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四

十四

暗無天日的地牢裏，楚慕離并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

直到牢外一陣嘈雜聲，士兵都全副武裝跑出去，晏栩的聲音從外面斷斷續續傳過來：“看看外面有沒有其他人！如果發現，直接打開機關！”

然後又是一陣吵鬧聲，聲音越來越近，他的牢門猛然被推開，光線不偏不倚照在了他的臉上，觸目一片空白。

楚慕離眯起眼睛緩了很久，才逐漸看見被押進來的那個人。

晏世辰。

他的心猛然一跳。

青年并沒有受到拷打，只是被人五花大綁了起來，身上的戰袍還染着血，應該是從戰場上馬不停蹄趕回來，風塵仆仆。

晏世辰被幾個士兵按着被迫跪下來，他沒有說話，只是溫柔地看着楚慕離，像是倦鳥望着歸巢。

“今日本王讓你們二人團聚，”晏栩拍着手走進來，輕輕拍了拍晏世辰的腦袋，像是在撫摸着一條狗，“阿随，你心中可歡喜？”

晏世辰厭惡地轉頭，聲音聽着像是在咬牙切齒：“別叫這個名字。”

“抱歉，皇兄倒是忘了，如今阿随可是改了個名呢，”晏栩倒是不惱，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晏世辰的衣領，“你說是吧，阿辰？”

晏世辰聽到這個稱呼瞳孔猛然一縮，身上的血液似乎都倒流了，滿眼猩紅，像是随時會撲上去把所有人的喉嚨都捏斷。

“別這麽緊張嘛，我的好皇弟。如今我來呢，是想和你談個條件，”晏栩的眼睛閃過一絲貪婪，“皇位，和你這位親愛的國師大人，你選哪一個？”

楚慕離着急地嗚咽着——他的嘴在晏世辰進來以前就被人堵上了，現在什麽話也不能說。

晏世辰的語氣裏盡是嘲諷：“想要皇位在我登基時便來搶不就行了，為何非要機關算盡，反目成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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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栩突然笑起來，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笑聲近乎癫狂：“你以為我不想搶？你大概不知道吧，在你沒出生以前，因為母妃惹了禍，龍顏大怒，父皇降罪于母妃全族，包括我。所以我被剝奪了繼承權，除非萬不得已，大晏的皇位永遠輪不到我。可惜當時你尚未出生，又一直待在冷宮，父皇甚至都不願管你，于是你就逃過一劫……可是憑什麽？你也是罪妃之子，憑什麽皇位最後落到了你的手上！我不甘心……”

晏栩顫抖地蹲下來，捂住了臉：“所以只有把你們都殺了，我才能奪得皇位……我才是真正的天選之子！！”

幾乎癫狂。

晏世辰平靜地看着，淡淡道：“所以除了太子和早夭的皇子以外，其他皇子的死都是你做的手腳？”

“對，都是我，”晏栩站起身來，大大方方地承認，“我也曾派人去追殺你，但沒想到給你逃脫了，回來還搶了本該屬于我的皇位……你以為我是真心對你好？呵……你只是我的一條狗，永遠只能在我的施舍下活下去。”

晏世辰沉默不語。

“好了，該說的都說了，不要浪費時間了，”晏栩恢複了以往的溫文爾雅，笑眯眯地問，“所以，你選哪個？”

晏世辰幾乎毫不猶豫，眼睛清亮亮地望向楚慕離，眼中滿是柔情：“我選他。”

楚慕離的眼眶通紅，嗚嗚嗚地叫喚，神色着急。

“确定好了？你若是讓他活，你便會沒命了。”晏栩的聲音像是來自地獄的魔鬼。

“我若是選這皇位，不單單是我和他，這天下都得被你鬧一遭吧，”晏世辰露出一個視死如歸的笑容，“舍我一條命去救我的愛人和江山社稷，很值得。”

“那我便動手了，皇弟，你不要怪我，”晏栩輕嘆一聲，從懷裏抽出一把短刀，“世人皆說我這皇弟雙眸清亮，乃是帝王之相……”

晏栩頓了一下，笑容意味不明：“那我便親眼看看，阿随的眼睛，到底有多漂亮。”

話音未落，晏栩的手腕猛然發力，短刃硬生生地捅進晏世辰的左眼框裏，冰涼的刀刃刺進眼球的瞬間，晏世辰的耳邊是楚慕離模糊不清的叫聲，混着血肉分離黏膩的聲音，像萬根針密密麻麻地插進耳朵，直抵心髒。

痛嗎？

剛剛捅進來的時候，好像沒那麽痛吧，冰冰涼涼的，像是眼淚的味道。

只是……阿醴的叫聲，怎麽這麽絕望啊。這還沒死呢，要是死了，阿醴該有多難過。

血是滾燙的，粘稠的，一寸一寸從眼眶流下來，血裏似乎還混着破碎的眼珠。

好痛啊。

想着想着，晏世辰突然不想死了。他覺得，他要是死了，阿醴會不會也這麽痛。他有些心疼。

他慢慢地擡頭，視線已經變得模糊了。他看見他的阿醴在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跟不要錢一樣。他忽然就笑了，笑得燦爛，若不是半邊臉都糊滿了血，旁人差點以為，他是真的很開心呢。

“別哭……”他朝楚慕離做了一個口型。

“啧，”晏栩有些不耐煩了，捏起晏世辰的下巴，手上沾了不少鮮血，“阿随，你的那一位國師大人可有些吵呢……要不，皇兄去把他的舌頭割下來，怎麽樣？”

晏世辰勾唇，笑得飛揚肆意，汗珠卻一顆顆從額頭上滾落，融在血裏，滴到地上。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別……別動他……割我的。”

“好啊，皇弟如此豪爽，那本王也不行宵小之事，”晏栩把刀從晏世辰的眼眶裏拔出來，頓時鮮血如注，“國師大人，您請看好了。”

手起。

刀落。

周圍的一切突然沒了聲音，耳邊似乎有蟲鳴，刺耳的，又帶着絕望。

楚慕離看見地上一片血跡，青年滿口鮮血，冷汗浸濕了衣衫，卻還在朝他笑。

怎麽會這麽疼啊。

心髒像是要碎掉一般，碎片揪在一起，擰在一起，一片片地紮進血肉裏。

“下一步……到哪了呢？”晏栩用大拇指抹幹淨刀刃上的血，然後塗到晏世辰另外半邊沒有染血的臉上，笑吟吟地問，“阿随，你說先斬你一只手，怎麽樣？”

“……”晏世辰無法再說話。

“阿随既然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哦。”晏栩的動作并不如他的笑臉一般，他繞到晏世辰身後，抓起他其中一只手，刀尖一點一點的往他手臂裏戳。

“呃……”晏世辰痛得幾乎昏厥，但還在朝楚慕離微笑，告訴他——

別哭。

楚慕離的淚珠不斷往下掉，他使不上靈力，無法救出晏世辰，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最愛的人，被折辱至死。

五髒六腑像是被撕裂一般，疼得他喘不過氣。他看見晏世辰的皮肉被撕開，血淋淋的擺在他面前。

肝腸寸斷。

“好了，看國師大人這般模樣，旁人倒是以為我欺負你了呢，”晏栩把晏世辰的斷臂往旁邊随便一扔，“讓你死得痛快些吧。”

“世人皆說阿随龍鳳之姿風華絕代，既然如此，也不能浪費了這一張好皮囊……那皇兄便親手幫阿随，把這張皮扒下來吧。”

楚慕離瞳孔急驟收縮，身體劇烈掙紮，但馬上就被幾個士兵摁了回去。

晏世辰擡眼看着晏栩，張了張嘴。

“你想說什麽？”晏栩叫人摁住了他的肩膀，解開綁住他的繩子，拿來紙筆，“寫下來吧。”

晏世辰顫抖地抓起筆，一筆一劃寫下——

不要讓他看到我的樣子。事成之後，請放他離開。

字寫的工整遒勁，和楚慕離的如出一轍。

晏栩笑了笑，揮手讓士兵把楚慕離帶去另一間牢房。晏世辰在楚慕離絕望的目光中，輕輕張嘴，做了一個口型。

我愛你。

“阿随，這輩子你就是輸在了感情上，”男人的語氣染上了一層愉悅，“若你冷血無情，上位時就賜死我這個曾經對你最好的皇兄，自然不會有今日之事。可惜，你太軟弱了。”

晏世辰眯起眼睛注視着楚慕離離開，慢慢阖上雙眼。

善良從不是軟弱，可善良卻會成為別人得寸進尺的資本。

可這又怎麽樣呢。人活一世，不是為了改變別人，而是為了那一顆赤誠之心，不被別人所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