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科技館

科技館

35.

我是一個死神。

方笑笑帶我來科技館玩，她說有一個“仰望星空”天文展，很感興趣。

科技館裏沒有多少人，本來今天也不是休息日。

我站在一塊立着的塑料板面前，這面板上介紹的是開普勒三大定律。

“橢圓……焦點……”

神奇的、從未見識過的知識。

好像有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在我眼前徐徐打開。

兩個圓點被一根繩子連接起來，這繩子的長度長于兩點之間的距離。

将手指套在繩子的某一處拉直，可以畫出一個橢圓。

立板上有許多圈藍色的橢圓痕跡，好多人都在上面留下過自己的痕跡。

我輕輕地描了一圈，什麽都沒有留下。

“你在看什麽？”

方笑笑來到我身邊，湊近看清立牌上的字，神色一變：“你喜歡這些？”

“大概吧，”我又畫了一圈，“為什麽這樣可以畫出橢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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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笑笑也很迷茫：“我也不知道。”

“你們兩個是逃課過來的吧？”一道略帶着責備的聲音忽然響起。

這聲音把我和方笑笑問得都有些心虛，因為我和她同時挺直了背板，打了個激靈。

做完這個動作，我們第一眼不是去看這聲音的來源是誰，而是互相對望了一眼，才去找那個說話的人。

是一個穿着工作服的女人。

與聲音裏的責備不同，她笑盈盈的，仿佛剛才不過是吓吓我們。

“你們應該已經是高中生了吧？還沒有學橢圓嗎？”

我當然沒有學過橢圓這類的知識。

高貴的死神學習的內容怎麽可能和普通人的一樣呢？

不過，她居然和我們講起橢圓來：“這兩個點被稱為焦點，如果有一個動點到這兩個焦點的距離之和等于常數，那麽這個動點的運動軌跡就是橢圓……”

好叭，我承認她講的東西的确蠻吸引我的。

“……行星會繞着太陽旋轉，行星軌道為一個橢圓形，而太陽正處在橢圓的其中一個焦點上。這裏便可以提到開普勒第二定律，如果在行星和太陽之間連上一條線，那麽在相等的時間間隔內，這條線掃過的面積大小相等。”

女人把第二塊立牌上的圓盤轉動180°，圓盤上有一個短胖的扇形和一個長瘦的扇形，扇形一上一下，下面的裝滿了藍色的液體。

現在圓盤被徹底颠倒，藍色的液體往下流，将下面的扇形正好填滿。

我餘光瞥見方笑笑，她完全沒在聽，眼神放空，仿佛失去了靈魂。

女人講完了，又繞回最初的那個問題：“你倆是哪個學校的，怎麽沒去上課？”

方笑笑終于回過神來，張口胡說：“因為考試成績和媽媽吵了一架所以沒去學校離家出走了。”

“是嗎？”女人臉上的笑意有些許收斂，“那出來散散心，也好。”

她的語氣冷淡了些，大概是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恰好有其他的工作人員在旁說些什麽，和她對上視線。

女人像是抓住了一個契機：“我過去了。”

方笑笑看着她的背影，竟道了一句：“你看她像不像逃跑？”

“啊？”

“……算了。”

36.

我叫方笑笑。

因為工作人員講的內容于我而言有些枯燥無聊，我很難提起興趣去聽，此時正在走神中。

走神時也在思考一個問題。

那就是——

為什麽！一個死神！會對這些無聊的數理知識！感興趣！！！

我不理解，但我大受震撼。

終于等那個工作人員講完了，她又問了一遍我們是不是逃學的。

我倒希望自己是逃學出來的。

但如果真能去學校，恐怕我也舍不得逃學了。

畢竟呆在哪裏都比呆在醫院好。

但我也不能和她說實話，要是被她發現我是從醫院裏偷跑出來的話，她說不定會立刻板起臉趕我回去。

因為我發現大人都是一種很僞善的生物，極其看重名聲和面子。我要是在這裏發病了怎麽辦？

所以我随便胡謅了一個理由，沒想到她意外地善解人意。

好吧，我的另一個發現就是每當我對某一類人抱有一個固定的态度時，即便裏面的一小部分人讓我改觀，我也依舊不會改變我對這類群體的偏見。

不過，她的背影始終給我一種“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下意識去找二一求證，問完才發覺自己做了怎樣的傻事。

二一屬于遲鈍慢熱的那類人，大抵是很少和人接觸的緣故。

我換了個話題：“如果你不是死……如果你和我們是一樣的，你長大後希望自己做什麽工作？”

二一眼神略有些迷茫：“我沒想過。你覺得呢？”

“科學家……？”我說，“你對數學和物理很感興趣，或許可以去專門研究數理，然後……做一個教授，和你的學生們一起探讨數學未解之謎？”

我越想越合适：“你做事細致認真，又愛鑽牛角尖，還對這方面的知識感興趣，你真的可以做個數學家欸！”

二一聽我說完了，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反而問我道：“那你呢？你想做什麽？”

我思索了一會兒：“我應該會去做一個攝影師，或者旅行博主，走遍世間每一個角落，拍很多很好看的照片。”

欣賞春日的繁花盛開，沐浴夏日的習習涼風，遙望秋日的皎皎明月，傾聽冬日的漫天飛雪。

好一個“風花雪月”。

二一道：“聽上去很棒啊。”

這次她居然沒說出什麽讓我吐血的話。

我說：“如果我真的成為攝影師的話，我每到一個地方，我會寄明信片給你，附上我拍的照片。”

二一：“那我會把我研究出來的數學題發給你看。”

“……那倒也不必。”

雖然她的話有些煞風景，但我的興致依舊高昂：“你說，會不會有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的我們，過着我們剛剛想象中的生活。”

二一抛出一個概念：“平行世界？可能會有。”

“那就假設那是第一個平行世界，現在我們要開始幻想第二個平行世界了，第二個世界裏，我們說不定在一起工作，比如……地質學家？”

“地質學家是做什麽的？”

“我也不太清楚，感覺會經常往外跑？但是又要搞很多科研之類的。你就是工作最盡心盡責的那個，我就是工作最喜歡劃水摸魚的那個。”

二一沉默了一下：“平行世界裏的我們，也會相遇嗎？”

我也沉默了一下：“或許會吧。”

“也會是朋友嗎？”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或許是吧。”

“……或許是呢。”

37.

我是一個死神。

第一次來科技館，見識到了很多新奇的東西。

我和方笑笑站在一個臺子面前，四面八方被幾個緊挨着的音箱圍着。

臺子上有幾個按鈕，恰好對應着這幾個音箱的方位。

方笑笑按下最中間的開始按鈕，臺子裏發出一個聲音：“快來聽一聽聲音都是從哪個音箱發出來的吧！”

我聽到我右後方的音箱響了，立刻按下對應的按鈕，中間的按鈕圈變成綠色，這是我選對的意思。

方笑笑朝我豎起大拇指：“不錯嘛二一，繼續努力啊。”

第二次響起的音箱在我的左前方處，但那個地方有兩個音箱，我還沒來得及辨認具體是哪一個，聲音便停止了。

我只好憑直覺選了一個，按鈕圈變成了紅色。

可惡……居然錯了。

方笑笑以一種看好戲的眼神看着我，我立刻說道：“下次我一定能選對。”

第三次是在右前方，依舊是兩個音箱之間的選擇。

我猶豫了一瞬，選了其中一個，還沒來得及按下去，方笑笑指着旁邊的按鈕和我說：“我覺得應該是這個。”

我不要她覺得，我要我覺得。

所以我果斷地按了下去，說：“相信我，就是我選的這個。”

下一秒，中間的按鈕圈變紅，發出錯誤的提示音。

啊，錯了。

方笑笑怒道：“行不行啊你，看我來。”

我乖巧地縮在一邊，看她是如何大展身手，然後……選擇了一個錯誤選項。

我把手也放在臺子上：“你才不行，還是我來吧。”

我倆搶着按按鈕，接下來的題裏我們幾乎沒有一個是意見統一的。

這完全成為了一個拼手速的游戲，我們已經不知道究竟是誰的答案算數了，只知道猜對的也有，猜錯的更多。

最後一個。

我和方笑笑頭一次同時按下同一個按鈕。

我比她稍微快一些，她的手蓋在我的手上，用的力氣卻并不比我的小。

我倆驚訝地對視一眼，又一齊看向中間的按鈕。

綠色的。

對了！

我們又驚喜地望着對方，激動寫在臉上，方笑笑的眉毛快要飛了出去。

“對了欸！”

“對了耶！”

我倆極有默契地擊了個響亮的掌，就差抱着彼此在科技館裏轉圈圈跳舞了。

館裏為數不多的路人詫異地看着我們。

于是我們瞬間安靜下來，遮着臉迅速逃離現場。

38.

我叫方笑笑。

我帶着一個死神來參觀科技館。

雖說“仰望星空”天文展有些不符合我的期待，但科技館整體還是很好玩的。

牆上有一個可以測試反應速度的屏幕。

測試的方式很簡單，比如測試視覺的反應速度，就是當屏幕中的某個畫面出現時按下按鈕即可。

而聲音的反應速度則是聽見聲音的時候按下按鈕。

二一對這些小游戲總是格外專注。

并且格外要強。

因為我的反應時間比她短，所以她已經在這裏試了好幾遍了……

輸給我就是那麽丢人的一件事嗎？！

我把二一從測試的屏幕前拉開：“看看別的啦！”

她又立刻去琢磨一個手搖發電裝置。

手搖發電裝置的原理我自然是不懂的。

看介紹……大概和什麽線圈，什麽磁感線的切割有關吧。

手搖發電機面前的牆上嵌着兩列暗沉的燈泡，如果搖把手的話，燈泡會由下而上亮起。

然而二一搖着的時候，最上面一排的燈泡始終保持着熄滅的狀态。

二一加快搖把手的速度。

燈泡依舊不亮。

她眼睛死死地盯着燈泡，把把手搖得發出“呼呼”的風聲。

我有些看不下去了：“要不算了。”

她看都不看我一眼：“不行，我一生要強。”

我只好在她旁邊等着她。

終于有人被驚動，一個工作人員走了過來。

我看出她很想對我們翻白眼，但出于職業素養保持着一個尴尬而不失禮儀的微笑。

她說：“別搖了，最上面那一排的燈壞了。”

二一悶悶不樂地離開了她心愛的手搖發電機。

科技館裏有一層樓與大自然生态圈有關，這一片倒不怎麽吸引她了，大部分都只是簡單地看了眼。

有一處立着幾顆假樹，假樹上貼着類似于擴音機前面的那個滿是孔的小圓片一樣的東西。

那個小圓片設置得很高，我倆踮起腳也夠不上。

偏偏旁邊的立板上說要把耳朵附上去。

二一繞了個圈，發現假樹的另一邊有較矮的小圓片，應該是專門為小孩子設置的，要彎下腰去夠。

她把耳朵覆了上去，樹裏傳來我站在旁邊也能聽見的聲音。

“你好！這裏是……”

二一渾身一抖，立刻遠離了那棵樹。

那樹依舊滔滔不絕着，我問她有什麽感受。

二一用了個很高級的詞。

“簡直振聾發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