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三合一)
衮服熏了龍涎, 透出絲絲縷縷的香氣, 與男人身上隐約的酒氣混在一起, 叫靜瑤心中愈加忐忑。
玄衣的系帶在右側腋下,但此時他未擡起胳膊,她沒辦法解。
從前無論為宇文銘或是太後更衣,到了這一步, 都會自覺擡起手來,她不知這位皇上為何無動于衷,莫非是在想心事?
她不敢擡頭, 只好試着輕聲提醒, “奴婢為陛下解玄衣。”
然而話說出口後,頭頂上的人卻沒什麽反應。
她等了一會兒, 心中愈加奇怪,只好擡頭, 試探着看了一眼。
只是那一眼,卻對上了那雙深邃的眼眸, 原本常年滿含冰霜, 拒人于千裏之外,此時, 卻湧動着一種奇怪的意味。
似懷着探究,又似翻滾着**, 見她擡眼,他也毫不遮掩自己的視線,就這麽直直的看着她。
靜瑤心漏跳一拍, 他有英挺的眉,深邃的眼,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觀看這幅樣貌,不得不承認,宇文泓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加之獨特的清冷桀骜,更顯得人尤為出衆。
這是一幅不容忽視的長相,尤其與宇文銘還有幾分相似,靜瑤不敢再看了,匆匆移開視線,垂眸下去,試着又道一聲,“奴婢為陛下解玄衣。”
見她慌亂避開自己的視線,宇文泓微怔,直到聽清了她說的話,這才終于配合的擡起胳膊來。
靜瑤這才能順利解開他玄袍的系帶。
玄袍一打開,一股男性的溫熱氣息撲面而來,靜瑤經過人事,很容易分辨出,那氣息當中含着某種意圖。
她只希望是自己判斷錯了,這太危險了。
李妙淳好容易逃脫了宮妃的命運,還留有出宮的希望,倘若再進了虎口,以後将會是什麽日子?
娘家不高,不會晉到什麽高位,以後還是會一輩子困于宮中,而且,還要看是究竟多久的一輩子。
她不想再做妾了,不想做權利角逐的犧牲品,榮華富貴的滋味她嘗過,與生命與自由相比,那些都是雲煙。
所以她只想逃,手上的動作快了許多,那件華麗的玄袍被脫下放在一旁,替換的團龍常服早已準備好,她伸手去拿,然還未觸到衣袍,手卻一下被猛然攥住了。
宇文泓握住那纖細的手腕,輕輕一收,就将她帶到了近前,垂目看去,只見她驚吓異常,臉色比剛才更白了。
那雙好看的眼睛不再躲避,眸中清澈映出自己的倒影。終于觸到了她,就像觸到了那個夢,宇文泓體內的火越燒越旺,他現在滿心所想,就是重複那個夢境,做那晚沒做完的事情。
母後多麽懂他,他的傷寒才好,還未來得及親自開口,就把她送過來了,如此正好,很快就可以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如葉遂所說,根本沒有問題……
可還有些不對,她并沒有如夢中一樣,眼中盛滿妩媚,卻反而一派驚懼交加。大約是因喝了酒,他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了,他只是有些奇怪,開口問她,“你害怕朕?”
明明上次那樣妖冶大膽,主動勾住他的脖頸,熱烈的吻他。
靜瑤是真的驚懼交加。
他一下把她拉到胸前,身上散發的那種氣息越來越重,她也清楚的看見,那原本寒涼的眸中燃起的火,原來他沒有怪癖,她清楚的感覺到了男人對女人的攻擊性。
怎麽辦,現在就要被臨幸嗎?那豈不是永遠都逃不出去了?她不願,想盡辦法的自保,微顫着回答:“奴婢,奴婢愚笨,請陛下降罪。”
她是真的怕自己,瞧瞧,連聲音都顫起來了,這樣一來,豈不與別的女人沒有分別了?他微微有些失望,卻不想就此放棄,依然抓着她的手不放,打算就此将她帶去榻上……
情況緊急,靜瑤靈機一動,趕緊問道:“陛下要不要喝茶?您方才宴間飲了酒,現在喝杯醒酒茶,歇晌會更舒服一些。”
天知道靜瑤使了多大力氣說出的這句話,她想用這種方法提醒他,現在是白天,且是元正之日,新歲的第一天!倘若就此臨幸她,豈不白日宣淫了?那可是昏君所為,倘若他還清醒,該馬上放棄這個念頭的。
果然,就見宇文泓微微挑了下眉,這個時候問他要不要喝醒酒茶,看來她不是怕,而是不願,是因為現在是白天,還是根本就不願做他的女人?
他想問一問她,可還沒張口,忽聽門外傳來福鼎的聲音,帶着十二分的焦灼,在門外請示道:“啓禀陛下,京西南路襄陽府有急奏到。”
宇文泓一頓,這個時候到的急奏,想必不是小事,而京西南路正是前幾天雪災的地方……
靜瑤只見宇文泓眸色一冷,握着她的手也緊跟着松開,他肅正語氣對福鼎道,“叫禦書房候着。”
福鼎應了個是,跟下面傳話去了,靜瑤反應過來,皇帝這是要擺駕禦書房的意思,便趕忙繼續為他更衣,拿起那件圓領團龍袍為他換上。
皇帝換好常服,急匆匆往禦書房去了,而禦書房是禁地,有專門的宮人伺候,靜瑤是不必跟上的,眼看着人走了,危險暫時解除,她終于松了口氣。
沒能安靜多久,又聽見有人喚她,“妙淳姑姑?”
她回身去看,見是福壽,便問道,“二總管有何事?”
福壽的表情也肅斂不少,跟她道:“陛下方才是不是要您煮醒酒茶了?禦書房這陣子有正事,可耽誤不得。”
她心間腹诽一下,哪裏是叫她煮醒酒茶,明明是她主動問的。不過既然耽誤不得,她便也顧不的多說了,趕忙說好,去了乾明宮的茶房。醒酒茶倒并不難煮,茶房都常備着材料,她很快煮好,要往禦書房送。
福壽守在門外,見她端着茶盞過來,好心的提醒了她一句,“陛下心情不太好,姑姑可小心伺候啊!”
她看了福壽一眼,頓時又驚駭起來,猶豫着要不要自己送進去。
可沒容她打退堂鼓,福壽已經把門打開了,她退也不是,只好壯膽将茶送了進去。
福壽所言不假,書案後的君王果然正在氣頭上,靜瑤進來時,他正在沉聲怒問底下的人,“官逼民反官逼民反,若無官府不作為,何至于會出現災民暴亂?”
底下無人敢回話。
信使只管送信,且一路已經換了好幾個人,通政史收到急奏後前來禀報,也是無辜,罪魁禍首,明明在那千裏之外的禍亂之地。
天災是無法預料的,朝廷已經想了各種法子在盡力安撫,可政策遞到地方上,記過幾重衙門已經變了味。
赈災錢糧被層層克扣,交到災民手上已經所剩無幾,朝廷雖免了當地三年賦稅,卻又有惡霸趁機欺壓災民,而年關将至,當地官員為了順當過年故意視而不見,導致民怨越積越重,最終在除夕前爆發。
當地衙門眼見事态已經控制不住,只好八百裏急奏進京,這個消息一到,乾明宮裏的年節氣息頓時就煙消雲散了。
宇文泓暫時壓下怒氣,吩咐道:“即刻宣內閣觐見。”
福鼎遵是,忙召司禮監太監宣旨去了,靜瑤見聖怒似乎有所緩和,趕緊将茶盞置在桌案上,想着趕緊退出去才好,哪知還沒走出禦書房,就聽一聲脆響,再擡頭一看,宇文泓将她剛送來的熱茶給砸了。
所有人立刻跪成一片,她也不例外,額頭貼着地面,大氣都不敢出,心裏七上八下的忐忑,這是怎麽了,是嫌茶不好喝嗎,還是她上茶的時機不對?
老天,誰能來救救她!
靜瑤的一顆心眼看就要跳出喉嚨,忽然聽見皇帝怒道:“這幫庸才,朝廷的俸祿還不夠嗎?民脂民膏刮個沒完,連災民也不放過!”
緊接着又聽見通政史在勸慰,“陛下息怒,保重龍體……”
後面的話沒聽清,靜瑤卻大大松了口氣,原來是在罵那些地方官,還好還好,不關她的事。
哪知她才剛把心按回肚子裏,卻又聽宇文泓怒道:“朕要的茶呢!乾明宮這幫奴才也要造反了嗎!”
靜瑤簡直是要委屈死,她才剛把茶給他放下,是他自己摔了的,這人是沒記性嗎,還是沒長腦子!
可這會兒沒人替她說話了,沒長腦子的那位君王還在盛怒,靜瑤只好自保,抖抖索索的為自己澄清道,“陛下,奴婢方才上了茶,您才摔了……奴婢這就再去煮……”
入耳是女子的聲音,宇文泓愣了愣,目光向下尋去,終于看見了她,不知怎麽,原本要殺人的氣勢忽然消去了多半。
禦書房內可聞針落,須臾,靜瑤聽見那人從嗓子裏嗯了一聲,怒氣分明緩和了不少。
愣了一瞬後,即明白過來這是允她出去的意思,她喜出望外的趕緊尊了聲是,從禦書房中退了出來。
餘下的人們卻猶如大晴天的遭了雷劈,紛紛驚詫不已,相較于方才堪比雷霆的盛怒,陛下的這個“嗯”字,實在是……畫風突變啊!
~~
靜瑤從禦書房出來,合上木門的那一刻,才終于敢好好喘了口氣。
太可怕了,剛才如果她不解釋一下,是不是要被皇帝下令給殺了?
她後怕不已,欲哭無淚,來乾明宮還不過一個時辰,就已經魂飛魄散了兩回,老天爺,往後的日子還能好過嗎?
她正愁眉苦臉,守門的福壽迎上來打招呼,“姑姑沒事兒吧?”
福壽一直守在門外,也清清楚楚的聽見了裏面摔茶杯的聲音,此時見她面如菜色,也猜到她大約是被吓着了,打算上前安慰幾句。
可靜瑤又能怎麽辦,此時倒苦水是沒用的,誰讓她就走到這一步了呢?她艱難的搖了搖頭,“我沒事……”
福壽不在裏面,沒瞧見裏面的情景,便自己琢磨着安慰她,“姑姑別怕,陛下眼下在氣頭上,說兩句重話在所難免,再說,也不是沖着您,您可別往心裏去啊!”
靜瑤連說話都沒力氣了,只好禮貌的點了點頭,就聽福壽又道:“要說還是姑姑您厲害,上次禦前奉茶的那個小太監笨手笨腳,又趕上聖怒,愣是生生領了五十大板,到現在還走不了路呢!您瞧您,齊齊整整的就出來了……”
五十大板?
福壽話還沒說完,只見靜瑤臉更白了,有氣無力的打斷他道:“二總管,我還得去煮茶,就先不跟您說了……”
福壽忙哎了一聲,一面目送美人遠去,一面回想自己的話,猛地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不由得後悔不已,明明是想奉承兩句,這下可好,叫人家更害怕了!
靜瑤虛脫的走回茶房,一面煮茶一面盡力安慰自己,他還是講理的,瞧,知道是自己砸了茶杯,就不怪罪她了,所以待會她只要規規矩矩的再把茶遞上去就沒事了。剛才氣頭上都沒罰她,可見人是清醒的,總不會待會又摔了杯子再來責備她的。
那個被打殘了小太監大約是另犯了事,不必相提并論。
這樣想了一通,茶也再度煮好了,她重新端起托盤,又來到了禦書房外,再度鼓了鼓勇氣,擡腳邁了進去。
禦書房內已經恢複了平靜,怒氣發完,宇文泓也冷靜了下來,自己也曉得,發怒無益,此時該是思量對策的時候,只是方才大宴上喝了酒,口幹舌燥的厲害。
好在熱茶及時被送來了,她才将茶盞擱下,他就馬上端了起來,是醒酒果茶,淡淡的酸甜,最是解渴。
而送茶的人見他飲過後沒再發話,表情舒緩了一些,垂首退了出去。
他剛才大約是吓着她了,他這才微微意識到。但方才脾氣起來的時候,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算了,眼下有更要緊的事,宇文泓不再去想其他,門外幾名內閣大臣已經應傳召到來,他宣他們觐見,擱下茶盞,把心思放在了京西南路的暴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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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由宮中駛出,回到惠王府,張恩珠攜女兒下來,依然去了雲英閣。
慧怡郡主今年五歲,封號是皇祖父在世時給的,因是惠王唯一的孩子,又是王妃所出,因此縱然是女孩兒,尊貴也不落半點兒,一直被阖府上下奉為明珠。
慧怡不太喜歡雲英閣,依然挂念着從前居住的牡丹苑,是以回房後更了衣,依然回到母親身邊,嬌聲問道:“母親,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回去住啊?”
張恩珠剛剛喝過藥,此時嘴裏含着蜜餞兒,等把蜜餞兒吐出來,才跟女兒說,“年前走水,那兒燒得不能住了,等重新修繕好,咱們就能搬回去了,且再等等吧。”
慧怡撅起嘴來,“那咱們也不要住這裏啊,這裏一點都不好,”小丫頭搖起母親的手,“我瞧着如意苑好,我們上那兒住去吧!”
“混賬!”
聽清女兒說的是什麽,張恩珠立刻凝起臉來,冷聲道:“如意苑是什麽地方,母親就是死,也不會去賤人住過的地方!”
眼看着母親好好的忽然生氣起來,且話裏又是“賤人”又是“死”那麽難聽,加之臉色還這麽難看,慧怡吓了一跳,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
屋裏的乳母并嬷嬷趕緊上前去哄,把小姑娘團團圍住,然而做母親的卻無動于衷。
小姑娘很會察言觀色,見母親不心軟,哭的愈加激烈起來,終于引來了院子裏的人。
身上赴宴的衮服還未換,剛回到王府的宇文銘就尋着聲音走了進來,一見到女兒哭成了這樣,一下就凝起眉來,問道:“怎麽了,好好的,惠儀怎麽哭了?”
屋子裏的下人們趕緊行禮,王爺今日穿着衮服,威儀更加不同一般了。
慧怡聽見父王的聲音,忙從人堆裏沖了出來,一下鑽進宇文銘懷裏,委屈道:“父王,母親兇我……”
宇文銘低頭安撫了女兒幾句,随後就向張恩珠看去,“今日元正,縱使慧怡調皮,王妃也當包容一些,惹得她如此嚎啕,豈不叫下人看了笑話?”
他語聲沉沉,平時好脾氣的人,皺起眉來卻更加可怕,屋子裏都是張恩珠的心腹,為免主子在她們面前下不來臺,都默默退了下去,房中只留了這一家三口。
左右下人也不在了,張恩珠也正在氣頭上,并不打算給他留面子,冷笑了一聲,回道:“慧怡是臣妾生的,臣妾自然有教養的責任,犯了錯不管,将來越來越沒規矩,豈不更失了王爺的面子?”
自打冬至夜出事,張恩珠對他便不似從前,很多時候并不肯示弱,宇文銘明白她是對自己懷恨了,然這一次夫妻二人相互算計,事情的結果卻是犧牲了靜瑤,宇文銘也更恨她!
但為了避免引起外界懷疑,維護自己的形象,只要她不死,他就得對她“敬重有加”,并不能撕破臉。
所以他依然得忍。
他“哦”了一聲,問道:“那慧怡是犯了什麽錯?說與本王聽聽。”
張恩珠眼睛裏含滿了嘲諷,冷聲回他道:“慧怡嫌棄這裏不夠好,想要住到如意苑去,依王爺之見,可行否?”
宇文銘眸光一凝,緩了一會兒,低頭同女兒道:“父王有話要同你母親說,慧怡先出去玩一會兒。”
娘還在生氣,眼看父王也臉色不對了,慧怡不敢再撒嬌了,嗫喏說了聲好,就開門找乳母去了,房中就只剩了夫妻二人。
宇文銘背起手來,也并不看她,只是沉聲道:“你該知道自己的位置,若非念你是慧怡生母,本王早就廢了你!”
張恩珠愈加憤怒起來,不甘示弱的反問,“哦?王爺不妨說說理由?臣妾好歹是您的結發妻,就因為沒有替那個賤人去死,就如此惹您的恨嗎?”
宇文銘忍無可忍,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嚨,咬牙道:“她的确是替了你,你若再敢侮辱她,本王可以叫你生不如死!”
他終于撕破了臉,不留一點情面,不顧念一點情誼,張恩珠忽然覺得悲涼,含淚道:“臣妾一再容忍,卻換來如此惡言相向,王爺寵妾滅妻,就不怕遭報應嗎?”
宇文銘眼底一片寒涼,冷笑道:“不要以為本王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麽,本王子嗣薄弱?虧你還有臉說!本王為何子嗣薄弱,難道不是你下的毒手嗎?除過你自己,後院哪個女人你放過了?靜瑤處處敬你在先,你還害得她終身不育,你白得了賢妻的美名,你就不怕遭報應嗎,啊?”
他手上加大了力氣,張恩珠已經開始呼吸困難,驚懼之下,終于開始慌亂,掙紮着示弱道:“王爺別忘了,臣妾今日剛為您掙來了太後懿旨,您如此卸磨殺驢,就不怕惹人懷疑嗎?”
宇文銘倒也不是真要殺她,只是一時氣憤,想叫她知道怕而已,現今目的達到了,況且也不願再出什麽風波影響到自己的計劃,便松了手,道:“本王留你一條命在,你該知道為何,從今往後好好教養慧怡,莫再挑戰本王底線!”
張恩珠原本就身體不好,又經歷這樣一出,一下跌坐了下去,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平複,顧不上回答。
宇文銘也并不屑于她的回答,他如今亮出他的态度,張恩珠不笨,今後該知道怎麽做的。
他不願再瞧這女人一眼,轉身去到門外,拂袖離開。
餘下張恩珠一人,半晌,終于掩面恸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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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瑤來乾明宮一事,雖然有些突然,但福壽手腳麻利,很快就為她收拾出了一間單獨的值房,并且盡自己所能,将裏面布置的盡量舒适圓滿,雖然極有可能,她根本住不了多久,但福壽也在盡量彰顯自己的巴結之意。
值房雖然布置好了,靜瑤卻不敢擅自去休息。太後只道要她來禦前伺候,但禦前的女官有許多種,司寝司帳,茶水奉膳,分工各有不同,太後沒具體指明,皇帝也沒來得及開口,以至于她到現在仍是一片茫然,未免出岔子,也只好一直守着。
中午時的茶水是她奉的,她便一直候着準備茶水,禦書房裏,皇帝與大臣們正在焦灼商讨,顧不上旁的,她又送過四次後,便沒再得傳召。
眼看着将近黃昏,該是要準本晚膳的時間了,靜瑤想着,君王晚膳前大約還要更衣,就備好了衣裳候着,哪知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見人回來。
等到終于定好了對策,宇文泓發下聖旨後走出禦書房,才察覺外面天已經黑了透底,他微微嘆息,策略雖然已經拿了出來,但經歷這麽一遭,他一時難以放松。
福鼎趕緊上前關懷,“陛下,尚膳監已經備好了,可傳膳?”
他嗯了一聲,“擺到東暖閣吧!”
福鼎趕忙跟身邊的小太監點頭,示意擺膳,自己則快步跟上聖駕,往寝殿而去。
宇文泓一路凝眉,待進到內殿時,忽然一下怔住,面前出現了個小宮女,席地坐在他的衣架旁,枕着自己的膝蓋,歪頭睡的正香。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場景。
她背靠着牆壁,雙手抱膝,就這麽席地而坐,枕着自己的胳膊居然也能睡得香甜,連他走近都沒有察覺。
乍一看見她如此,宇文泓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福鼎跟在皇帝身後,見陛下一下駐足,趕忙往前尋去,也看見了那正坐在地上睡覺的美人。
一般情況下,宮人偷懶,還被陛下撞了個正着,輕則挨上一頓板子,重則丢掉性命,福鼎身為乾明宮總管,手下宮人犯事,他是絕對不會姑息的,用不着陛下親自開口,他首先就把人給收拾了。可現在,“犯事者”是這位美人兒,他還怎麽敢?
今日去禦書房前,這位美人兒為陛下更衣,他一直守在內殿門外,雖沒親眼看見,卻也能猜得到——不過是更衣而已,費了那麽長時間……恐怕若不是京西南路突然送來的急奏,這位美人兒早就承了幸吧。
福鼎早就看出來了,陛下對這位美人兒非同一般,多少年了,這可是頭一位能近得了陛下身的。眼下到了跟前伺候,禦侍恐怕僅僅是個開始,至于以後,大有希望。
所以哪怕人家有一點失誤,在他乾明宮大總管眼皮底下偷懶,他也說不了半個不字。
瞧瞧,連陛下都看着不動了,是直接扛上龍床還是怎麽,全看事态發展吧,福鼎并不打算自作主張。
的确,宇文泓立在那裏有一會兒了,一直在看她。
那蜷縮着的身體随呼吸平穩起伏,因為歪着頭,只露出半邊臉來,頭頂宮燈的照耀下,甚至能看得見那根根纖長睫毛的影子,真是一副十分認真的睡姿。
忽然瞧見她動了動,雙手把自己攬的更加緊了些。他便明白了,現在殿中雖然暖和,但畢竟是最冷的時節,如此席地而睡,還是會冷的。
宇文泓頓了頓,決定不能叫她再這麽繼續睡下去了。
他又往前走近兩步,來到她的身邊,她睡得十分熟,居然沒有察覺,他微不可察的彎了彎唇角,而後彎下腰來,伸手将她抱緊了懷裏。
決定只充當旁觀者的福鼎只覺得腦子裏啪的一聲,像是忽然斷了根弦。
陛下果然很有锲而不舍的精神,中午沒做成的事,這會兒繼續也不錯,左右夜也深了,明兒又是休沐的好日子,可不愁**苦短了!
今兒是個好日子,大年初一,萬象更新,陛下今晚再也不用形單影只了!
福鼎正打心底裏直樂呵,正準備就此撤身退出寝殿,卻忽然聽見宇文泓吩咐道,“去西暖閣吧!”
福鼎頓時怔楞起來,陛下這是什麽嗜好,辦事兒還得挑地方嗎?龍床近在眼前,卻要去別處?
但疑問也僅是在心裏,他可不敢質疑,連忙道了聲是,在旁開路,親眼看着陛下把美人兒抱去了西邊的暖閣。
宇文泓似乎從來沒有抱過女人,是以姿态略顯僵硬,但這必将是他的女人,不可叫其他男人碰,哪怕是太監也不成,所以便是再不習慣,他也親自抱着她。
好在他武将出身,懷中人這麽點兒的分量,實在難不倒他,他大步流星,穩穩當當的抱着她走,從寝殿到暖閣的這不過幾步的路程中,還抽空垂眼瞧了瞧她。
她大約真是累壞了,這樣被人抱着,居然也不醒,反而還更舒服了,現在比剛才看得更清楚,她睡得認真,臉蛋上微微浮起紅暈,嫣紅唇瓣微微嘟了起來。
暖閣很快就到了,福鼎目送着陛下抱着美人一步邁了進去,自己則十分自覺的守在門外,還主動關上了殿門,緊接着便打算老僧入定非禮勿聽了。
想想還有些感慨,神仙一般的主子,終于願意踏進紅塵了!
哪知感慨才起,卻忽然瞧見殿門被從裏面推開了,皇帝衣冠完好,兩手空空,留下美人,自己出來了!
福鼎頓時瞠目結舌,“陛下,您……”
宇文泓瞥他一眼,“朕叫你關門了嗎?動作倒快!”
感情這是沒揣摩對陛下的心思?福鼎霎時一身冷汗,忙求饒道:“奴才還以為您……陛下饒命,奴才該死!”
他以為什麽,不必說完宇文泓也猜得出來,卻沒理這茬兒,簡練吩咐道:“叫她在此休息,不必來驚擾。”
福鼎一疊聲說好,他正了正神色,擡腳往前走去,“回寝殿。”
回寝殿?把美人兒一個人丢在這裏?
福鼎顧不上心裏的萬馬奔騰,趕忙追上去伺候,随皇帝又原路返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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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深,宇文泓孤獨的躺在龍床上,直直看向床頂,毫無睡意。
他知道福鼎意外什麽,中午的時候,他對那丫頭勢在必行,借着酒意裝醉也好,本身的意願也罷,他當時打定了主意要試一試,而且他覺得自己鐵定能成功的。
但急奏忽然遞來,叫他的興致頓時煙消雲散,他現在滿心都是京西南路的災情,災民的暴亂。
他從前是武将,經常往來于邊疆帶兵殺敵,沒怎麽有時間回到京城經營政治關系與幕僚,是以現在登基三年了,也依然覺得手上無人可用。登基可以憑借強硬的手腕,但治國卻不能一味使蠻力,需要多多動腦,不容半點馬虎。
這是他幾年來的切身體會,盡管他已經努力去做,但常常自省還是做的不好。比如本次稍有松懈,沒有挑幾個可以信得過的人下去督辦救災事宜,就叫底下的蛀蟲們鑽了空子,造成這場暴亂。
他心上沉甸甸的,直覺那幾千名無辜百姓的死全都歸咎于自己的疏忽,從前在戰場上殺敵如麻,也從未如現在這般,沉痛自責到難以入眠。
所以他現在滿心所想,都是該怎麽彌補,好盡快安撫災民,杜絕以後再有類似事情發生。
至于那個丫頭……
且先放着吧,反正來了他身邊,總歸跑不了的。
自打來到宮中,這是靜瑤睡得第一個舒服覺。
起先很冷,後來就暖和起來,棉被床褥柔軟無比,還有淡淡的甜香,簡直像是回到了以前……
等等,以前?
靜瑤美美的翻了個身,忽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前一刻還在迷蒙的腦子終于清醒的徹底,一下睜開了眼。
殿中燈光有些昏暗,但不妨礙她看清眼前的境況,她躺在一張寬大的拔步床上,床柱與床身雕刻繁瑣花紋,懸挂暗黃色的錦緞床帳,身上覆着的……她伸手摸了摸,明顯不是普通棉被,那質地手感,倒像是上等的蠶絲被。
她這是在哪兒?
難道……
想都不敢想下去了,她慌忙掀被起身,還好還好,她依舊穿着昨天的長衫,衣着……完好如初,身體也沒什麽異樣。
她暫時松了口氣,卻也不敢這麽躺下去了,趕緊下了床。
昨晚入睡前的記憶全都回來了,她一面收整床鋪一面懊悔,怎麽能睡着呢?
開始是覺得有點累,想着窩在地上歇一歇來着,左右皇帝返回時都有通傳,她無論如何都該聽得見。哪知中午那一通驚吓後身心俱疲,又實在等了太久,就那麽坐着坐着,居然睡着了……
腦袋還好好的長在脖子上,還能平安醒過來,說明她沒有被降罪,可是為什麽,她會到了這裏來?還如此公然的,躺在了暖閣的龍床上!
料想應該與皇帝有關,否則整個乾明宮誰有這個膽兒,能做主叫她睡到這裏來?
她慌忙将床寝重新料理好,趕緊出了暖閣。
外面天還沒亮,時辰應該還不晚,她回到自己的值房,洗漱一番又換了身衣裳,匆忙趕去皇帝寝殿。今日年初二,依舊休沐,皇帝應該沒那麽早起的吧。
哪知才剛出值房,就碰見了福壽,福壽一見她就主動打招呼,“姑姑早啊!”
她羞赧起來,颌首應了一聲,又試探問道:“公公,陛下可已經起身?”
福壽微笑道:“陛下昨夜就沒歇多會兒,寅正就起身了,這會兒人剛去禦書房。”
靜瑤有點吃驚,寅正就起了,那不是比自己還早一個時辰?一張臉頓時更紅了,好嘛,哪有自己這樣做奴才的,竟比主子起的還晚。
忽然想到要緊的事,她趕緊又跟福壽打聽,“福公公,我昨晚一時疏忽,似乎在安華殿睡着了……那個,您知不知道,我後來怎麽又去了暖閣?”因為實在慚愧,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
福壽當然知道是怎麽回事,那可是個大新聞,昨晚整個乾明宮都傳遍了,陛下何曾親自抱過誰?不光抱了,還親手安置,還特意囑咐不叫別人去打擾,放眼整個後宮,可從來沒有一位娘娘有過這樣的福氣!
想到這些,福壽笑得愈加和煦,“姑姑昨兒想是累壞了,竟一點都不知道了。陛下昨晚回來,瞧見您已經睡着了,擔心地上涼凍壞您,就親手抱着您送去了西暖閣,不光給您蓋被子歸置好,還囑咐我們不要去打擾,叫您好好歇着呢!”
靜瑤聽完,只覺得渾身一下僵住。
她猜得沒錯兒,這果真是皇帝的主意,可她萬萬沒想到,居然是他親自把自己給……抱過來的。
她臉上陣紅陣白,手腳都不知如何安放了。
太監頂會揣摩人心思,福壽看出來她的窘态,忙輕咳一聲,幫她出主意,“姑姑恕我多一句嘴啊,得陛下格外照拂,這可是天大的恩典,論說您該前去謝恩的!”
靜瑤讷讷點頭,“公公說的沒錯,是該謝恩……只是……”
只是陛下現在在禦書房呢,她可進不去。
福壽忽然哦了一聲,“您瞧我這腦子,陛下每天起後半個時辰,要用一盞祁紅,往常都是卯正送進去,今兒陛下早起,早就該送了,我竟給忘了……”說着看向她,提點道:“姑姑煮的茶最和陛下心意,不如勞煩您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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