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意外
意外
李珍還是沒有留住第一個商鋪,她站在樹蔭下,看到來往的人還是那麽多。那時候,她站在門口挂開業活動的紅色橫幅,門內外也曾是那樣熱鬧的。
李珍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要不要幫你報警?”男人擔憂地說,“你看起來很不好。”
男人和李珍面對面坐下,桌上的透明水瓶裏插了一只白色的康乃馨。
李珍用紙巾擦了擦眼睛,哽咽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李珍的手機又響了。耳邊傳來年輕男人的聲音。
“抱歉,有點工作上的事要處理,等我十分鐘。”李珍挂斷了電話,抽了張紙,擦了擦臉。
偉明看着她臉上的變化,挑了挑眉。
“你那事兒辦得怎麽樣了?”李珍問道。
明偉坐正了身體,說:“一切順利,只是、只是她又問要錢。我只說事成之後,再打給她。”
“這個不是問題,我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李珍恢複了平靜,用手梳了梳耳邊的頭發。
“520,餐廳訂在芙香,晚上20:00哦。”
“嗯……嗯,我可能要晚點,業績還未達标。煩死了。”女友抱怨道,“什麽哔工作啊,錢少事多。上個月的工資還拖着沒發!”
“不要緊,我養你,記得今晚的約會哦。”明偉寵溺地笑。
“謝謝我的明明。”英寶接收了微信的紅包轉賬,“我要穿新買的小裙子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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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偉切換手機分身,打開通訊錄。
“喂,520,在翡翠廣場,有煙花活動。要一起看麽?”
“我女朋友要遲半個小時,正好陪你。”
她還是和蘇金德和解了。
除了父母的壓力,她還要保全剩下的鋪子。另外,一份巨額的保險成為打開最後一道門的鑰匙。
蘇金德說最近有幾個朋友,不幸查出癌症晚期。這事弄得他心也惶惶,所以他跟李珍說計劃要買重疾險。然而卻在受益人的填寫問題上有分歧。蘇金德希望填的是前妻的大兒子,但是李珍并不同意。
“明垣跟我保證,會給我們養老的。我的兒子,我最清楚。他人也老實,我們可以放一百個心。”
李珍翻過另一邊,根本不再理會蘇金德的勸說。她忍不住摩挲手上的燙疤,李珍在心裏竭力說服自己——當時他只是個小孩,大約是無心的。
第一次見面,蘇明垣很親切地叫“阿姨”,她也很開心。在即将接過茶杯的瞬間,滾燙的茶水直接傾倒在李珍的手上。
即使有一層不薄的繭長在手指上,不妨礙手背受了嚴重的燙傷。除了蘇金德送她去醫院外,家宴居然還能其樂融融地進行,杯子碰杯子的清脆,勺子碰白瓷碗的叮叮當當。似乎她的尖叫只是電視機裏的畫外音,李珍不得不對蘇金德親愛的大兒子生出警惕。
第二天,蘇金德很快就拿了兩份保險書,擺在桌子上。夫妻兩個簽的受益人名字和之前念叨的都不一樣。
“我以為你會填你父母……”蘇金德看到黑色簽字的時候驚訝地說。
“我本來也想的。只是擔心簽字後,我父母天天去廟裏跪拜咒我死。開個玩笑。”
“女人更年期,總愛說晦氣話。別想太多。”蘇金德安慰道,“520,晚上九點,我在芙香訂了座。這段時間是不是為了幾個便利店太操勞,你老頂着苦瓜臉。”
“還不是在興榮小區的住改商申請,遇到一點小小的困難。”
“那你早跟我說嘛,待會就立馬辦了,這點事不算事。”蘇金德擺擺手。
“這兩個月你不是出差就是加班,等到我從店裏回來,你又睡着了,我怎麽跟你說?”
李珍佯裝生氣,“哼”了一聲。
今年的過節氛圍格外濃厚,每個地方都放了甜膩的情歌,賣玫瑰花的流動商販四處可見。翡翠廣場上的游人都是一對一對的,手上不是粉玫瑰就是紅玫瑰。
李珍的手被緊緊牽着,即使他們坐在一個并不隐蔽的餐廳。餐廳外邊是一個網紅奶茶店,但定價卻不便宜。即使是李珍有了穩定豐厚的收入來源,她也很難扭轉以前的消費觀念和習慣,走進這家店點奶茶。
“我很怕遇到熟人,我們的關系……你知道。我老公今晚要和我在這吃飯。”
桌子上擺了情侶款的奶茶杯,杯管上殘留有口紅印。
“我知道,但是我發覺我好像要背離’解悶’的初衷。你知道你很吸引人嗎?”
“我發現你很會挑好聽的話說,我雖然三十幾歲了,但還是很容易上當受騙的。”
玻璃的倒影裏,闖入了一對特殊的情侶。
露天座椅上的兩個游人壓低了聲:“賭老夫少妻還是渣男小三?”
對于周圍很多雙眼睛的打量,那對情侶卻好似渾然不覺,取餐後,彼此大大方方地交換奶茶喝。
玻璃裏的李珍聽到“關系轉正”、“我可以等”這些話,只是低頭沉默,又扭頭盯着外面來往的游人。
随着她驚愕的目光、愣住的神情,男人循着她的視線看。放松的手慢慢握緊,面龐的肌肉也變得緊張,不再笑。
李珍的嘴猶豫地開合,卻吐不出任何字眼。
男人直接坐過來,摟住她的肩膀。
這次她的沉默是應允的回答了。
蘇金德牽着情人的手,往玻璃牆走,那裏的植被茂密,一片蔭涼。
按理說李珍應該不會在情緒的起伏,畢竟她經歷過數次這樣的打擊。很快,她就安全了,她就自由了。
婚姻也是有回光返照的,李珍想。
在簽保險的時候,她覺得如果蘇金德不再背叛她,這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日子也算不錯。
搭夥過日子,看重的不就是陪伴麽?
經歷過幾段感情,發現其實男人都差不多。
至少蘇金德還會給她物質賠償。就是算有幾十次發生矛盾争吵,也有數次溫情。
在愣怔間,男人吻了上來,她看着越走越遠的丈夫與陌生女人十指相扣,慢慢投入享受口齒糾纏的此刻。
餐廳裏的食客成雙成對,桌上的透明螺旋雕花瓶插了一朵絲絨質感的紅玫瑰,右邊是一支潔白的蠟燭,蠟燭旁邊的飲料是芭樂的粉色。
蘇金德和妻子相對而坐,妻子說去洗手間的補妝,他埋頭刷着手機連頭都沒擡。
蘇金德輕錘自己的肩頸,肩頸給他的回贈是莫名的持續的酸痛,和運動後的乳酸反應一樣。仰頭看天花板,再回正,一個穿碎花裙的女人闖入疲憊的眼睛。
女人和蘇金德僅有兩秒鐘的對望,隔着藤條椅子和輕薄的織花窗簾,然後假裝無事發生各做各的事。
蘇金德把手機擡起來看,視頻裏的美女正在扭動腰肢和擺動手腕,他的腦子一直回放女人平直收窄的小腹,驟然撐大的胸部。
路過女人位置的妻子沒抓穩口紅,于是碎花裙女人彎腰撿起,妻子嫣然一笑,道了謝。“你的裙子真漂亮。”李珍誇贊道。女人有些腼腆,回了聲“謝謝”。
蘇金德不怕被妻子知道,但是他怕妻子鬧到滿城皆知。
他喜歡別人的奉承,很多異性都說他是理想伴侶,他在外的口碑實在太好了。
有事業心的老實人,好爸爸,好丈夫,好女婿。即使他明白有些話只是奉承,但是至少還有奉承。
蘇金德的另一重擔心是游戲被破壞的風險,他喜歡無負擔的游戲,兩個人輕松愉悅地享受,保質期到後再進行下一個游戲。當下他正熾熱地愛着碎花裙。
私家偵探這份職業的特殊性在于奔波,不是在工作室處理材料就是在外面跑。
女友有過太多埋怨,可是他一睜眼就是雙份的房租,所以只能不停地向女友道歉、買禮物賠罪。起初這些維系感情的小妙招是有用的,兩人計劃訂婚後一年就把結婚提上日程。
後來出租房的燈泡壞了,女友打他的電話打不通;再有一次,半夜出租房忽然經常響起敲門聲,偉明的手機屏幕上是女友的未接來電;半年前,女友晚上加班回家被尾随,幸好碰到鄰居買菜……接着就是冷戰,分手,再複合。
偉明買了一束紅玫瑰,小蛋糕,要給女友一個驚喜。
本該給女友報備的偉明故意遲了一個下午和一個晚上,晚上九點,他開門,發現地毯上有一雙男士皮鞋,一只女士紅底高跟鞋。卧房裏傳來“男女二重唱”,上不了臺面的□□聲往他耳朵裏鑽。
幹了那麽多年的私家偵探,他本該可以承受得住,可是這一刻他居然想沖進房間裏殺死那兩個不知廉恥的人。
皺巴巴的連衣裙被扔在卧房門口的小狗地毯。
他打開手機的攝像功能,壓下胸口的嫉怒與悶堵,冷漠地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