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利用
利用
李珍有時候會懷疑,家吉是不是想通過她獲得什麽利益。
從小到大,她接收到的善意都是有條件的。可是、可是她沒有任何能夠左右蘇金德的話語權,也不夠漂亮。
騙財騙色似乎都不是正确答案。第一任男友當她是提款機,第二任男友把她當床伴。
而蘇金德呢,她始終覺得他是愛過她的。
但這些愛太随意太淺薄。女主角換成張珍、王珍都可以。她可能只是蘇金德感情史的偶然。無論男人或女人,在孤獨的時候,都一樣需要人陪,。
“家吉發來一條微信。”她從胡思亂想中醒過來。
“阿珍,可以幫幫忙嗎?”屏幕頂部顯示正在打字中。
“什麽事?。”李珍回複。
“是這樣的。我把蘇哥給我的一份材料給弄丢了。他應該在書房有備份。你可以拍照給我嗎?”
“名字叫做a地的預算書。”
“這對我很重要。我怕蘇哥知道我弄丢材料的事情會很生氣。因此想請你幫忙。”
李珍的心怦怦直跳,她預感到要做這個交易,無論她願不願意。
她咬咬牙,又回複道:“不犯法吧?”
“我不會讓你做這樣的事,這只是一個小忙。”
“而且,這份材料不一定在書房,我只是想讓你去看看。如果找不到,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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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待會我下樓幫你看看。”她的心跳還沒恢複到正常的頻率。
她上周和加盟商選了兩個商鋪,如果新樓入住率高,基本是穩賺不賠的生意。然而,一間商鋪的投資預算在五十萬左右。她把手頭的錢加起來,只夠一半的錢。這些錢還建立在她賣掉結婚的三金,蘇金德給的彩禮。其實還有二十萬的現金,但是她媽媽說要幫她保管。
哎,那二十萬肯定打水漂了。她母親如今在家沒什麽事幹,天天窩在棋牌室。李珍想着,能收回十萬都算好的了。
李珍到廚房泡了一壺茶,鎮靜地走到書房門口。擡起手敲門,“咚咚咚”。
“進來。”蘇金德疲憊的聲音從門縫裏送出來。
“最近很累嗎?桌上擺了飯菜,沒動幾筷子。”李珍放下茶幾。
茶水入杯的聲音很清脆,茶香像漣漪一般蕩漾開來。
“嗯。這段時間你也蠻忙的嘛。一樓的地板多久沒清理了。”
李珍的心縮緊了,呼吸随着話語放輕。
“你還提。心情不好,幹什麽都沒勁。你喝完茶,我再拖地。”李珍佯裝嗔怒。她把茶杯送到蘇金德手裏,然後雙手搭着蘇金德肩膀上,給他按摩。
“一家人,不說這些了。這個月的零用錢,我忘了發。你也沒問我拿,看我這記性。”
“哼,還要加上補償款,這個月沒去美容院護理皮膚呢。”李珍不滿道,抓住蘇金德的手往臉上放。
蘇金德撫上她的臉,像在摸一塊水豆腐。
“我看還是一樣嫩,一樣漂亮。”
李珍的餘光瞟到桌子上,抓了幾個黑字。桌上并沒有家吉說的“預算書”,只有幾份合同。
“太晚了,我要去洗澡睡覺了。你也別熬夜。”
輕輕關好門,簡單地搞了一下衛生,李珍又回到樓上。水流從她的背部滑下,李珍在想,這麽多天的偶遇,也不過一場交易。
李珍疲憊極了,思緒像桌上的不倒翁不停起伏。在這場不甚明了的交易裏,她贏得了兩個商鋪。李珍用手扶住額頭,閉上眼睛,思索道——五十萬的資金缺口,怎麽辦呢?李珍睜開眼睛,巨幅婚紗照裏的蘇金德正對她幸福地微笑。
“他桌子上只有兩份瑜悅府項目的合同,并沒有預算書。”
李珍截了屏,也不等對面回複,立即删掉和家吉的聊天記錄。一天什麽都沒做,身體卻很勞累。整個人埋進被子裏,繼續胡思亂想,不知何時睡沉。
很多人摘掉口罩,在半年之後又帶上口罩。大家其實并不在乎失聲和高燒,貧窮和失業才是令人窒息的最後一環。
李珍作為第一批開放的幸存者,運氣女神第二次選擇眷顧別的存在。起初只是偶爾打噴嚏,有時候呆在空調房通體生熱,有時候在室外走動又想加衣。
她向蘇金德抱怨身體的異常,伴侶說不要小題大做,多進行體育鍛煉,她只是體質下降了。畢竟年齡擺在那裏。
李珍下意識反駁道:“你比我整整大了幾十歲,體質按理來說也不怎麽樣吧?”
“我整天忙着工作,哪裏有時間生病。”說完,他重重地砸下手裏的杯子,往書房走去。“砰”,門合上的聲音像一枚炸彈在不遠處被引爆。
一群小鬼從天花板跳下,壓在她身上。李珍十分驚恐,整個房間灰蒙蒙,陌生又熟悉的家具與壁紙使她更加恐懼。大臂像被鐵塊壓住了,腰部被斬成兩截,然後是腿。
聽說只要動動腳趾,就能從鬼壓床的幻覺中掙脫出來。就像是被無形的水泥包裹、固定,她絕望地發現嘗試奪回身體的掌控權是多麽的無力
。這些惡心的東西正在撫摸她的身體,一團團黑色的畸形怪物的氣息越來越近,從腰間攀爬到她的脖頸。在沉重的負荷與即将被扼死的窒息中,她從軀殼中跳脫出來,浮在胸口。忽而又被扯回身體。
汗水從她的濃密長發掉至胸口,心率快到不正常,以一種極快的頻率跳動。
下一秒仿佛會心髒病發作死掉的焦灼感,她緩緩睜開眼睛。回到現實了吧,牆上黃色的瓷磚,漂亮的蕾絲窗簾,床邊擺有鈴蘭花型的落地燈,右牆角處立着強壯的生機勃勃的富貴竹。
她拿起手機,發了一條信息:“老公,我好像發高燒了了。你有沒有時間給我送藥呀?”
電話長期占線,沒有新消息的提示音。
躺在床上三個小時,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分不清白天黑夜。蘇金德在開會,或者在出差,或許要再等一會兒。她太着急了。
下床倒水了,摔了一次。幸好木地板和地毯發揮了作用。
“噔噔”,手機響了一聲。
“老婆,我要去約市出差一周,已經在車上了。我看看叫助理送藥過去,或者你自己叫外賣送藥吧。”
她憤怒地罵了一聲“王八蛋”,嘶啞的嗓音仿佛去年蘇金德生病時的翻版。
蘇金德在床上難受□□的時候,是她不舍晝夜地守在床邊伺候。整整七天,她幾乎無法入睡。一會兒換他額上的毛巾一會兒測他腋下的體溫。還有換衣服,擦身子。她以為夫妻可以共患難。有了錢,就可以擺脫父母的“貧賤夫妻百事哀”。至少看在她對這個家的付出的份上。
李珍不确定自己還能否下樓。接着她又想到母親,雖然母親鮮少照顧她,但是李珍結婚後,母親對她的态度有所改善了,彼此間的通話記錄由零變成了個位數。
“喂,媽,是我。我生病了,能給我送點藥來嗎?”
她的聲音太啞了,聲音時響時滅,氣若游絲。
“生病?是感冒嗎?可是,你爸爸也生病了。我也走不開身啊 。聽說外賣也能送藥的。你自己照顧自己可以嗎?”
“喂喂,你在聽嗎?”
李珍的淚簌簌往下落,她發現自己失去嚎哭的能力,只有衰弱的嗚咽。在長久到失去時間概念的抽噎後,她累極了,索性抱着被子,閉眼養神。
選擇的是無接觸的配送,所以還需要走到大門拿藥。據說因為藥物緊張,偷藥的現象不時發生。甚至密封在快遞紙盒裏的藥也不再認為是安全的。
體力稍稍恢複後,李珍一步一步地喘粗氣,如同蝸牛式地挪動。呼吸變得痛苦,原來800米在疾病面前不過是一道開胃小菜。
她忽然覺得住在小區裏其實也不錯,十分鐘的路程被乏力的身體拉扯得太漫長。
李珍是個要強的女人,自從在小學和她爸對峙開始。喜怒無常的父親常常教養小孩,非打即罵,并引以為豪。
她起初覺得這是言不由衷的愛,後來去到同學家玩的時候,才知有些人不過是被偶然冠上“爸爸”的稱呼。
電視劇裏面的完美家庭居然從熒幕上搬下來了,有些小孩居然在乘粥裝飯時碗沿溢出一點食物,不被破口大罵;有些小孩竟然不會因為不掃地,不被借機嘲諷;有些小孩可以公然在外面玩到八點,回到家可以不做作業。那對完美父母哄道:“我陪你做作業,下次不許這樣了。”
所以,從同學家帶回一小袋新鮮草莓的李珍第一次和父親發生沖突,“我不想去撿瓶子就不去”。
失業的父親惱羞激怒,抽出腰間的皮帶猛抽面前不讨喜的小孩。随着尖叫聲愈來愈弱,地上的眼淚越來越多,她被推到家門口罰站。
來往的鄰居像是看到平常又稀奇的演出,或發笑,或戲谑地調侃。李珍的哭聲和抽噎是父母的興奮劑,母親坐在沙發一面擇菜一面咒罵。如果可以交換人生就好了。
她艱難地走到門口時,仿佛又回到少時被罰站的位置。天和現在一樣黑,當時瘦小的身軀卻有很多力量。即使站了三個小時仍然不屈服。沒有搭理母親的呼喚,淩晨一點她蜷縮身軀回到客廳睡下。
家裏沒有愛,就到外面去找愛。父母的恨太濃烈,陌生人的愛讓她沉溺。可惜大多愛都有時效。直至所有的愛被索取後,李珍被丢棄。總會有人成為她的下一個安慰者。
來勢洶洶的病毒沒有讓李珍的擔憂成真,她痊愈了,也變了。沒有再循規蹈矩地當妻子,而是開始去“獵俊”。
她在吧臺一坐,就會有無數的男人湧上來奉承她。李珍一次只約一個人,喝酒、調情,然後就是手牽手去五星級酒店開房。有的為她付錢,有的讓她付錢。
她發現還是為別人付錢的滋味來得痛快,她不再是被動等愛的小女孩。她可以給出愛,也可以收回愛。她可以被別人挑,但她也要挑別人。
“我想開幾個便利店玩玩。”
蘇金德看着老婆的高盤發,不解地問道:“在家待着悶,可以去上上瑜伽課、去美容院嘛。你一個家庭主婦,能懂什麽?顧好家裏已經算’功成名就’了。”
李珍眼圈紅了,說自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上次照顧爸爸,從醫院跑到家裏,又從家裏奔向醫院,顧不上自己的吃喝與休息,幾次低血糖,差點暈倒在地。再加上,爸爸承諾送自己的金手镯、金項鏈連影子都不見,自己也不好意思開口了。如今關起門來,說自家話,也得不到一點兒體諒。
蘇金德耳根子軟,又有孝心。怪不得父親康複後,主動提出贈予自己那棟老屋的所有權。他為自己的間接盡孝感動不已,于是送了李珍最愛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