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六

十六

花開燦爛的桃樹下，一個小土堆孤零零地卧着，墓碑上沒有寫字，桃花瓣一片一片落滿了整個墳墓，風裏都是甜膩的氣息，絲毫沒有死亡的苦澀。

楚慕離看着看着，感覺晏世辰随時會活過來似的。

晏久跪下來，給晏世辰磕了三個頭，楚慕離沉默許久，然後緩緩行了一禮。

拜堂禮。

他們沒有行夫妻之禮，也沒有新婚大宴，甚至連拜堂都沒有。如今晏世辰身死，這夫妻對拜，是怎樣也補不上了，只剩他一人如木偶一般，對着一座墳墓行禮。

晏久垂下眼睑，濕漉漉的眸子盯着地面，朝楚慕離道：“爹爹陪父皇說說話吧，我去收拾收拾屋子。”

少年一向懂得回避，如今他借機離開，只是不想看見楚慕離太過于狼狽的樣子。

楚慕離從懷裏掏出了一把刻刀，輕輕撫摸着那塊光滑的墓碑，想了好久。

他想寫“先夫晏世辰之墓”，或者是“愛徒晏世辰之墓”，可是又感覺不太好。他抱着墓碑想了又想，桃花如雨般落下，不輕不重地砸在墓碑上，砸在他的心裏。

最終，他還是寫了“大晏第二十四代皇帝晏世辰之墓”。

他差點忘了，晏世辰必須先是帝王，然後才能是任何人。

他去屋後挖了酒，坐在墳前，一杯一杯倒在黃土裏，酒水四濺，濃郁的酒香混着花香，這是晏世辰最喜歡的醉相逢。

“從你床底下偷來的酒方子，你日理萬機，總是忘記給我釀酒喝，所以我就自己釀了，”楚慕離的語氣不鹹不淡，把剩下的酒倒進嘴裏，說不出來的苦澀，“可是你沒等到它開封的那一天。”

他又從懷裏掏出茶杯，往裏倒了一盞茶，依舊風輕雲淡：“夢來生，可以解酒的，多喝些。”

夢來生，醉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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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是沒有來生，如何相逢？

三杯茶滲進泥土裏，楚慕離看着被茶水打濕的野花，突然想起晏世辰和阿久一般大時，也曾在這裏栽過花草。

鮮花遍地開滿時，晏世辰興高采烈地把他拉過來，讓他看看自己的成品。

當時他的評價是：“還沒有我的桃花好看。”

少年委屈得不行，但還是被他趕去練劍，完全沒有時間養花，害得楚慕離還要現出原形深更半夜去給他的花澆水施肥。

如今，當年那個少年在土裏用身體栽花。

他還記得有一次晏世辰喝醉了酒，非要來摸他的尾巴，他推辭不了，只能抱着必死之心把尾巴伸了過去。

可是晏世辰揉了兩把，揉得他都要炸毛了，才含含糊糊地說，不是這一根尾巴。

當時楚慕離一頭霧水：“莫非我還有兩條尾巴？”

晏世辰卻理直氣壯道：“對啊，我要摸你前面那一根。”

那天晚上，晏世辰被打得抱頭鼠竄。

楚慕離撐着下巴回憶着，嘴角揚起了一抹弧度，好像晏世辰從未離開一般。

此時距離晏世辰身死，已經過了三日。他整整昏睡了三日，夢裏，全是他和晏世辰的點點滴滴。

他該恨誰呢。

因為母親的過錯毀了大好人生的晏栩，還是全族被生擒的辰安，抑或是當年那個昏庸無能的老皇帝？

他誰也恨不了。

這是命。

“阿久，走吧。”他有些眷戀地站起身，招呼晏久跟上離開。

走到半路，楚慕離突然停下來，豎起耳朵聽了聽，掐指一算，馬上沉下臉：“阿久，快回去，禀報族長，就說人類殺上來了。”

晏久剛離開不到半個時辰時間，人類的戰馬就出現在楚慕離的視線裏，領頭的赫然是當今帝王晏栩。

楚慕離望着那一身明黃衣袍，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晏栩拉住缰繩，戰馬揚起前蹄長嘯，他勾起唇，得意洋洋：“喲，國師大人，別來無恙啊。當日把你們扔去亂葬崗，沒想到你們命大，竟讓狐族的妖給救了回來，今日，我便來滅了你們全族，除惡揚善。”

楚慕離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惡？何為善惡？”

“那自然簡單，人皆為善，妖皆為惡。”

楚慕離扯了扯嘴角：“怎麽？人類因為自己的貪婪可以犧牲異類甚至出賣同類，如今閣下站在我青丘的土地上，口口聲聲讨伐我青丘的萬千生靈，還有顏面說人皆為善？”

“你這妖精，不要蠻不講理！”人群中，一個士兵高聲呼喊，以為自己是懲惡揚善的英雄。

“我的話便放在這兒了，”楚慕離毫不退讓，眼神陰桀，“若閣下今日執意要滅我妖界，他日人類泯滅時，此為人類犯下的最深的罪孽。”

幾個士兵叫嚣着：“你們妖的誕生本來就是一個錯誤！你們天生罪惡，先帝卻讓你們和人類一起生活，真他媽惡心！”

“妖類的誕生不是錯誤，”一個清澈明朗的聲音響起，楚念長把弟弟拉到身後，擡起頭平視着對方，“人類為了一己私欲對妖類進行屠殺才是真正的錯誤。”

楚念長的身後，站着千千萬萬法力高深的狐妖。

“人類是以維護衆生萬物平等的保護者的身份而誕生的，而不是為了讓你們在不同種族的生靈中分出高低貴賤和三六九等，”楚念長一字一句地說着，一雙修長的鳳眼裏卻似藏了刀子，眼神異常冰冷，“身為有思想的高等動物，你們的使命不是統治，而是保護。”

強者應該保護弱小的萬千生靈，而不是屠殺和統治。

最終晏栩的軍隊還是沒有打進來。楚念長在剛來時就用靈力布下了結界，又朝他們施了九尾妖術，軍隊措手不及，只能讪讪離開。

七日後。

狐族的宮殿外，水洩不通圍滿了妖，宮殿裏面還傳出一些模模糊糊的對話，一群族人都好奇地探頭往裏面看。

楚慕離剛從木屋回來，微微皺了一下眉，打發身邊的晏久：“阿久，去打聽打聽發生了何事。”

晏久從人群中擠進去，大大方方就入到了殿內，沒一會兒就出來了，臉色不太好看，支支吾吾：“爹爹……他……”

“有話直說便可。”他會算命，早就知道來的人是誰。他讓晏久去打聽，只是在整理自己，不想太失态。

“那只叫做辰安的貓妖，回來了。”

辰安在殿內被一群狐妖圍起來，大家都怒不可遏，指責辰安背叛妖族。楚小柿默默地盯着他，他卻只重複一句話：“我要見二少主。”

偌大的宮殿內，孤立無援。

幾只狐妖當場就爆發了：“誰他媽還給你見二少主？如今二少主這個模樣不都是拜你所賜？！”

“肅靜。”楚慕離走進來，望着辰安，桃花眼中沒有情緒，“你想說什麽？”

辰安輕輕握緊拳頭，緩慢開口：“陛下被害之事，尚有內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