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Jiang Yin
Jiang Yin
剛下過雨的路上泥濘遍布,樹與枝桠搖搖欲墜,姜喑散着長發,面色蒼白,眼淚斑駁了精致的妝容,閉眼走幾步又不甘地睜開眼向後望,卻總沒等到心中那個人出現,由難過慢慢發酵成絕望。
心好似被剜了一塊,稱不上劇痛,卻高懸在身體內劇烈跳動,酸楚難忍,又無法解脫,掙紮只是隔靴搔癢。
旁邊走過一個母親,帶着自己的小女兒。姜喑與她們冷漠地擦肩而過,那小女孩眨了眨眼,又回頭軟糯糯道:“姐姐,你的包沒拉上。”
姜喑慌亂看了一眼,迷迷糊糊道:“噢,好,謝謝。”
母親望了她一眼,牽起女兒手,腳下速度加快。
尋常的一幕卻猶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強忍着淚意的姜喑徹底崩散,牙齒再次咬破下唇,修長的美甲狠狠掐進掌心,紅色血液從不同的方位噴湧,與之相伴而行的還有透明色的眼中噴泉。
走到一級臺階處,姜喑一下沒站穩,跌落在路旁,路燈的柔和光輝照得她影子長長長。
那麽驕傲的女孩兒,就活生生被剮淨了骨與靈,留下一副空空如也的血肉。
她給自己下最後的通牒,倒數十秒,倒數十秒如果他出現。
如果他出現……
默數到一,她不肯睜眼,用力翕動鼻子,卻沒聞到他身上熟悉的粉花酢漿草。
睜開眼,秋風具象化地在空中玩弄秋楓,但長街依然凄清而空蕩,夢中的少年沒有站在身邊微笑,他好像真的只存在于夢中。
而夢的荒誕就在于他昨天還美好而聖潔,今天就殘酷而血腥。
姜喑撥通一個熟記于心的電話,莓城十萬人好像一座空城,她最後的希望只有那個人。
“林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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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姜喑可能路過的路線,一個兜着帽子穿通體黑的男生跑在路上,根本無視腳下名牌球鞋已經被泥點濺得不成樣子。
單看背影,只看得出他很高、很瘦,身形不錯,就是全身陰沉沉的。
他跑的很快,擡起頭有兩道性感的少年擡頭紋。黑色T恤半濕,不知是雨還是汗的威力。他雙手撫住膝蓋喘氣,眼神焦急又茫然。
一邊呼喚姜喑的名字,一邊腳下步伐不斷加快,但眼前卻愈發昏暗、模糊不清,終于,在一步踏空後,他整個人順着腳下的泥跌倒,右胳膊還被一截樹枝擦破了皮,整個人趴在地面上,頹廢狼狽,沒有半點生氣。
他拿頭重重在旁邊欄杆上砸了兩下,掙紮爬起倚在一邊,雙目空洞,表情猙獰而絕望,哪怕是他這樣英俊至極的面孔,也無半點美感。
他和姜喑做了同一個舉動,撥電話給了自己最信任的人。
路惟炫聽到那道了無生機的聲音時,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是景安之。
他陪他十年,見過他高臺明亮,也見過他跌落深溝,見過他文字張揚風流,也見過他重度躁郁纏身,但他從沒見過景安之這般,枯寂的平靜。
“炫兒,我好像把姜喑弄丢了。”
路惟炫和任蔚急急趕來,擠在一輛摩托上,撒開氣在夜幕中一溜煙飙到一棟很破舊的福利小區後門。
從後門進,拐兩道彎,有一大片荒地,下面雜草橫生,伴随着廢棄的磚石與垃圾,天生一片失足少年聚居地。
荒地有個極矮的牆頭,兩三步就能攀上去,任蔚手腳快,景安之緊随其後,路惟炫向來不喜歡上去,因為他嫌棄坐在牆頭上會把自己精致的衣服弄髒,不過今天景安之心情極度不正常,他也沒矯情。
三個長相一致不俗的少年就這樣閑坐在牆頭上,景安之和任蔚各點上一支煙,路惟炫手裏拎了罐啤酒。
牆頭對面是個面積不小的廢棄倉庫,他們沒鑰匙,很早以前用石頭砸開了玻璃窗跳進去,從裏面開了鎖,以前仨人但凡碰一塊總會帶點東西來這聚。久而久之,竟然還購置上了日常家具和一張硬板床,經常玩到半夜就在這裏将就一宿。
能和景安之一起喝酒泡吧吹牛逼的很多,但能讓他帶進這來的,這麽多人裏,也只有路惟炫和任蔚。
“安之。”路惟炫浪蕩的金發被子夜風吹得碎散。
他不需要把話說明白,景安之知道他想問什麽。
他啞着嗓子,用最簡潔的話複述了飯店的經過,路惟炫聽完頭大得不行,景安之父母不擅長和他溝通真的是不擅長到了一種境界。
“你要怎麽辦?”路惟炫知道,景安之絕不會錯過姜喑。
“找人。”
景安之手機上存着林逢緒的電話,他在賭,賭姜喑最後的依靠是他。
林逢緒特意避開姜喑望了眼手機號碼,神色淡然地打斷,他答應過自己要照顧好姜喑的,現在的局面,林逢緒很不高興。
姜喑一直沒有吃東西,只是飲了很少的水維持生命,清晰地感知身體一分一秒垮掉,眼角總是濕潤,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姜喑,如果景安之讓你那麽不快樂,和他分手就好了。”
姜喑聽到林逢緒這話,想說,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劇烈咳嗽起來,他倒上一杯水,她喝完才繼續沒說的話:“林哥,你覺得離了安之,我還有什麽?”
林逢緒幾乎不假思索地在腦海中浮現“還有我”三個字,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說,三個字一旦說出,姜喑不會留在這裏。
她本就沒奢望他回答,林哥為人思慮太重,沒有十成把握的事一概緘口不言。
“哥,今年去石城,可能還要麻煩你。”
他微笑:“怎麽就是麻煩了?”
“看完媽以後,我想在姥姥家住一段時間。”
姜喑姥姥家在石城一戶村莊裏,那邊比不上這裏繁華,更多是村鎮建築,富麗堂皇不足,人間煙火有餘。
她很小的時候,當時姜甄正在基層往上爬,家裏還沒有那麽富裕,姜喑經常在姥姥家住。
姥姥祖籍在南方,遺傳下來了溫婉的性子,個頭不高,說話細聲細語的從不着急,嘴角也常帶笑。
姜喑小時候依稀聽父母一輩念叨過,姥姥很小時在南方是富庶人家,見過世面,後來因為種種原因被迫流落到南方,遇見了姥爺。姥爺是廚師,還會做一些甜品,雖然不善言辭,卻一天黏在姥姥身邊。在那個風輕霧薄、一眼心動便是一生的年代,一段愛情就悄然開花了。
姜喑從小就親姥姥,哪怕在她最迷途的那兩年,大年初一都不回家在酒吧通宵,卻依然準時坐車去老家給姥姥拜年。
姥姥從未說過姜喑,但也不是溺愛,只是跟姜喑媽媽念叨:“喑喑這麽漂亮,喜歡打扮不是壞事,你說她不懂事,以後慢慢就懂了,孩子畢竟是孩子,別逼她那麽早學得一身市儈,有棱角才可愛呢。”
姜喑母親過世後,姥姥絲毫不感到震驚,她早已洞察姜甄的涼薄,泰然處之,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小外孫女,跟多方打聽了姜喑的下落,後來直到林逢緒親自過去,跟姥姥做了保證,她才安下心來。
因為姜喑不願過多回憶母親,所以近幾年她刻意回避姥姥,但如今她能找到的居所,恐怕只有姥姥家了。
林逢緒點點頭:“什麽時候出發?”
“不急,還有兩件事。”
……
路惟炫打聽到關于姜喑的第一條消息,在第二天中午。
景安之呆在網吧,游戲不玩,飯不吃,坐的筆直好像一座木雕,直到路惟炫碰碰他,說有姜喑的消息,他沉寂晦暗的眼中終于閃過一道亮色。
路惟炫眼神有點複雜,聳聳肩無奈道:“姜喑姐……今天一大早跑去了姜公館。”
姜喑早上紮了一條極長的馬尾,看上去英姿飒爽,因為有林逢緒的默許,她不費吹灰之力就闖進姜家。
姜甄見到她時,和楊俊迎一起還穿着睡衣,兩人似乎在口角,她停下來聽了一下,似乎是姜甄有外遇了?她諷刺一笑,無論楊俊迎再怎麽進行保養,終究也到了四十歲的年齡,皮膚不再緊嫩,過慣了富太太的生活,脾氣一再火爆,苦苦奢求姜甄的愛,似乎也不過如此。
但這是姜甄的家事,她不會管。她今天來,只為一個真相。
姜甄見到姜喑的第一瞬,有些詫異,他知道自己女兒是被打折脊梁也不願低頭的傲骨,主動來見自己實在稀罕。
“姜炀呢?”她沒時間和他虛與委蛇,失去了景安之,姜家已經沒有威脅她的籌碼。
“你找阿炀做什麽?”楊俊迎滿眼防備。
“有點事找他求證一下,對他很重要。”姜喑特意添油加醋說得真誠,這讓本就有案底的姜炀心裏莫名一慌,自己從卧室沖出來,眼圈深黑,一看就是通宵未眠。
姜喑走近他,深吸一口氣,繞到他背後,他的頭皮屑多到看起來好幾天沒洗了,姜炀和姜甄一直是這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姜炀。”她叫他名字叫得很慢,讓姜炀極度不耐煩:“你有話快說!”
姜喑手裏的包突然套到姜炀脖子後,用力一勒困緊他,精心設計的動作迅速到所有人都害怕,姜甄第一次被她吓破了膽,楊俊迎馬上就要掉那不值錢的眼淚。
“姜喑……不,姐,你好好說話!”姜炀咬住牙,神經高度緊張,再也沒了以往的嚣張氣焰。
姜喑沒放手,她越拉越緊,眼神瞪住姜甄兩人,開門見山:“他對朱槐根本不是小打小鬧,甚至不是霸淩,而是情節最為嚴重的性.侵。姜甄,這些你其實都知道吧?”
姜甄臉色大變,他此時已經不止因為姜炀的安全擔心了,天性涼薄的他此刻更關心的是這則消息為什麽會洩露出去,這對自己會造成多大影響?
“姜喑,你聽誰胡說八道!”
姜甄的慌亂已經讓姜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這一刻她才是徹底死心,被刀絞一樣的劇痛,拼命忍住眼淚,她松開了姜炀通紅的脖子,從包裏拿出一把剪刀。
“姜甄,我要你惡事做盡,自食其果。”
她一邊說,一邊将剪刀放在自己長馬尾上,落下厚厚一疊。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姜甄,自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女兒。我已經和景安之分了手,單虹不會投鼠忌器,有關姜炀犯罪的所有證據,自會有人交到警察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