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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想去北方看雪。”

“我也想去北方看雪。”

“那我捎帶上你。”

“哇~那真要謝謝你啦。”

這場開玩笑一樣約定的旅行最終還是成了一個玩笑，即便它有一個正式的名字“尋洄之旅”。

池洄這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在北方開了一間名為“尋洄之旅”的小旅館。

時隔五年多，當魏尋還帶着說那句“那我捎帶上你。”時的清冷站在池洄對面時，她早已沒有了那日的調皮與可愛，只有心跳還是鮮活且難以抑制的。

不過，她真希望這是一場幻覺，如同五年前家庭突生的變故一樣。

然而一切再真實不過，她知道的。

來了就休想逃掉。

“好久不見。”

爛俗但最佳的開場白，池洄用力拉起僵硬的嘴角，語氣卻生硬的仿佛被當場逮到的小偷在人贓并獲面前無用的辯白。

過去四個冬天，魏尋無數次計劃跨越大半個中國來到這裏進行一場告別之旅。

當年的話于他始終是一個約定也始終是一個結。

當無意間在網上看到這家旅館時，他沒有猶豫立刻申請了五天年假，沒有計劃的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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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池洄，他才明白這到底還是一場尋洄之旅。

室外零下二十幾度，室內溫暖如春，魏尋感到身上的寒冷正化成一縷縷絲慢慢地抽離身體，只是涼意沒有那麽快褪去，身體還是僵的。

旅館的門說不上是合時宜還是不合時宜的開了，帶進一股寒氣和一個熱氣騰騰的男人。

看見他，微笑着點點頭。

“小洄，來客人啦。”

蕩開的笑裏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歡。

“嗯。”

池洄輕應，見魏尋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的意思，“小雨哥，有什麽事嗎？”是強裝自然的語氣。

“我新調的餡兒，帶過來給你嘗嘗。”

林小雨伸出藏在懷裏的右手，手裏是一個粉色保溫飯盒，外面套着塑料袋，上面印着“林家餃子館”五個大紅字，醒目到刺眼。

“小雨哥，我說過你不用送吃的給我們。”

池洄推了推已經放到前臺的飯盒。

隔着飯盒餃子的熱氣仿佛火舌一樣吐到她臉上，她心裏緊張。

“你就是當個小白鼠。”林小雨往回推推飯盒，“吃完給個真實評價。”

池洄因此給過的真實評價快要數不清了。

玻璃杯墜落地板的聲音從池洄身後的門裏傳來，哐啷一聲，餘下細碎的滾動聲。

“小洄，那我先走了。”

林小雨像是接到撤退信號一樣一刻也沒有停留，消失在一陣寒風之後。

“阿尋，你等一下。”

池洄忙轉進身後的房間。

聽得見一男一女的說話聲，內容聽不清。

魏尋正沉浸在那聲淡淡的，又自然又遙遠的“阿尋”裏。

池洄從房間出來時，魏尋透過門縫看見一張年輕瘦削又英俊的臉，冷白色的皮膚上透着幸福的淺粉色，看到他時那粉色凝住了。

“有預定嗎？”

池洄情緒退潮，穩定下來。

“沒有。”

池洄的心又慌起來。

“要住宿的話~要不要先看一下房間？”

“我已經确定了。”

魏尋臉上挂着淺淺的笑，不過很快收起來。雙手捏着身份證的邊緣奉上。

池洄貓着腰雙手接過來好像在接一件聖潔的東西。

身份證上是十八歲的魏尋，她還坐在他身邊的十八歲。

魏尋走出旅館的門。

剛剛在前臺沒有看見池洄，是一個化着濃妝的阿姨，看到他時送了一個職業假笑和一句熱情的“出去呀”。

魏尋的脖子縮進立起的羽絨服領子裏，陽光明媚但寒氣逼人，擡眼望去灰色的街道、灰色的樹，少的可憐的白也混進灰色，只有隔壁“林家餃子館”五個大字像大婚的喜字一樣紅，紅的單純，紅的刺眼。

魏尋走進林家餃子館，店面不大，只有一桌客人，結賬離開和他擦肩而過。

吧臺一位燙着卷發的阿姨笑送客人離開，這笑容過繼到他身上，“帥哥，看吃點什麽？”她頭上是菜單板。

林小雨撩開後廚的簾子走出來，腰間系着幹淨的白圍裙，見到是他笑着迎上來，“你好，是小洄介紹你過來的吧。”

魏尋不置可否繼續看菜單板，一個一個在心裏念下來像沒有感情的木偶。

“看看吃點什麽，要不要我給你推薦一個。”

林下雨小臂搭在吧臺上，嘴角洋溢着笑完全無視羊毛卷阿姨和外面禿樹一樣晦暗的臉色。

“一份素三鮮水餃，謝謝。”菜單最後一個。

“好嘞。”林小雨的小臂從吧臺上彈起來，順帶做個請的手勢，“找個地方坐。”走進後廚，簾子在他消失的地方蕩着好像和林小雨一樣開心。

“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羊毛卷阿姨聲音倒是不大，不過話是像一口憋人的濃痰一樣被啐出來的。

魏尋付完款，手停在半空，他知道她在說什麽。

注意到他羊毛卷一個尴尬的笑從氣憤的表情中跳出來，“帥哥，找個地方坐，找個地方坐。”

魏尋就近坐下，“姐，這附近有什麽好玩的嗎？”

羊毛卷阿姨摸摸蓬松的卷發，臉上綻開一朵粉色小花，“帥哥，你應該和我兒子差不多大。”手往廚房的方向偏偏，“叫我阿姨就行。”

“那您可真年輕。”

被年輕英俊的男人誇年輕，這種開心是加倍的。

林媽媽親自倒了一杯熱水送過來，“帥哥，喝點熱水暖暖胃。”順勢坐下了，“這附近都是大學，又趕上放寒假沒啥好玩的，你是來旅游的？咋住這地方。”

“嗯，謝謝。”

“從哪來的？”

“香拂。”

“呦~那你和隔壁那個小老板娘是老鄉呀！”

“隔壁的小老板娘？”

魏尋端起水杯吹吹喝了一口，溫度剛剛好。

“你不是住尋洄之旅嗎？”

“嗯，是呀。”

“那是娘倆開的，老的花裏胡哨的那個是姨，小的沒個笑模樣的是外甥女叫池洄，就她和你是老鄉。”

“好巧呀。”

“可不是嘛，這天南海北的。”

“我都沒聽~”魏尋握緊水杯。“沒聽小老板娘提。”

“她不太願意說話。”

“是嘛~”

“主要是命不好，人就總喪着個臉。”林媽媽手在面前一掃除灰塵一般。

“媽，你是不是又開始瞎說了。”

林小雨端着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從後廚出來，放到魏尋面前，“不好意思啊。”

林媽媽繃着臉起身，“我瞎說什麽了。”回到吧臺裏，“以前在她家打掃衛生的阿姨說的，親爸早死了，後來親媽也沒了，後爹也沒了，只剩下一個癱子假哥哥。”

林小雨坐到魏尋身邊拿過桌上盛蒜的收納籃抓出一把蒜扒起來，他知道這時候不能吱聲，那樣他媽只會更來勁。

“還有她那個姨，說是開旅館的，誰知道呢，一把年紀了整天濃妝豔抹，穿着小短裙露着大脖子，還說什麽單身萬歲~我看就是沒人要~”林媽媽說到後面有點像是在自言自語了。

“就這樣，人家都不拿正眼瞧你一下，你還一天巴巴地往那兒跑，魔怔了。”

“媽，你差不多得了。”林小雨知道一般這時候就差不多可以制止了。

林小雨是個笑面，此刻板着臉說話聲再大也像是佯怒。

魏尋起身，母子二人看向他，仿佛才想起還有一個人。

“你應該聽你母親的。”

林小雨一愣。

“你和池洄門不當戶不對。”

魏尋說完往門口走去。

“你看人家都覺得我說的沒毛病。”林媽媽嘟囔一句。

“哎！帥哥，你餃子不吃了。”又是霍亮一嗓子。

林小雨望向魏尋剛剛消失的門口，心裏升起一團迷霧。

其實，林小雨知道門不當戶不對，他一直知道的。

魏尋出了林家餃子館方才深出一口氣，身後是林媽媽尖利的嗓音。

食物是無辜的，自己竟也忘記了，無辜的被動甚至沒有辯解的機會，魏尋轉身回去，“麻煩幫我打包，謝謝。”

“哎，好嘞。”

林媽媽去後廚拿飯盒。

林小雨還站在原地，笑面凝成了一副矛盾的面具，“你和小洄是什麽關系？”

“過去是同學。”魏尋視線游離，不看林小雨。

“你是來找她的？”

“現在是。”

林媽媽遞過來打包好的餃子。

林小雨：“打包費一塊。”

魏尋付完錢經過林小雨身邊，“其實，不是池洄推薦我來的。”

“我知道。”

現在，他們什麽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