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

第 13 章

“正是。”威廉應聲。

不等威廉說出別的什麽，懶洋洋攤着的阿爾伯特已經先一步開口。

“怎麽了，忽然之間這麽在乎我的朋友？”

迪奧咬牙，臉上卻還維持着笑意，眼裏是熊熊燃燒的火。

“是啊，畢竟我們在這裏幾天了，也不見忽然把我們帶過來的阿爾伯特說出到底是為什麽，偏偏卻還有空和朋友見面放松會談。”

迪奧的聲音着重的放在了‘有空’上，視線卻轉到了一邊的威廉身上。

他才不會寄希望于阿爾伯特這家夥會有良心之類的東西存在。

但是他身邊這個，表情純良，姿态優雅，看誰都帶着股令人不爽的悲天憫人的家夥，卻顯然是個值得利用的家夥。

然而，威廉顯然并沒有表面那麽簡單。

他聽完迪奧的話，長長的金色睫毛一眨，看向身邊的阿爾伯特。

“抱歉，可是阿爾伯特，他們是你的工藝品嗎？”威廉問。

他看着阿爾伯特的眼神溫柔而誠懇，一如既往的讓人如沐春風。

然而，聽着這話的阿爾伯特卻知道，這話之下又是一把藏匿着的刀。

“怎麽可能。”阿爾伯特笑了一聲。他看向安靜而拘謹的站在一邊的喬納森。

“雖說你也算是被我看着長大，但是喬納森的話，要不是當初我的年齡還太小，他現在該是叫我一聲教父的。”

說着，“我知道這幾天讓你們等煩了，安心吧，很快我就安排接下來的事情。”

迪奧伸手掐住了喬納森的手腕，視線卻還直勾勾的盯着那邊的阿爾伯特。

阿爾伯特這時也終于看向了他。

阿爾伯特露出個笑容，“對了，我記得迪奧的朋友很多吧？不如告別一下如何？過幾天之後我們大概就要離開倫敦了，下次回來也不知道會是什麽時候，不聯絡一下，說不定會後悔哦？”

迪奧掐着喬納森的手腕一緊。

這是警告，是再明顯不過的趕客。

迪奧心中不甘。

然而，他要的是得到這混蛋伯爵的一切，從喜愛開始。那麽，這裏也最好不要忤逆他。

哪怕感覺到自己被輕視的迪奧想要撕爛面前這随意就想支配自己的混蛋伯爵的臉，也必須低頭。

喬納森發出一聲痛呼。

與此同時，迪奧也松開了手，他反手将自己的頭發向上一捋，露出個笑容。

“原來這樣啊，那還真是必須盡快說明一下呢，否則有些人要是生氣了，可是很可怕的。”

說完，迪奧轉身。

被迫留在這裏還平白被抓了一把的喬納森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阿爾伯特，轉身快步離開。

阿爾伯特因為喬納森的眼神忍不住露出了個笑容。

哎，真是辛苦他了，明明是無辜的，偏偏被他和迪奧都當做了話題的中心，平白受苦。

那濕漉漉的小狗一樣的人眼神可真是，等之後恐怕得要好好安撫一下才好。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花園之外。

威廉看向阿爾伯特。

“看樣子，您還是這麽喜歡漂亮的人。”

“漂亮的人誰會不喜歡呢？”阿爾伯特收回視線，看向身邊的威廉，仿佛毫無防備的露出個懶洋洋的笑。

威廉的手指在手杖上摩挲了下。

“那，您到底是怎麽看待您的這些工藝品呢？”

他說話的聲音溫和平緩，像是随便找到的一個打破現狀的話題，輕飄飄的。

然而，傳到阿爾伯特的耳朵裏，卻又是另一番的意思。

他并沒有說話，甚至坐姿都更懶散了許多，靠在扶手上，側身看着威廉的側臉。

威廉低頭盯着手杖片刻，沒有聽到回答，回頭向着阿爾伯特的方向看去。

正對上一雙含笑的，似乎頗為松散，卻含着其他意思的眼睛。

“怎麽了？”威廉不明所以，下意識帶着笑偏頭。

“你是替誰在問這句話呢？”阿爾伯特的聲音裏都帶着明顯的笑意。

然而，威廉卻驟然握緊了手杖的頂部。

原本方才還能算是溫和的氛圍，在這一瞬間緊繃了起來。

阿爾伯特像是沒有注意到威廉的異常一般，他手一撩，銀色的垂順白發便撒成一片的扇形，“算啦，既然是你問——那當然是當成人啊？”

阿爾伯特從身邊的長椅邊上摘下一朵夾竹桃，手指一攆，那危險卻美麗的花就在他的兩指之間輕巧的轉了個圈。

“我喜歡美人，但是美人的前提是他是個人，所以我讓他們在我的莊園工作，拿薪水，所有人都可以說不主動離開，而當我認為他們不再能夠付出與我的薪水相等的價值的時候，就請他們離開，就這麽簡單而已。”

威廉向來是個謹慎的人，然而，這裏畢竟是曾經他熟悉的地方，他熟悉的人。

如同面對敵人一般刺探對方的想法，卻又毫無預兆的被揭開，他有一瞬間的狼狽。

即便對方很快的放過這茬，之後的回應也明顯知道了一切。

威廉的笑容僵硬了下來。

“抱歉，阿爾伯特，我——”

“乖啦，我都回你了，就是不在乎，我在乎的話，就索性不見你了。”阿爾伯特露出個笑容，“不過，這次見你，我有話要問你。”

向來對着他溫和而包容，滿是欣賞的男人一雙紅色的眼睛裏落入了夕陽，直勾勾的看着他，映照出自己不知所措的模樣。

阿爾伯特将手上的夾竹桃送到面前像是嗅聞，卻說出了令人震驚的話。

“收斂點吧，威廉，有情報部的人在查你了。動了小貴族的事情尚且可以過去，但是做的大了，那恐怕連你可愛的兩個兄弟，都要為你的行為送葬了。”

那雙紅色眼睛的主人，說出了完全在威廉預料之外的話。

-

威廉·莫裏亞蒂，并非出生就是貴族。

倒不如說，正因為他是出身貧民區的孩子，莫裏亞蒂老爺才會為了讨好貴婦人而特地找到了他們兄弟來收養。

除了展示自己對于下層人其實也是友善的，方便對傾慕夫人示好之外，也是因為威廉的臉足夠漂亮，明明是貧民居然還識字，方便他不用費心教導照料，也能弄出個不丢面子的‘便宜兒子’。

然而，出生就是貧民的威廉，自然也不是天生就能識字，天生就知道知識能改變人的名義，能夠擁有足以被挑剔的莫裏亞蒂老爺多看一眼的本錢的。

“我的書？原來在你這裏？”

尚且年幼的威廉，為了一點點冬日不會凍死的溫暖，鑽在圖書館的邊緣，懷裏抱着因為發燒和寒冷而瑟瑟發抖的弟弟，用一本厚實的皮面書墊在身下，隔絕那讓人骨頭都要結冰的寒冷。

聽到這聲音的瞬間，哪怕聽得出來對方不過是個少年，威廉還是本能的抱緊了路易斯。

将書墊在身下坐着，被人嘲笑尚且可以忍耐，可如果貴族少爺脾氣犯了，覺得玷污了他的東西，直接讓打死他們兩個——

他們甚至沒有父母，這貴族連去教堂買贖罪券都顯得沒了必要。

于是，威廉擡起頭，一雙眼睛裏都是故作鎮定。

“抱歉，我們不過是太冷，需要知識為我們帶來點溫暖而已。”

他故意使用了自己所能範圍之內最文雅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意思，只為這貴族能稍稍另眼看待。

然而，下城區使用的話語甚至都和上城區的貴族們有着明顯的分別，這是年幼的孩子哪怕模仿都模仿不來的。

然而，有着一頭銀發，身後還跟着兩個護衛的少年卻蹲下身，雙手托腮。

“你——”

“伯爵大人，他們竟然敢玷污您用的東西，簡直是在對您挑釁，我這就——”

“不必。”少年的阿爾伯特擡手，阻止了那人接下來的話語，“寶石放在書籍上，怎麽能說玷污呢？”

銀發的少年腦袋一歪，長發如水銀瀉地，沾染了地面的些許雪花，卻更像是那些人口中漂亮的，吃花瓣喝露水生活的精靈。

“雖然還很小——但是你的眼睛真美，像是寶石一樣，在發光。是因為想要保護弟弟嗎？”

十幾歲的少年直起身，“可以哦，看在你的這雙眼睛的份上，你和你弟弟今晚和我回家吧。”

年幼瘦小的男孩抱緊了自己僅有的親人，看着阿爾伯特的視線裏都是警惕。

路易斯抓緊了威廉的手，“不，哥哥——”

他們年幼卻不代表無知。

貴族裏有多少把人當做玩具，白天帶走，晚上就成為暗巷裏一具破破爛爛，失去溫度的屍體的簡直不要太多。

路易斯想要站起來。

他的腳光裸着，腳底是血和污泥，臉上帶着病态的紅，和蒼白的哥哥對比鮮明。

“你要想怪罪的話，那就帶走我吧，都是因為我，如果不是我，威廉壓根用不到你這東西！”

“路易斯！”威廉伸手，卻被一直保護着的弟弟揮開。

路易斯雙手撐開，展露出甚至無法将身體完整包裹的背心和短褲，口鼻之間冒出寒冷的水汽。

“是我導致了你的書遭到這樣的對待，那就用我彌補吧。”

“不是這樣的，是我的選擇——”威廉略顯焦急的聲音響起。

阿爾伯特單手托腮，看着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的兄弟在他的面前争執。

片刻之後，他歪頭，露出了個笑容。

“誰——說，我要補償啦？”

對面因為争執誰來受罰的兩個孩子同時停下了話語，不敢置信的看向了阿爾伯特。

阿爾伯特保持着蹲着的姿勢，擡起頭，看向身後的護衛。

“我之前的那個書架，有點醜了，我看他們兩個不錯。”

“書，書架？”

“對。”阿爾伯特直起身，身形纖細，在兩個極寬闊的男人面前顯得格外弱小。

然而，他雙手比劃了下，“你看，他們兩個站着的高度，剛好适合我躺着看書，甚至天冷，我不用把手伸出被子就能——”

“夫人不可能讓其他人進您的卧室的！”那侍衛急急開口。

阿爾伯特啧了一聲。

他看向對面的兩兄弟。

“那就，在起居室吧。”

一個看似玩笑的話語，定下了威廉和路易斯能小小年紀就能看書識字，擁有符合貴族審美的禮儀的可能，也定下了他們成為莫裏亞蒂的未來。

然而——

“其實，威廉，你讨厭我的吧？”阿爾伯特依然是那副懶散的樣子，看着面前繃緊的仿佛稍一撥弄，就能炸成一朵的威廉。

“不，我并沒有——”威廉否認。

“我讓你和路易斯識字，讓你們在那年冬天活了下來，交給你們你和貴族最大的差距其實不在血脈而是手裏的知識——你做的很好，這麽小的年齡就成為了教授，你做的很好。”

阿爾伯特笑着，像是說着無關緊要的話，“但是，威廉啊，未來不知道還會不會再見面，我也不知道那個因為失去了工藝品名義而發生了任何事情的家夥是想怎麽樣，但是——作為老朋友，我就再教你一件事好啦。”

他看着威廉，像是看着自己雕琢而出，已經在綻放屬于自己的光輝，卻依然迷茫的鑽石。

“你在外面給別人做英雄，不過是因為當初渴望一個能救你的英雄。你知道如果沒有當初的我，就沒有現在的你，但是也不妨礙你到現在都讨厭當時那個壓根就沒有給你第二個選擇的我而已。”

阿爾伯特另一條腿也收了上來。

他整個人都橫在了凳子上，只是兩條腿蜷起，腳尖指着緊繃到唇角都在用力的威廉。

“接受吧，接受自己不是完美的人，有讓你這麽痛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