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再遇桃花

再遇桃花

低頭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李珍以為低頭也有慣性。然而這次，她無論如何也沒辦法低下去。

加盟商幾次催促交付款，李珍只能打哈哈，敷衍過去。比如說母親生急病，手頭的錢都拿去交醫藥費了。

可是，總有一口氣憋在胸中。

一看到那人的茶具、肥大的Polo衫、拖鞋，李珍就有一股沖動，想把将這些物品全部扔到垃圾桶。

以前她被打罵、被欺騙，都能忍下來。為什麽如今卻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繼續忍下去了？

回到家，大理石桌上，擺放了三菜一湯。書房的門虛掩着，時不時傳出微弱的談話聲。

李珍坐在玄關處換鞋，不一會兒的功夫，司機老張便從書房出來。

“夫人，董事長囑咐我叫您先吃飯。今天公司事多，蘇總一直在忙。”

“嗯。”李珍淡淡地答了一聲。

她走上二樓，經過餐桌時未作停留。

兩個人分房睡已快滿兩周，李珍快忘了她已經結婚的事實，意外覺得這樣過也不錯。

蘇金德在等她低頭，她不打算讓他如願。

這次低頭，她怕再記不起自己還可以挺胸擡頭。第二天早上，李珍打開招聘軟件，再次确認了對方發過來的地址。

美佳怡的店員一個月有四千塊，薪酬不錯，比以前賣保險的工資還要高。只是她對新工作有些莫名的恐懼，希望時間可以幫助她适應。

待業數年，她變得束手束腳。雖然李珍想着積累一些開店的經驗，但她又在隐隐希望借此經驗，使自己知難而退，繼續忍下去。可是忍下去的好處是什麽？

Advertisement

“試用期一個月，工資按招聘上的百分之八十算。工作過程中有什麽問題，随時可以請教小王。他在這裏做了很久，經驗豐富。”

“你好，我叫李珍。你可以叫我珍姐。”李珍盡量表現出最友善的姿态。

“珍姐，那我們先開始上貨。”小王說。

小王是一位在美佳怡兼職的大學生。暑假的時候，他就會上全職的班。

因此這段時間都是他一個人在看店。附近有幾個輔導機構和興趣班，店裏的人流量逐漸變大，所以店裏需要多一個人手。

這裏離別墅的路程差不多有三十分鐘，來回一個小時，路程是有些遠。然而，李珍一想到丈夫那副頤指氣使的樣子、他的背叛、他的摳搜，她還是毅然選擇工作。

店裏銷售最好的是零食、飲品類。

起初上貨并不吃力，但需要不停地彎腰。臀部後面的骨頭隐隐作痛，還沒上班多久，摩挲下背部成為她習慣性的動作。

“珍姐，沒事吧？”小王有時候關注她的小動作。

“沒事沒事。”她只是笑笑，“還需要一點時間來适應。”

還在試用期意味有随時被辭退的可能。但這幾年的口罩期使得每天奔波在求職路上的人不斷增加。

她一個學歷不高的大齡婦女能去的地方并不多。況且，還有太多比她優秀比她年輕的人虎視眈眈。是的，一個小小的便利店工作。招聘信息要求35歲以下，她幹不了幾年。但是，老板給了她這個機會，她很感激。

“兩包中華。”

透貨架的縫隙看，是一個穿西裝的高瘦男人。聲音有些耳熟。

她蹲在地上放好最後一包薯片後，匆忙從地上起來。小王一去吃午餐，店裏的人就會特別多。

“嫂子？你怎麽……”

“家吉，我在家裏閑得慌，出來…找點事做……”

“你什麽時候下班？”

“還要一個小時才能接班。”

“那我待會再過來接你。”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你忘了？上次你也是拒絕我送你，然後我說下次請你吃飯。因為飯後讓女士回家是特別失禮的事情。”

她似乎無法再拒絕，口讷地答：“好的，就是怕耽誤你的工作和休息。”

“那這麽說定了。待會我發手機定位給你。”

李珍目送家吉離開後，時間的數字跳得很快，她又想把時間拉長一些。他們之間的互動太奇怪了，奇怪到彼此都心照不宣，又在渴望下一次的接觸。

手機的提示音響了一聲。她感慨道家吉的動作也太快了。屏幕亮起的瞬間，是司機老張說蘇總不回家吃飯的消息。

這算什麽？李珍的負罪感減輕很多。

哦，吃飯，多麽小的一件事情。

又來一條消息，“定位來自于‘聚翠私廚’”。她立馬熄滅屏幕，強忍點進去的欲望。太急不可耐了，多等幾分鐘再點。

“我要去拉屎。東西吃太雜了，不好意思了珍姐。”小王說道。

小王又遲到了十分鐘交班，她沒說什麽。在更衣室換了衣服，補了妝，匆匆往飯店趕。

李珍推開玻璃大門的時候，還有些恍惚。結婚後，蘇金德很少帶她去外面吃飯了。

有時候去別的太太家聚餐，女人們說私房話，有幾個太太也提點過她蘇金德有些風流。可當時她覺得那是跟她交往之前的事，蘇金德的确跟她坦白過，有一段失敗的婚姻，三四段無疾而終的戀情。

因他當時人比較消瘦，看上去很老實，又對女人大方，有一些追求者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現在她卻覺得自己在做既要魚也要熊掌的癡夢。

侍應生把她引到一個草木懷抱的雅座，兩旁半透明的米色窗簾微垂。

有輕音樂，還有舒适的空調。座位上還有一張輕薄的毯子。

“奶綠底的飲品有什麽推薦的嗎？”待李珍入座後，家吉對侍應生說。

“有的，先生。香草奶茶的茶底可以換成奶綠。”

“微糖，少冰。”家吉把視線收回，放在李珍身上，“可以麽？”

李珍點點頭。

“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麽，我呢，也想知道你的喜好。”李珍鼓起勇氣說道。

“麻辣香鍋。哈哈哈”。家吉笑了笑，弧度很好看，“可惜這裏沒有。點茴香芝士烤羊排吧，兩份，謝謝。”

“在便利店工作順利嗎？有沒有很累？”

“目前還不錯。可惜有年齡限制。”

“便利店居然有年齡限制嗎？我以為這類的工作沒什麽要求。”

“是啊。兩年沒工作，就和社會脫節得很厲害了。像這樣的工作，還有很多大學生來應聘呢。”

“工作的時候想着永遠不工作就好了。等到願望成真了，又發覺沒有工作不行。人有時候真的好矛盾。”

“也許有很多錢就不會這樣想。也許人們需要的是一份輕松高回報的工作。”

“大哥的資産可以上本市排行榜的，嫂子還憂心什麽。”

“女人要有自己的事業嘛。手心向上的日子起初很美好，但過久了，自己也受不來那氣。”

“怎麽？大哥給你臉色受了啊？我幫你說說他。”

李珍的笑霎時停在臉上，然後她用更誇張的笑來掩蓋掉不自然地停頓。

李珍擺了擺手，誇張地說：“怎麽會？他待我還是很好的。”

眼睛對視上，家吉的目光裏多了幾分玩味。

“這麽說來，大嫂是’卧薪嘗膽’喽？以後打算開便利店啊？”

“嗯，有這個想法。不過還需要更多的了解，總覺得自己經驗尚淺。”

“如果需要幫助，可以找我。我認識幾個加盟商，他們的成績很不錯。”

李珍吸了幾口奶綠。

“張總事業有成，副業也成績斐然嘛。”她忍不住誇贊道。

“哎呀，你就別開我的玩笑了。大概明年上半年，我有幾個樓盤的商鋪要出售。

目前只是草拟了部分商業材料。阿珍，你如果真想做，可以來看看。

她感激地點了點頭。

“我有個朋友在附近新開了一家酒吧，讓我去給她攢攢人氣。要不要一起？蠻好玩的。”

“酒吧，我沒去過……”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碎花裙。

“你就當成可以聽歌喝飲料的地方。”

她還在猶豫。服務生端上烤羊排，還有兩份小小甜品。

“一個朋友真誠邀請，你不會忍心拒絕吧？”

“那我同你見識見識。不會很晚吧？”

“怎麽？大哥還有門禁這一說嗎？”

“不是。”她嘆了口氣，“只是習慣早睡。畢竟上班要起很早。”

二人又聊了聊學生時代的糗事，說說笑笑。

玻璃外的彩燈星星點點，一輪暖色的彎月挂在咫尺的天上。

家吉用餐巾擦了擦嘴：“待會坐我的車吧。”

“我自己開車來的。”她晃了晃手裏的車鑰匙。

“寶馬，蠻适合你的。”

“我發現你很會誇人。”

夏夜的清風由遠及近，撩起李珍的長發，裙擺飛舞。

路燈并不亮，遠處濃重的橙黃色雲彩如同油畫，李珍往停車處走，凹凸有致的背影就是一張韻味十足的美人剪影。

“跟着定位走就好了。”家吉贊賞地看了一眼，細心地叮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