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還在乎嗎

第3章 還在乎嗎

桑落記得,當初季商大學畢業回家說他不打算進家裏的公司,而是要和同學自主創業的時候,大姐桑榆是不支持的。

桑家祖上資産頗豐,算是小地主,然傳到桑落父親這輩,就只剩下百畝茶山。桑落父親沒什麽大的能耐,只辦了個規模不大的小茶廠,收入勉強算得上中産。

不過自從桑落的母親在生他的時候難産去世,桑父就受了打擊,開始沉迷酒精,沒過幾年桑家茶廠的收入就一落千丈。

當時桑榆已經成年,她對讀書沒興趣,索性投身茶廠,一邊照顧弟弟,一邊跟着父親學做生意,還提出要收攏租賃茶山周邊的土地,擴大茶園規模。

桑落六歲那年,父親車禍去世,姐姐桑榆就成了家裏的頂梁柱,她把同樣在那場車禍中失去父親的季商帶回了家,一邊照顧兩個小孩,一邊挑起了家裏的經濟重擔。

十幾年過去,她将小作坊變成了大廠,如今的春茗茶莊已經是皖南排行前列的制茶公司了。

桑榆自己就是白手起家,她知道創業的艱難,不同意季商畢業後自己創業,一是因為不舍得季商出去吃苦,二則是因為她正在備孕,希望季商進公司幫她。

桑落其實算是季商的第一個支持者,“啓明”這個名字也是桑落取的。那個時候他還和季商約好,說等過兩年,自己大學畢業就去啓明幫他,更快一點,大四就可以直接去實習。

季商笑他專業不對口,去了也是添亂,桑落就笑眯眯地說:“我專業不對口,但我這個人對口啊。你看那些大老板不都有好幾個助理,我們一起長大,知根知底的,還能有誰比我了解你呀?工作助理當不了,可以當生活助理嘛。”

季商哼笑,說也不知道誰給誰當生活助理,誰每天賴床,要喊三遍才睜眼。

然後桑落就故作誇張地“哇”了一聲,損他:“季商你還真是不謙虛啊,你就知道你一定能把公司做大做強嗎?要是沒到五百強,你請我去我還不一定去呢。”

不過短短兩年多。季商的确沒把啓明做到五百強,但啓明到底是走上了正軌,到了季商需要助理的規模。而桑落畢了業也沒能去啓明。

季商的助理另有其人,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都讓他非常省心。

落地凱恩斯之後,他們入住了周明軒安排的皇冠酒店,是個套房,季商和桑落一人一間。

說是讓桑落來當助理,但其實季商根本用不上他幫忙。桑落和季商念的是同一所大學,季商學的軟件開發,而桑落學的是攝影,可以說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桑落唯一能搭上點兒邊且拿得出手的,就是他的英文水平還不錯,然而這還是季商教的。

工作上桑落幫不上,生活上就更幫不上了。去接季商那天,桑落受了涼,到凱恩斯之後又恰好遇上了寒流,一來一去,隐隐有些發燒。

起初那兩天還不明顯,只是每天早上起床有些困難,他一向愛睡懶覺,也沒太在意。倒真是應了季商說的話,讓桑落給季商當助理,反倒是季商每天來叫他起床。

不過他們現在的關系到底不如從前親密,季商只是禮貌地敲門,沒有像從前一樣進屋掀被子抓人。

到第三天,桑落明顯感覺到自己生病了,頭暈變得嚴重,還開始嗓子幹,喉嚨發痛。但他什麽都沒說,盡職盡責地跟着季商出門談工作。

周明軒來接他們一起去對方公司見負責人。這時候桑落才知道,周明軒嘴裏的“有個公司”其實是他一個三代外的表親的公司。

負責人正是周明軒的遠房表妹Mica,Mica是周明軒母親那邊的親戚,和他隔了好幾層關系,也混了好幾種血,光從面相上來看,是個地地道道的白人,和純正亞裔的周明軒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如果周明軒不說,桑落也想不到眼前這個金發藍眼的知性美女和他是親戚。

Mica過來時,先是和走在最前面的周明軒打了招呼,當她視線後移瞧見季商時,眉梢微揚,狐疑地問了一句:“Shang?”

除了周明軒,在場就只有季商和桑落兩個華人面孔,而桑落雖然穿着季商的西裝,但他面容清隽,不夠成熟,Mica認出季商不奇怪。

相較于此,她伸出右手的同時,用流利的中文和他們打招呼,更讓人驚訝。

季商微微颔首,紳士地握了一下她的指節,誇她中文說得很好。

Mica笑了笑,說她只能簡單對話,一會兒談正事還是得用英文。

畢竟是在國外長大,Mica的中文帶着口音,說長句子時更為明顯。桑落盯着他們交握的手,在心裏嘀咕,果然不管是誰,還是說母語更好聽。

當然季商除外,他說英語也還是性感。高三複讀那年,季商遠程教他英語的那些語音,現在都還在桑落的收藏夾裏。

“我在Instagram上看到過你的照片,沒想到啓明的季商就是Shang。”Mica露出很驚喜的表情,“這太讓我驚訝了。”

正神游天外的桑落回過神,半眯着的眼睛倏然睜大。季商也怔然一瞬,眼尾不露痕跡地瞥向了桑落。

Mica還在為這個巧合而驚訝,中英文交雜着表達她很喜歡ins上的那些照片,那些景致非常的有趣,又問季商和攝影師Luoluosang是什麽關系。

那句“Boyfriend”問出來時,季商和桑落同時頓了下腳步。

“No.”季商立刻否認,頓了頓又補充,“他是我弟弟。”

“Oh, sorry.”Mica擡手捂了下嘴,抱歉地笑了笑,“是我,想錯了。”

方才季商短暫的停頓,桑落也跟着呼吸發堵,聽到“弟弟”之後,那口氣洩了出來,他也勾起嘴角,無聲地笑了笑。

聽到這裏,狀況外的周明軒才算是明白過來Mica剛才在說什麽,又是怎麽認出的季商。

“Mica,你喜歡的Luoluosang可就在你眼前吶。”周明軒笑道。

Mica一愣,旋即順着他的視線看向了桑落,方才她以為桑落是季商的助理,所以只是掃過去一眼,微笑示意打了招呼,這會兒知道他就是季商口中的弟弟,眼神頓時不一樣了。

“Really”Mica抛棄了季商,走到桑落面前沖他伸出手。

桑落明顯感覺到Mica和他握手時用了更多的力氣,她一面表達自己的喜歡,一面感嘆緣分神奇,說她前幾天看到他分享了澳洲的風景圖,沒想到真的會遇上。

在澳洲待了十幾天,桑落已經充分地感受到當地人的熱情,這會兒還是有點受不住,一路只能幹笑着說謝謝喜歡。

Mica幾乎已經完全忽略了周明軒和季商,從長廊走向會議室的途中從風景圖說到人像,最後還問了一句:“為什麽你只拍Shang的照片?”

桑落神色一怔,眼睛下意識地望向季商。

季商神色如常,目視前方,像是沒聽到又像是不在意。

“OK,it's enough.”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會議室門口,周明軒笑着接過了話茬,“我們是來工作的,不是來見粉絲的好嗎?你要是想聊,等忙完再聊。”

進入會議室之後,Mica吩咐助理送咖啡飲品進來,就沒再和他們閑聊,正式進入工作狀态。

有了前兩天的經驗,桑落自知沒什麽能幫得上忙的,而且他還頭暈犯困,為了避免當着所有人的面打哈欠,他要了一杯冰美式,安安靜靜地坐在遠離會議中心的角落。

室內彌漫着木質材料和皮革混雜的淺淡香氣,男女聲交替的英文對話幾乎一刻不停,桑落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視線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季商身上。

季商正在用投影講解演示,他一身筆挺西裝,面容是一貫的冷肅,舉手投足間卻是游刃有餘的放松。

冷藍的光在他身上停留,又在他身上滑過,桑落腦子裏下意識地出現了取景器。

如果是從前,他這會兒可能已經掏出手機抓拍了一些他認為很有感覺的瞬間,但此刻,他只是用眼睛一錯不錯地望着。

瞳孔聚焦又散焦,季商的臉清楚又模糊。

很多和他有關的記憶在腦海裏閃過,有親近的,開心的,也有矛盾的,遠離的。

桑落忽然發現,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可以長時間地和季商相處,長時間地好好看着他。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見面的次數逐漸變少,見面時的氛圍也逐漸變得微妙,甚至季商在外面買了公寓,開始不再回家。

他們從前明明形影不離的。

桑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過去的,只知道等他再睜眼時,會議室裏已經沒有其他人了,季商穿着襯衫,單手插兜站在他旁邊。

會議室的窗簾中間漏了一道縫隙,正午的陽光穿透而來,落在季商棱角利落的半張臉和他懸在半空的右手上。

桑落愣愣地看着他,看到他輕蹙的眉心和下垂的嘴角,不太高興的樣子。

“昨晚沒睡好?”季商收回了手,不帶感情地問。

桑落覺得可能是自己這個助理給他丢人了,旁人開會他在旁邊呼呼大睡。

他坐直了身體,有些悶否認了一句“沒有”,瞧見自己身上蓋着的正是季商今天穿的西裝外套,他又緩了語氣問:“已經結束了?”

“還沒。”

前頭的投影還沒關,桑落看了一眼,意識到可能是進入了中場休息的時間。桑落想着自己還得再去喝杯咖啡,他把季商的外套從身上拿起來,遞過去說了句“謝謝”。

季商沒接,垂眸看了他一秒:“你累了就先回去休息。”

“我累什麽?我明明屁事兒都沒幹。”桑落擡手揉了揉眼睛,仰着臉悶悶地說,“在這呼呼大睡,還給你丢人了。”

季商眉心又多了一道痕跡。

桑落的衣服都還在堪培拉的酒店,這兩天穿的都是季商的毛衣和西裝外套,不合身的衣服沒讓桑落的顏值降低,只是顯得他更加消瘦。

加上他眼尾被揉出了些許紅痕,此時神情恹恹地刺人,倒是比在悉尼機場時看起來更加可憐兮兮。

“沒人覺得你給我丢人。”季商頓了頓,說不清為什麽又說,“Mica很欣賞你。”

“哦。”桑落一點也沒有被安慰到,把他的衣服放在旁邊的椅子上。起身時大概是起得有些猛了,他腦袋一沉,竟然恍惚了一瞬。

季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語氣沉了下來:“怎麽回事?”

“沒怎麽,沒睡醒。”桑落側眸,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季商的手指很長,回握的時候幾乎将桑落的手指完全包裹,桑落感到了疼痛,但很快就随着季商松手而消失,像風一樣短暫,連殘留的觸感都一并消失。

桑落的心剛開始發沉,就見到那只手擡得更高,在他眼前放大。一股淡淡的沉木香味在他鼻尖綻開,同時額頭上傳來微涼的觸感。

桑落聽見季商說:“你在發燒。”

其實是很尋常的觸碰。

對于從小一起長大,甚至一起睡過一張床的他們來說,這點肢體接觸一點也不稀奇。

可這一瞬間,桑落還是陷入了短暫的怔然,竟然覺得有點珍貴。

這樣尋常的觸碰。

“是嗎?我沒感覺。”桑落裝作不是很在意地推開了他的手。

季商問他:“除了犯困,還有哪裏難受?”

“沒有,”桑落現在不是很想看他,垂着頭,故作冷漠,“我好得很。”

“桑落。”季商喊他的名字,語氣帶了點斥責,“別拿自己的健康賭氣,難受了要告訴我。”

默然好幾秒,桑落才仰頭看向他。他的眼眶似乎更紅了,像是忍了許久,才忍不住難過地問:“你還在乎我是不是難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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