多。其中有一個追得最緊的，是個有錢的富二代，跟他同級，比他小了六個月。英俊帥氣，是學校的風雲人物。

他叫淩嬌哥，追的時候是，後來打聽到了他家裏情況說“哥你跟我談戀愛吧，我跟你一起照顧外婆的時候也是”。

“他和你挺像的。”淩嬌瞥了穆凱一眼。

穆凱一下子擡了頭。他臉上的表情很微妙，不能說是不高興，但也絕對不是高興。

“是誇你帥啊。”淩嬌笑了，然後接着道，“後來我就給他在一起了嘛。他也信守承諾，真的一直在負責我外婆的治療費。我很過意不去嘛，當時有人找我說要簽我當演員，說這樣掙的錢比打工多得多的時候，我就答應了。那個時候我想着，還是要盡快把錢還給他。”

這才是淩嬌真正進入演藝圈的開始。

穆凱從前一直覺得，淩嬌不是真的喜歡演戲，現在他知道了為什麽。

“那你喜歡他嗎？”穆凱問。

“喜歡啊。”淩嬌道。

他回答得很快，沒有任何的猶豫，幾乎讓穆凱猝不及防。淩嬌看着他的臉色，忍不住笑了。

“幹嘛這個表情。”他道，“他對我這麽好，我喜歡他不是很正常嗎。”

穆凱抿了抿唇。

“當然也不止是因為他幫我付了外婆的手術費。”淩嬌道，“他很溫柔的，陪了我很久。我那個時候……挺作的，仗着他是我男朋友，有脾氣也會對他發。”

“所以……”穆凱道，“為什麽會分手？”

“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個問題。”淩嬌笑了。

然後他慢慢地道，“因為……錯誤的開始，是不可能有好結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