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楓橋高中（十三）

第13章 楓橋高中（十三）

紀蘇是被凍醒的。

也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室內的溫度下降了很多。

紀蘇手腳發冷，在牆邊蜷縮成一團。

他睡意朦胧的睜開眼睛，入眼的卻是一片漆黑。

他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用力的咳嗽了一聲，感應燈卻沒有應聲亮起。

像是出現了某種故障。

紀蘇立馬清醒了。

他伸出手向旁邊摸索，除了冰冷的空氣外，什麽都沒有摸到。

本該在他旁邊的人，此刻卻消失不見了。

偌大的教學樓似乎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葉向南？葉向南？”

細弱的聲音在空蕩的大廳內回蕩，回音與紀蘇原本的聲音交疊重合在一起。

“葉向南，你在嗎？”

沒有回應。

“你不要吓我。”尾音已經帶上了顫抖的意味，紀蘇強忍住恐懼，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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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強迫自己往好的一方面去想，也許葉向南去其他地方看看能不能離開，或許只是單純的去洗手間解決生理問題。

紀蘇深吸了一口氣穩住情緒，他扶着冰冷的牆壁，憑借之前的印象，一點點向洗手間的方向挪動。

待在原地只會胡思亂想，除了加深本就濃厚的驚懼外，沒有任何用處。

紀蘇猛然想起了什麽，他手忙腳亂的從口袋裏掏出了什麽。

是葉向南放在他口袋，送給他防身的匕首。

校服褲子的口袋又肥又大，裏面能裝下很多東西。

長條的物品被厚厚的紗布纏了一層又一層，幾乎成一個又長又潤的圓柱體，鋒利的邊緣被仔細的包裹住，就算是不小心碰到刀尖，也不會傷到手指。

紀蘇将紗布一層一層的緩緩揭下，這種重複性的動作使他緊張的心緒逐漸冷靜了下來。

走廊的燈也是壞的。

洗手間位于走廊的盡頭，想要過去就要穿過至少兩間教室。

紀蘇又開始亂想，一會想到老師轉動着僵硬的肢體，用惡毒的目光陰恻恻的盯着他。一會想到他和葉向南在頂層時，于門前腐爛的縫隙中瞥見的，一閃而過的猩紅色。

紀蘇停住了腳步。

這裏實在太過安靜了。

安靜到讓他覺得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葉向南……”

還是沒有回應。

紀蘇抿了抿唇，露出了委屈的神情。

先是眼睫毛沾染了水潤的濕色，霧蒙蒙的水淋淋的，然後透明的淚水蘊出了眼角，敏感的眼尾以極快的速度泛起了緋紅。

積蓄的眼淚慢慢滑落，被沁着寒意的手指溫柔的抹去。

紀蘇呆了一瞬，立馬握住了對方的手。

那只手冷得他心頭一顫，比從冰櫃中剛剛取出的冰塊還要冷上一些，浸滿了寒意。

但紀蘇并未察覺到異常，全身心的陷入了葉向南終于回來的欣喜中。

他猛的撲向了葉向南的懷裏，雙手環繞住了勁瘦的腰身，還滿是依賴的用臉輕蹭了蹭男生的胸口。

像只受了委屈，急需主人安慰的小貓。

男生的胸膛也是如出一轍的冰冷。

但紀蘇并未在意，或者是潛意識抗拒他留意這一事實。

宛如即将墜入懸崖的行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卻根本不會想到這棵稻草是能挽救他的性命，還是推他步入更深一層的深淵。

明明被凍得渾身止不住的顫抖，但紀蘇還是舍不得松開葉向南。

如果可以的話，他恨不得用鏈條把他們兩個人一同鎖起來，這樣葉向南就不會丢下他，獨自離開了。

“你去哪裏了？我找了你好久。”

“你下次再離開的時候，能不能提前告訴我。”

“我真的很害怕。”

害怕被人丢下，害怕只剩下一個人，害怕又遇到了某種靈異事件，害怕下一秒身體又無法動彈，只剩下意識清醒。

“……害怕？”男生的嗓音有些低啞，氣息渾濁，“怕什麽？”

“我怕黑，還怕鬼。”

紀蘇回答的很誠實。

适當的示弱不僅可以加深兩人之間的關系，還可以讓葉向南知曉他的恐懼，從而意識到不打一聲招呼就消失的行為有多麽惡劣。

“怕鬼？”

男生的喉嚨間發出古怪的低笑，他用兩根手指捏着紀蘇軟糯的臉蛋，垂下目光，細細打量。

粉白的一張小臉，眼眸又水又潤。

陰暗的走廊裏，透不進一絲光亮。

但他依然可以清晰看到這張過于姝麗的面容上，殘存的一些漂亮痕跡。

睫毛被淚水打濕，濕噠噠的黏在眼睑處，眼眶周圍的皮膚格外細嫩，稍微一點刺激都會暈出薄薄的緋紅，尤其是細長的眼尾，那裏的顏色更加昳麗。

男生仿佛被吸引住了，忍不住伸出拇指摩挲了幾下。

眼尾紅得越發熱烈。

紀蘇乖乖的任他為所欲為。

只是力氣稍大了些時，會弱聲弱氣的喊疼。

紀蘇小聲道：“輕一點。”

“真乖，不欺負你了。”

男生的心情似乎很好，他牽起紀蘇的手，與他親密的手指交疊。

然後狀似漫不經心的問道：“見到我你很開心？”

紀蘇怔了怔，有些疑惑他為什麽沒頭沒腦問出這樣的問題。

但還是誠實的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

“開心的。”

“那你以後還會怕我嗎？我之前那樣對你。”

之前……是說把他當成不懷好意的家夥，惡狠狠的拿刀威脅他？

紀蘇雖然有一丢丢的記仇，但他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表現出來。

不知道為什麽，他有些害怕惹葉向南生氣。

這種趨利避害的本能曾幫助過紀蘇規避過不少危險。

他轉動了一下眼眸，聲音依舊很小：“不會的。”

想了想，紀蘇又補充了一句：“只要你不兇我。”

葉向南領着他回到了之前的大廳。

等到他們回去之後，燈光又恢複了正常。

随着腳步聲，一盞接一盞的亮起來。

借着明亮的白熾燈，紀蘇看見了葉向南毫無血色的一張臉，眼周像是睡眠不足般圍繞着晦澀的青黑。

眼窩很深，瞳孔暗沉。裸露在外的皮膚透着陰森森的灰白。

哪怕臉色這樣難看，男生的顏值卻依舊抗打。

見到少年明顯愣住的神情，“葉向南”饒有興致的勾起唇，晦暗的眼眸亮了一瞬，目不轉睛的觀察着他的反應。

他的身後是一片濃郁的黑暗，宛若實質般咆哮着、沸騰着、吞噬着光明。

困在囚籠裏的野獸即将掙脫枷鎖，露出尖厲的獠牙，慢條斯理的沿着角落，向毫無所覺的，獨屬于他的獵物靠近。

他已經預見了獵物的反應。

或許會驚慌失措的尖叫，然後慌不擇路的逃跑……

或許會被吓到失去任何反應，只會默默的流眼淚……

無論哪種，都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興奮。

凝成一股線的黑霧在即将觸碰到紀蘇衣角時，倏然停住了。

“你還好吧？”紀蘇神色凝重，“你的臉色很難看，是傷口留了太多血身體太虛弱了？”

“葉向南”：“………”

紀蘇偏轉開視線，在無人注意的角落眼睫輕顫了兩下。

“明天出去後，我們一起去校醫院看看吧，你身上很多傷口都出現了感染的症狀，這樣不行的，得輸液。”

葉向南哼笑了一聲，道：“輸液？”

紀蘇面露詫異：“怎麽？難道你害怕打針？”

“……我不害怕。”

紀蘇輕拍了拍他的手臂，像是在安撫鬧脾氣的小孩子。

“害怕也不行，生病就要打針吃藥。”

“葉向南”不死心，繼續追問道：“你就沒發現什麽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對，你該吃藥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

紀蘇的背包裏還剩下小半瓶的水，他熟門熟路的從“葉向南”的口袋裏掏出藥，哪一種該吃幾粒他都有了大致的印象，但還是謹慎的參照了一下說明書。

“好了！”紀蘇将分好的藥片和膠囊遞給“葉向南”，“吃吧。”

“葉向南”原本陰郁的神情慢慢變得空白，他看着手裏的那些黃黃白白的藥片，第一次浮現出幾乎可以稱之茫然的情緒。

他一時之間沒有動作，讓紀蘇誤以為他不想吃藥。

紀蘇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模樣，只好掏出了自己珍藏許久的奶糖。

他依依不舍的給了葉向南：“乖乖吃了藥之後，病才會好。”

“葉向南”更迷惑了。

他記得這顆糖。

他不止一次看到紀蘇像對待一個寶貝一樣對待它，滿懷愛惜和珍視。

讓他一度以為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糖果，說不定糖衣裏面包裹着其他重要的東西。

所以他就這樣……給了自己？

奶糖有些化了，握在手裏很是黏膩。

葉向南緊皺着眉，像看着某種難題一樣看着手心裏的糖果。

事态的發展超出了他的預料，某種東西開始逐漸脫離他的掌控。

但他并不讨厭這種感覺。

“謝謝。”

“不客氣。”

紀蘇打了個哈欠，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我先睡了，你要是想去哪裏的話，記得叫醒我。”

紀蘇閉上了眼睛，卻神志清明，沒有絲毫睡意。

緊握在身側的手指慢慢松開，他的手掌、後背都泛出了黏膩的冷汗。

細白的腿在寬松的校服褲子遮擋下，不住的顫抖。

兩人停止交談之後，一些細微的動靜在寂靜的空間裏開始無限放大。

他有些害怕“葉向南”能夠聽到他心髒跳動的聲音，将身體又往裏面側了側。

紀蘇将最後一顆糖給了“葉向南”，不乏存着安撫的心思。

就算最開始沒有注意到，在燈光亮起之後也會察覺出異常。

畢竟，正常人不會有那樣低的體溫，也不會有那樣慘白的膚色。

人類需要呼吸來維持正常生理功能，可是“葉向南”他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

宛如一具會動的屍體。

紀蘇在恐懼尚未表現出來之前，就選擇了裝傻。

他忍不住去想，他身邊的“人”是什麽時候發生調換的。

只要一想到他和……相處了這麽久，就止不住的心有餘悸。

紀蘇還記得他在半夢半醒間，被人輕輕的捧着頭移到了對方的肩膀上。

因為怕黑，他和葉向南靠得很近，幾乎是肩膀挨着肩膀，手臂交纏着手臂的親密姿态。

那個時候的葉向南還是有體溫的，甚至溫度比他還要高，緊緊是挨着就好似旁邊放了個暖爐，散發着無窮無盡的暖意。

紀蘇越靠越近，還差點滾到了他懷裏。

……

如此看來，還是在他熟睡後調換的可能性比較大。

那真正的葉向南去哪裏了？是遇到了危險了嗎？

為什麽他會同葉向南長得一模一樣？

扮演他又有什麽目的？

不管“葉向南”是出于什麽目的演戲，紀蘇只能陪着他演下去，并且期盼他能夠一直演下去，最好演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