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楓橋高中（十二）

第12章 楓橋高中（十二）

紀蘇走下樓梯之後，還特意留意了一下周圍的動靜。

沒有淩亂的腳步聲，也沒有粗穢兇狠的叫罵聲。

四周有些過于安靜了。

那夥人也許是把這裏搜遍了也沒有找到葉向南的蹤跡，就以為他不在這裏，去其他的地方搜尋了。

紀蘇不由得暗自慶幸，還好負責頂層的那兩個人不夠聰明。

不然的話，憑他拙劣的演技，以及處處都是破綻的托詞，換別人來說不定早就識破了。

紀蘇沒走多遠，他不太敢靠近教室，只在樓梯口徘徊了一陣。

外面的天色依舊灰蒙蒙的，短暫的陽光只停留了剎那，就落到了地平線以下。

太陽落山了。

紀蘇順着窗戶向西方望過去，那裏殘留着些許淺紅的薄暈，周圍的天空被映成了漂亮的紫紅色，陰雲與晚霞有着一道十分明顯的分界線，看起來矛盾又突兀，就像電腦生成圖像時渲染出了問題。

紀蘇一直等到那一小片紅霞退了顏色，才起身離開。

紀蘇又和系統兌換了一些傷藥。

好在這些藥品消耗的積分很少，他咬咬牙還是能夠負擔的起。

等他回來後，葉向南的狀況更加糟糕了。

紀蘇在給他止血的時候，不經意間發現，男生身上除了這道慘烈的傷口外，還有許多陳年舊傷。

Advertisement

有些傷口愈合了，化作一道道猙獰的疤痕。

有些傷大概就是前幾天的，因為沒有第一時間處理而出現了一些感染潰爛的症狀。

葉向南的膚色很白，所以那些傷疤就格外明顯，如同一只只蜈蚣攀爬在男生的手臂上，醜陋又猙獰。

紀蘇看得暗暗心驚，也不知道這麽多傷他是怎麽忍受下來的，這種炎熱的夏天，只要沒有做好傷口的清潔消炎工作，就極容易惡化感染。

也難怪他發燒發得這樣嚴重。

紀蘇幫他簡單處理了一下其餘的暗傷，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這一層的教室都沒有燈，上藥什麽的都只能摸黑進行。

為了方便觀察，紀蘇湊得很近，臉都快貼在了男生的背上。

溫熱的呼吸灑在葉向南的肩胛骨處，他不自覺的繃緊了身體。

紀蘇立刻停止了動作，“我弄痛你了嗎？”

“……沒有。”

“那就好，要是疼得話你就同我說，我盡量輕一點。”

葉向南不覺得疼。

他只覺得癢。

癢意一直從脊背蔓延到心尖，又從胸口彌漫至全身。

他低下頭，忽然想起之前少年坐在他腿上，聽到踹門的聲音時，一臉驚慌失措的向他靠近，想要向外人表現出他倆親密的姿态。

柔軟的紅唇離他只有短短半寸距離，是處于一擡頭就能親到的地方。

葉向南希望紀蘇能夠加重些力道，他說不定能夠更好受一些，也不會在這裏胡思亂想。

好不容易結束了，就像經歷了一場格外漫長的折磨。

葉向南的額頭泛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紀蘇也松了口氣：“好了。”

他把口袋裏零散的藥瓶交付到葉向南受傷，回憶着不同藥物的用量，道：“這個是消炎藥一天三粒，這個是抗生素一天一粒，這個是退燒藥……”

葉向南沒有拒絕紀蘇的好意，他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多少錢？”

紀蘇一怔，連忙揮手婉拒：“這些藥都很便宜，不用客氣的。”

葉向南目光執拗：“……多少錢？”

實在沒辦法，紀蘇只能象征性的報了一個數字。

這些藥都是從系統商城裏用積分兌換來的，他也不太清楚實際價格，只能随意的說了個數字。

“我會還給你。”

還，還挺固執。

剛才幫助葉向南處理傷口的時候，教室裏還能透過來一絲光亮，不算特別黑暗。

而此時，幾乎達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哪怕他和葉向南面對面，紀蘇也只能看清楚一個大概的輪廓。

屋外的天空陰雲密布。

不僅沒有月亮，連星光都被遮擋在了厚重的雲層之下。

夜晚的校園總是顯得過于死寂。

紀蘇不太敢一個人離開，試探性的看向葉向南，道：“我們走嗎？”

“回宿舍？”時間居然過得這樣快，而他居然一點都沒有意識到。

紀蘇點了點頭，怕男生看不見，又重重的嗯了一聲。

“他們知道我住在哪裏，肯定會在我的宿舍門口守株待兔。”葉向南的語氣是滿滿的遲疑不決和擔心憂慮，神情卻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漠。

仗着紀蘇看不到，連僞裝都不屑僞裝。

紀蘇想了想，果然如他所想般提議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住在一起，我的宿舍是兩人間，室友……也很好相處。”

項玄似乎很不喜歡他，那天晚上留下來也很是勉強。

這個時候估計他已經搬離宿舍了。

所以也就不存在需要顧及室友想法的問題。

紀蘇撇開目光，吞吞吐吐的補充道：“只是……我的宿舍可能有點不太正常。”

比如深更半夜可能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響，明明意識清醒卻被困在床上怎麽動也動不了，還有喜歡欺負恐吓別人的未知存在。

不過兩個人的話，應該可以避免吧？

畢竟他和項玄住在一起後，就沒再遇見過。

紀蘇後面的聲音實在太小，葉向南根本沒有聽清楚少年在支支吾吾嘀咕什麽。

只聽到了自己想要聽到的。

——漂亮的少年用溫軟的嗓音，邀請他前去同住。

葉向南：“可以嗎？已經很麻煩你了，這之後會不會太打擾你？”

紀蘇巴不得有個人能陪着他。

“不麻煩，不麻煩。”

此時的紀蘇，已經完全忘記了同另外一個人的約定。

還滿心歡喜，自己終于不用一個人住在鬧鬼的宿舍了。

決定離開後，兩人簡單的收拾了一下的血跡，紀蘇還特意開了一扇窗戶通風。

葉向南因為身體原因，走得很慢。

紀蘇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寂靜空蕩的走廊裏只能聽到了兩人交疊的腳步聲。

長長的走廊裏一片漆黑，斑駁的牆面下方有幾個已經破爛不堪的安全通道指示燈。

玻璃碎了大半面，剩餘完好的地方依然散發着暗綠色的幽光。

那點微不足道的光，根本不足以用來照明，反倒将氛圍襯托的更加幽靜詭異。

隔着一段距離就能看到一扇牢牢鎖住的門。

因為年久失修的原因，木制的門已經開始破碎龜裂，邊角處的木料被白蟻腐蝕出一個又一個小洞。

借着那些稍大的洞口或者縫隙，能依稀看見教室裏面的擺設。

紀蘇害怕，但又忍不住四處張望。

像只膽子很小但又管不住好奇心的小貓。

仗着有人依靠，警惕的探出小腦袋，悄咪咪的暗中觀察。

有什麽猩紅色的東西在洞口處一閃而過。

短促的尖叫聲被紀蘇壓在了喉嚨裏，只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膽小的貓咪一下子炸了毛，忙伸手摟住了葉向南的手臂。

“怎麽了？”葉向南安撫着少年不斷顫栗的脊背，聲音難得放得輕柔：“別怕。”

紀蘇控制了一下呼吸，某種暗紅色的光芒還殘存在他的視野中，他不敢回頭去确認那到底是什麽。

“我們快走吧。”

“好。”

葉向南握住了紀蘇的手腕，觸感要比他所想的還要細膩光滑，甚至想要得寸進尺的摸一摸別的地方，看是不是要更加滑膩。

膽小孱弱的少年，最容易激發保護欲。

看着紀蘇惶恐不安的可憐模樣，葉向南不禁想把他抱在懷裏好好的安撫。

他摸不透紀蘇的真實目的，又不太敢相信他是真的這樣一無所求的幫助他。

以前也不是沒有過，打着想要做他朋友的旗號接近他的人，好在他并未完全交托信任，那些背叛和傷害也就大打折扣了。

長時間的孤立霸淩，養成了葉向南自負又自卑，強勢又懦弱的割裂性格。

理智在叫嚣着克制遠離，情感卻又不受控制的被其吸引。

想要靠近一點，再近一點。

兩人一路快步來到樓下。

沉重的鎖鏈一層又一層的繞在門上，紀蘇用力試了試，大門紋絲未動。

被鎖上了。

怎麽會？居然這樣晚了？

紀蘇難以置信的擡起頭，忍不住又推了一下門。

不是，高中的教學樓居然還會鎖門的嗎？難道沒有學生在班級裏卷到淩晨的？沒有安保人員定時巡邏的？

他倆不會要在這裏待一個晚上吧？

樓下大廳的燈光是感應燈，只要有人發出動靜，它就會一直亮着。

但這亮度顯然不足以讓早就已經離去的人注意到，教學樓裏還有兩個人的存在。

鐵制鎖鏈在白熾燈的照耀下，閃爍着凜冽的寒光。

見紀蘇呆呆的愣在原地，葉向南問：“門鎖上了？”

紀蘇回過神，表情一下就垮掉了，委屈巴巴：“我們好像出不去了。”

紀蘇懷抱着最後一絲期望：“如果我大聲喊叫的話，會有好心人聽見然後解救我們出去嗎？”

葉向南眸光凝住了，面容變得冷酷且不可捉摸，“最好不要，如果你不想惹來別的東西。”

紀蘇目露驚恐：“………”

“開個玩笑。”

“………”一點都不好笑。

紀蘇無法确定葉向南是不是真的在開玩笑，但理智告訴他，最好不要去追問。

“看來我們只能在這裏将就一晚了。”

樓下的教室每一間都是鎖住的。

比起頂層的教室，這裏的鎖要高級一些，是防盜鎖。

紀蘇本就對教室有陰影，尤其是在晚上，他總是會想到了那些老師變形後的怪異模樣。

葉向南每個門試了試，沒有漏網之魚。

“我們回樓上？”

紀蘇的反應很大：“不要！”

“那我們就在這兒？”

葉向南自己倒無所謂，他在哪裏都能待。

就怕嬌弱的少年無法适應。

紀蘇道：“這裏有燈，還是這裏比較好。”

比起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還是明亮的燈光更能給他安全感，那些詭怪的東西也會無所遁形。

兩人挑了一個幹淨的地方，安頓了下來。

紀蘇環抱住膝蓋，忍不住又從口袋裏拿出那顆奶糖。

比起是某種食物，它顯然已經成為了某種心靈寄托。

在白天炎熱的溫度下，糖果已經變得黏糊糊的，散發着濃郁的、勾人的奶香氣。

紀蘇沒忍住，咽了咽口水。

“你喜歡吃糖？”

“嗯，很喜歡。”他的語氣帶上了些許懷念的氣息。

紀蘇盯着糖看了片刻，又格外仔細的放回了口袋裏。

“既然喜歡，為什麽不吃？”

“因為只剩下最後一顆了。”

葉向南想說等我們明天出去，我可以給你買一筐糖果，什麽種類的都有，奶糖、果糖、牛軋糖……都給你買。

如果你喜歡的話，我也可以天天買給你吃。

但最後只剩下了又長又久的沉默。

因為他沒有資格，也不配給予別人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