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七

十七

一言既出，滿座嘩然。

楚慕離微不可察地捏緊了拳頭：“你想說什麽？”

辰安卻沉默了一會兒，試探地問：“能借一步說話嗎，少主。”

圍成一圈的狐妖剛準備發作，就被楚慕離擡手攔了回去，他帶着辰安獨自進入一個隔間，輕聲嘆了口氣：“你和晏世辰，是不是有東西瞞着我。”

“少主，他讓我告訴你，他做這些事不後悔，”辰安躊躇了一會兒，堅定地說道，“十八年前，我第一次遇見陛下。那時他正在被人追殺，我本不想管凡塵之事，可是，那是我見過最純正的心，赤誠，善良，幾乎包含了世間所有的美德。所以我救了他，他便帶上我逃跑，這件事，少主你應該知道。”

“嗯，我知道，”楚慕離微微颔首，“但是你救他的原因，應該不止這個吧。”

“是。”辰安毫不遮掩，“遇見他以前，我曾回過翼望山，卻不見故人蹤影。那次我無意發現他身上沾染了我族人的靈氣，也意外得知了他是皇子，便明白，我的族人，慘遭俘虜。我沒有讓你們知道這件事，他們手上的是人質，人妖對立，我不想把你們卷進來。”

“所以你就把晏世辰卷進來了？”楚慕離的語氣裏帶着些許不悅。

“不，是他來找我的。發現你是狐妖的時候，他來找我合作，想讓我告訴他，他和你到底有什麽淵源。我剛開始并沒有答應，但是他卻告訴我，他見過和我一模一樣的貓，在皇宮。後來我便告訴他，你是他的命定之人，而在十多年後，他會因為你而死——這件事狐族上下都知道，我自然也有所耳聞。可是後來他悵然若失般離開了，再後來他便回了皇宮，沒有再找我。三年後，他十六歲了，成為了皇上，在解除捉妖令以後偷偷找過一次我，還有蒼歲大人。”

楚慕離的瞳孔在輕微震動，聲音有些顫抖：“蒼歲？”

事情的真相好像擺在面前，隔着一層窗戶紙，他卻不敢捅開。

“他告訴我，宮中的貓在某一個年夜全部消失了，而第二天，晏栩就回了西北。他懷疑是晏栩動的手腳，可他并不知道動機，”辰安低着頭，慢慢陳述事情的經過，“蒼歲大人告訴他，他十多年後一定會死亡，無論是死在誰的手裏。與其誅殺所有可能會威脅到他性命的人，不如留一條最清晰的路線，将利益最大化，向死而生。”

楚慕離有些站不穩腳，他反複斟酌着辰安的話，驀然想到了什麽，眼圈瞬間紅了。

原來……

原來晏栩算計了這麽多年，但是一直都活在晏世辰的棋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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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晏世辰才是那一個真正運籌帷幄的人。

原來為他而死，其實是為妖而死。

所以晏世辰花了三年接受他沒辦法陪楚慕離到白頭的事實，又花了十三年讓妖類重出天日，讓人妖平等，讓衆生和諧。

他做的這一切，只是為了他的阿醴。

為救一妖而濟天下妖，寧身死而不悔。

“蒼歲告訴我們，要提防晏栩，他手中兵力強盛，且野心勃勃。後來我在西北荀王府裏面找到了我的族人，設計投靠晏栩，并将情報傳遞出去。晏栩勾結敵國意圖謀反，這些事陛下其實早就知道。晏栩生性多疑，沒有一人可以靠近他。在這期間，我只發現了晏栩有收藏人皮的怪癖，告訴陛下以後，陛下卻讓我給了他一種毒藥。”

楚慕離的瞳孔急驟收縮：“什麽毒？”

“貓族第一奇毒，死生夜。”辰安于心不忍，放慢了說話的語調，“想要用此毒，須以身體為蠱，每日服毒粉，養毒七七四十九天。在此間的每一個夜晚，中蠱者的體內仿佛有千萬蠱蟲在爬，無法入睡，精神渙散。當此毒煉成後，中蠱者的血液中全是劇毒，只要有人碰過他的血，十日之內，必會經脈盡斷而亡。”

楚慕離的指甲掐進了肉裏，他拼命忍着，才沒讓自己掉下一滴淚，強裝鎮定地說：“所以，晏栩死了。”

“對，如今宮中亂成一團，我趁亂将族人救了出來，而現在朝堂上最有可能成為掌權人的人，是周悟的兒子，”辰安的眼睛也濕潤了，“陛下臨死前還跟我說，阿久若是不想繼承皇位，那逍遙快樂生活在青丘便好。他說，阿久不是他的棋子。”

“好，我知道了，”楚慕離痛楚地轉身，“他還交代你什麽嗎？”

“他說，他很愛你，下輩子他一定會和你相遇。”辰安輕輕行禮，“該說的我都說完了，少主，告辭。”

我很愛你，下輩子我一定會和你相遇。

他和妖類共同下了一盤棋，對弈人類，賭注是和平。幾乎所有的妖都知道這場賭約，唯獨楚慕離蒙在鼓裏。

晏世辰，你當真很聰明。

你早就想好了，早在十幾年前就想好，用這帝王性命，換那天下太平。

楚慕離扶着牆坐下來，咬着後槽牙，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

蒼歲說晏世辰的死因是他，果然沒有錯。若是晏世辰從未遇見他，那個輕狂潇灑的帝王就不會為了妖類，付出一條性命。

沒有一只妖會攔着他。

無論是蒼歲，辰安，還是楚榮，都不會攔着他。難怪這麽多年來，除了楚念長，其他妖都沒有阻止過他和晏世辰交往，反倒勸說他不要逆天命。

晏世辰對他的愛是妖類的籌碼，年輕的帝王是妖類重見天日的犧牲品。

他竟從未看清。

三日後，楚慕離拉着晏久停在了皇宮外。

他轉過頭，憂心忡忡地看着晏久：“阿久，你當真想好了？”

晏久點點頭，眼中是對未來的憧憬：“嗯，我要和父皇一樣，做一個能保護天下百姓的明君！”

“好，爹爹會為你驕傲的。”楚慕離說着，不顧士兵阻攔，直接闖進了正殿，光明正大地帶着晏久走進百官人群中。

“國師大人？您這是……”

“繼承皇位。”

周悟冷臉：“先帝駕崩，後繼無人，國師大人莫不是要謀朝篡位？”

“謀誰的朝，篡誰的位？”楚慕離把晏久從身後拽出來，捏起他的臉展露在衆人眼中，“晏世辰沒有絕種，這就是他的兒子。”

“這不是一只狐妖嗎……這……”大臣們說不下去了，只能支支吾吾地看着晏久，手足無措。

那個孩子，和晏世辰長得實在太像了。

“不錯，這是我和晏世辰的兒子。”楚慕離好整以暇，“我狐妖一族，無論男女皆可以有身孕，此兒名為晏久，皇族譜裏有他的名字。”

“你這狐妖，不要妖言惑衆！”周悟氣得胡子亂顫，指着楚慕離破口大罵。

“怎麽，這天下不是晏家的天下，倒成了你周家的天下了？皇室後繼有人，就應由他繼位，莫非你們周家想搶這皇位不成？”楚慕離的眼神微暗，指尖凝出一些靈力，朝周悟指着他的食指打去，手指應聲斷裂，“周丞相，請對國師尊重一點。”

然後楚慕離站上龍椅旁邊，把晏久摁在龍椅上，對群臣道：“明日舉行登基大典，諸位可有異議？”

滿朝文武全部跪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十年後。

桃花樹下，白衣少年容顏依舊，楚慕離抱着一壇酒，對着晏世辰的墳墓說話：“阿久已經登基十年，神态舉止越來越像你了，如今，他有自己的主見，已經不需要我這個國師為他出謀劃策。我想，我應該來陪你了。”

楚慕離将壇中的酒一飲而盡，又接着說：“我把醉相逢和夢來生的方子給了阿久，算是了結一個念想。等我辦完這最後一件事，我就去找你。”

晏久身上帶着人類和妖類的血統，他是最好的君王，無論是哪一類，都自願服從他的命令。

楚慕離一路走向蒼歲的山洞，把靈力凝成一只狐貍的虛影，他把虛影交給蒼歲，溫聲道：“蒼歲，幫我把這個給我哥，裏面是我九成的靈力和一縷魂魄，若是将來有不時之需，可以讓它幫忙。靈力耗盡之時，魂魄會随我歸于地府。”

蒼歲捧着狐貍虛影，心中五味雜陳：“你想好要走了？”

“嗯，”楚慕離朝他輕輕一笑，“謝謝您這麽多年的照顧，師父。”

楚慕離躺進為自己準備的棺材裏，慢慢阖上雙眼。

師父說，下一世的相遇，都是上輩子的緣。上輩子兩個人的無疾而終，在下輩子都會系上紅結，圓了前世的願。

阿辰，我活着好累啊。

不過沒關系，我現在來陪你啦。

下輩子，一定要記得來找我哦。

——“同學，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