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殷河村(二十一)

第62章 殷河村(二十一)

讨論無果。

紀蘇也不打算說服他。

他站起身,向遠方眺望。

那座詭異的祭壇被他們遠遠的落在身後,在濃郁的霧氣裏顯得影影綽綽。

紀蘇很清楚,只要他再往前走個幾十米的距離,直到看不到身後的祭壇,那座祭壇就會十分突兀的出現在他們眼前,就好像他們在半路中突然反折,走了回頭路。

這是他連續好幾次循環之後,得出的經驗。

時間過得很快。

紀蘇和顧向辭的手機早就沒電關機了,他們也沒什麽計時工具,不知道現在的具體時間。

逃也逃不掉,跑也跑不了。

思來想去似乎只剩下坐以待斃這一個解決辦法,但不到最後一刻,紀蘇心中總升不起放棄的念頭。

天黑的要比他預想的快了許多。

他拖着虛弱的顧向辭,換不同的方向又嘗試了兩次,還是怎麽也走不出這個怪圈。

顧向辭的身量極高,體重也不輕,半壓在他身上,是完全能把紀蘇壓垮的重量,每走一步,他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腿肉在不停的顫抖,渾身的骨頭都像要被壓斷了一樣,發出嘎吱嘎吱的清脆聲響。

這不由得讓紀蘇想起了,他以前生病的那些日子。

只要身體遭受稍微一點的撞擊,骨頭就會不堪重負的碎裂折斷,随之而來的是令人難以忍受的劇烈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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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糟糕的回憶轉瞬即逝。

紀蘇不小心絆倒在了一塊凸起的石頭上,身形不穩,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他癱在地上,不停的喘氣,手和腳都在不停的抖。

他試了試,還是沒站起來。

這已經到達了紀蘇的體力極限,就算想要勉強自己,也榨不出半點多餘的體力,連帶着身體的五感都被極度的疲乏影響。

眼前是一陣視物不清的模糊,像蒙了一層薄薄的半透明的面紗。

被他連累的,摔在地上的顧向辭好像在說話。

紀蘇卻只能看見他斷斷續續張阖的嘴。

男人的聲音無法傳遞到他的耳朵裏,他的耳朵裏全部都是爆炸般的轟鳴和連續不斷的嗡嗡聲。

我聾了嗎?

紀蘇不無擔心的想。

但好在這種感覺只持續了幾分鐘,他的聽力和視覺都在慢慢恢複。

紀蘇好了一點之後,就想撐着自己的身子站起來。

酸脹僵硬的手臂只堪堪支撐了幾秒鐘,就柔弱無力的軟了下去。

倒下去的紀蘇不由得閉上了眼睛,迎接意料之中的疼痛,卻發現自己沒倒在滿是碎石的地面上,反而倒在了一個人有些熱的身體上。

“抱,抱歉……我馬上起來。”

說是這麽說,但躺在別人軟軟的,熱熱的身體上,總比躺在冰冷堅硬還硌人的石頭地上舒服多了。

紀蘇抗拒了一下,還是沒抗拒住。

他話鋒一轉,開始欺負顧向辭不能動,力氣沒他大了。

“我就躺一會。”

顧向辭:“………”

“你想讓我死,倒也不必用這種方式。”

紀蘇怔了怔,抿着唇反駁:“我沒有,沒有那麽重。”

說到後面,他似乎也有些心虛,悄悄往旁邊挪了挪。

紀蘇看起來的确很可憐,甚至可以說是慘兮兮的。

一張精致的小臉累得毫無血色,綿軟粉潤的唇瓣也開始幹裂破皮,有的地方甚至洇出了血。

因為在樹林裏穿行,到處都是尖銳的枝條和荊刺,衣服被劃破了好多道,裸露在外的細嫩肌膚也被劃出了紅痕。

因為在霧中待得時間太久了,頭發也是濕漉漉的,散亂的粘在細白的臉側。

也不知道是累還是冷,他全身都在不自覺的發着顫。

與顧向辭肌膚相貼的地方,也冷冷的像冰塊一樣。

像一只被水澆透的,委屈巴巴尋找熱源的可憐貓咪。

顧向辭冷硬的心毫無征兆的軟了一下,他沒再說話,似是默許了紀蘇趴在他身上,恢複體力汲取溫度。

紀蘇本來打算只是稍作歇息,等能夠站起來了就立馬從顧向辭的身上離開,卻沒想到後面直接實實在在的昏睡了過去。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去。

他第一反應就是去摸身下的顧向辭。

好在還有氣。

沒被他壓死。

紀蘇不着痕跡的松了口氣。

剛放下的心還不到半秒,下一刻就馬上提了起來。

天黑了……是不是意味着那些村民們的限制已經解除了,他們又會成群結隊的,過來追殺他和顧向辭?

昨晚的顧向辭完好無損,尚不能從那些村民們手中全身而退,今天他受了這麽嚴重的傷,連跑都跑不了,更別提還手了。

當然,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紀蘇從來沒把自己算進去過。

以他的戰力來說,他連一個村民都打不過。

有他沒他,結局都一樣。

紀蘇翻了一下身,從顧向辭身上滾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因為被他不小心碰到傷口,還是什麽別的原因,顧向辭哼了一聲。

紀蘇剛想小聲道歉,忽然發現前方不遠處亮起幽幽的火光,火焰的光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很是顯眼,就在他們大概百米之外的距離。

有人追過來了。

他連忙屏住呼吸,順帶捂住了顧向辭的嘴巴。

黑夜實在太靜了,靜到只能聽見自己越來越猛烈的心跳聲

紀蘇眼睛也不眨的盯着那團猩火。

原先只是小小的一個點,然後在視野中慢慢放大。

他們似乎知道他和顧向辭的大致方位,知道他們躲藏在哪裏,沒多猶豫,就向他們這裏趕過來。

紀蘇的心髒像被一只大手緊緊握住,血流的速度都減緩了不少,牽扯着整個胸腔都在一頓一頓的發痛。

他會死嗎?

死在這裏?

紀蘇很清楚,這裏并非現實。

現實的他大概還窩在椅子上,睡得深沉。

這裏是副本世界,一切都不能按照常理推斷。

所以……在夢境中死去,現實的自己是不是也會一同死亡?

那些對他本就沒什麽好感的同伴,多半也不會發現他的異常,就算他真的出事,他們應該也不會難過。

紀蘇心緒混亂,想了許多有的沒的。

那些人正在快速接近,已經可以清晰的聽到他們的腳步聲,聽到他們踩斷樹枝,踏碎樹葉的聲音。

紀蘇有那麽一瞬間想跑。

但他想到了躺在地上沒辦法移動的顧向辭。

如果他跑了的話,顧向辭一定會被村民發現,等待他的将會是必死的結局。

紀蘇很清楚自己的實力。

他膽小,懦弱,自私,脾氣也不好。

卻也沒辦法做出來抛下別人獨自逃跑的事情。

他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顧向辭。

紀蘇低下頭,看向顧向辭。

他費力的牽起唇角,露出一抹極淺的微笑:“顧向辭,我們可能真的要死在這裏了。”

大概還是恐懼的,哪怕極力克制,最後的尾音還是止不住的顫抖。

紀蘇的聲音很輕,像一根随風而逝的羽毛,輕飄飄的滑過耳畔。

如果不是顧向辭離得近,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男人皺着眉,一向看不出什麽表情的臉第一次顯現出了茫然的情緒,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脫離他的掌控,朝無法預料的地方發展。

“你說什麽?”

紀蘇沒有理會他,仍舊自顧自的說着:“等到了黃泉路,可以麻煩你走慢一點,等一等我嗎?我有點……怕黑。雖然我們認識不久,但能夠死在一起也是一種緣分。”

紀蘇想了想,也許人死之後一切都會歸于沉寂,不會有什麽靈魂存在,就算有,他也未必能逃脫的掉逃生游戲的掌控。

說不定他會變成某個副本世界的鬼怪Npc,專門負責恐吓吓唬玩家。

……

有人一把掀開他們藏身的草叢,向裏面伸着火把探望。

驟然亮起的光芒讓紀蘇下意識的擋了下臉。

“哈,他們在這裏。”

“真他娘的能跑,就算跑死你們,你們也跑不出我們殷河村的地界,嘻嘻嘻嘻……”

血肉祭品已經準備完畢了,祭祀也将提上日程。其餘的村民忙着準備祭神儀式,根本騰不出時間來追殺紀蘇和顧向辭。

所以追過來的只有兩個村民。

其中一個一臉嫌棄的踢了踢渾身是血的顧向辭,兇神惡煞的問紀蘇:“喂,你朋友是不是已經死了?”

紀蘇偏過臉,默不作聲。

那人握了握拳頭,“問你話呢,耳聾是不是?!”

他似乎想要對紀蘇動粗,但最後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改變了主意,只站在原地,開始了一場奇怪的問話。

“他都這樣了,你該不會把他一路從祭壇拖過來的吧?”

“拖着這麽個殘廢浪費時間,你腦子有問題?”

“你應該還有體力吧?為什麽不丢下他自己一個人跑?”

“還是說,你想和他一起死?”

“表面假惺惺的說着什麽同生共死的好話,背地裏是不是還想着怎麽利用他,背叛他,好讓自己活命?”

紀蘇的腦袋上緩緩浮現出一個問號:“……?”

面前的村民真的好奇怪。

這種話不應該由他,用這種質問的口吻說出口吧?他和顧向辭之間的事情,和他有什麽關系?輪到誰也輪不到他來指手畫腳吧?

他們的主要任務不就是想要殺了他,然後肢解成碎肉骨頭充當祭品,用來祭奠他們偉大的神明嗎?

搞什麽,瘋了?

出bug了?脫離人物設定了?

一個村民用咄咄逼人的語氣質問他,另一個村民像是待機的機器人一樣一言不發的站在原地。

這種怪異的場面……

紀蘇還未來得及思考事情怎麽會發展成這樣,面前健壯的村民就用一種大發慈悲的語氣對他說道:“我給你一個機會。”

“只要你抛棄身後那個半死不活的男人,我就給你一個放你離開這裏的機會。”

紀蘇眉心一跳。

事情的發展越來越不符合邏輯了。

幾次三番想讓他丢下自己的顧向辭,現在又來了一個用活命機會誘哄他抛棄顧向辭,獨自逃命的村民……

丢下沒用的細節,然後看穿事物的本質。

似乎最不符合邏輯的,就最有可能是事情的真相。

紀蘇的大腦從來沒有運轉這樣快過。

他以一種視死如歸的姿态,伏在男人的身上。

然後伸出纖細的手臂,摟住了對方勁瘦的腰身,語氣堅定而決絕:“我不會放棄他的,除非我死。”

說出這種肉麻的話實在是考驗演技。

為了避免被其他人發現異常,他将一張紅透了的漂亮臉蛋,完完全全藏在了顧向辭的懷裏,不肯露出來分毫。

卻不知這樣看起來,更像是抱着必死的決心,想要和男人生死與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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