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單向玻璃與長途旅行

單向玻璃與長途旅行

昨天還只是鬥毆事件的主人公,今日已經升級為殺人案的嫌疑犯。如此飛快的變化速度簡直可以稱作不可思議的奇跡,不過仔細想想好像也很合理。

會把她列為殺人犯的候選人之一,肯定和昨天的那場不平等打鬥有關。

五條憐仔細回想着昨天把對方按在地上時的一舉一動——其實昨天已經回憶過了。

必須承認的是,她當時确實有點過分激動,但絕沒有被憤怒沖昏頭腦。她還能清晰記得昨日的每一秒鐘,以及對方的臉一點一點腫起來的過程,哪怕現在回想,也還是覺得很解氣,不過僅僅只是到這個程度。

她是個純粹心胸狹隘的小人,就此而已。既不是什麽變态,更不可能把對方打死,這一點她已經向警察先生重複過好幾遍了。

“在死者指縫中找到的皮膚碎屑和你的DNA相同,對于這點你如何解釋?”

“對于這個問題,我也解釋過了。”

同樣的話語好像已經重複了好幾十次,她說得都累了,可一旦擺出疲态,桌對側的警察先生就會立刻投來嚴厲的目光,她也只好磨磨蹭蹭地重新坐直身,連嘆氣也只能融化在心底。

好吧。那就再說一遍吧。

“我昨天和她扯着頭發打成一團,不沾染點我的DNA才是不正常的事。肯定是她回家之後沒有好好洗澡嘛。”

五條憐說着,攤開雙手,平放在了桌面上,坦然地聳聳肩膀。

“說不定你們也可以在我的指甲裏找到她的DNA。事先說好了,我昨天可是很認真地清潔過自己了,要是一無所獲的話,可別對我發脾氣。”

這段時間她無聊得看了不少刑偵類電視劇,基本的套路都已經摸清楚了。正如接下來的那句早已提問過一次的問題,她也預料到了。

“今日零點到三點鐘,你在什麽地方?”

“我在家。”頓了頓,她又補充道,“和一名叫做五條悟的男人在一起,他可以證實我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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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和你的關系是?”

這句追問也是意料之中,五條憐卻不想回答。即便是無比簡單的事實。

沉默依然不是他可以選擇的答案。個人情緒在這個場合是不被允許的存在,哪怕懷揣着怎般的不情願,她也不得不說。

“哥哥。”她的唇齒幾乎要粘連在一起,只能漏出支吾的聲音,“他是我的哥哥。”

倘若按照刑偵類電視劇的套路,接下來會被帶到這間小房子裏的将是五條悟。對于他的審訊重心,肯定會放在她所提供的不在場證明上。

要把彼此相處的過程詳盡地說給別人聽,想想都覺得膈應。果然她的預感沒錯,今天真是太糟糕了。

警察似乎還想再問些什麽,小房間的門被推開了。另一個長得同樣正派的男人對他比劃着手勢,将他喊了出去。随即房門合攏,只留下五條憐一人而已。

此刻落下的明亮純白的燈光,不知不覺中添上了幾分微妙的陰冷感。她習慣性地縮了縮身子,低頭盯着桌面的接縫。

失去了桌對側的警察先生的“陪伴”,她的倒影一覽無餘地映在正對面的單向玻璃上。而這層影子的背後,一定有人在注視着她。

不願去思考站在單向玻璃後方的人的模樣,也不想見到單向玻璃中映出的自己。

她閉上了眼。

将犯罪嫌疑人單獨放置,在電視劇裏也是審問手段之一,但五條憐想他們大概會失望吧——她可是完全無辜的。

就算是不停地、不停地透過這面玻璃窺探她,也不能證明什麽。她不是罪人。

不過,被當作犯罪嫌疑人的感覺可真糟糕,是連吃三盒章魚燒也無法彌補的糟糕。

五條憐感覺自己的思緒變得有點像是灑在章魚燒上的木魚花,正伴着蒸騰的熱氣晃來晃去,直到房門再度敞開,微弱的吱呀聲讓她重新回過神來。

睜開眼,室內的燈光略顯眩目。她下意識地眯了眯眼,那個耐心陪着她問了無數次相同問題的警察就站在門外,對她說,可以回去了。

沒有“你的嫌疑被洗清了”,也不說“如果有任何問題我們會再聯系你”,話題在說完這句簡短話語後戛然而止。

總覺得問訊環節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卻在這裏匆匆結束了,有些奇怪,盡管這是好事沒錯。

五條憐兀自坐了幾秒鐘,确信對方并不會給自己套上難看的深藍色囚服,這才站起身。

經過他身邊時,她聽到了一聲不滿的“嘁”,微弱得如同錯覺。恍惚之間,似乎能窺見到些許咬牙切齒的氣悶感。

下一秒鐘,這些情緒全部消失無蹤,他又恢複了板正的姿态,五條憐甚至有點懷疑自己的視力是不是出現了問題。

照理說應當不會——她的眼力一向很好,盡管比不上六眼。

現在可沒有心思去琢磨對方表情中的含義。對于五條憐來說,只要能逃離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就足夠了。

這種地方,她可不準備再來第二次……哦不,第三次。

昨天已經來過了。

踏出警視廳時,日光依然刺眼。

臨近夏天的這個事實,總會在午後三四點鐘時露出端倪。五條憐将額前的碎發盡數捋到耳後,試圖分散些許熱氣。

還以為在這裏經歷了非人的漫長時間,其實也只待了幾個小時而已。要是走快些,還能趕上課程表裏的最後一節課。

經歷了這詭異的一天,她倒也挺樂意聽頭發花白的老教授念念歷史書——雖然她也不會認真學這門課就是了。

學校距離警視廳不算太近,不出名的普通大學可沒有多餘的資金在市區裏紮根。五條憐奢侈地攔了輛出租,本以為能綽綽有餘地走進近代史的課堂,卻被擁擠的事故路段堵得遲到了整整半個小時。

蹑手蹑腳地從後門溜進教室,老教授聽不見如此微弱的動靜,但衣擺擦過桌椅時細細簌簌的響聲卻足夠讓前排的同學回頭一探究竟。

在看清五條憐的瞬間,他們的表情變得異常奇怪,急匆匆地收回目光,竊竊着不知在同前面的人說些什麽。随即前排的同學也回過頭來,露出同樣詫異的異樣神色。

這種眼神,她曾見過。

幾乎是瞬間,她意識到了,在警察來到小倉庫之前,他一定問了其他人,甚至可能是很多人。他也一定表露了警察的身份,如同電視劇裏那些拿着證件闖入犯罪現場的FBI。

于是,默默無聞的歷史系學生五條憐,在這個下午,成為了被警察帶走調查的殺人案嫌疑人。這可真是……

五條憐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在老教授擡頭之前,消失在了教室的角落。

糟透了。

早知道會變成這樣,不如這一天都待在家裏,至少不會被那麽多人看到。

學校裏的傳言大概會持續好幾天,無法想象接下來這個傳聞将會裂變成怎樣的犯罪故事,反正憐一點也不想聽。

那些讨厭的、不加掩飾的目光,她也不想看到。

去別的城市消磨時間吧。她想。

或者鑽進森林裏釣一整周的魚,然後兩手空空地回到東京。這種付出努力卻一無所獲的感覺肯定像極了她的人生。

五條憐晃蕩着手中的車鑰匙,思緒已經飛向遙遠的南國。

而南國的幻影,是在打開車門的瞬間消失的。

五條悟坐在她的車裏。

精準一點,是坐在駕駛座上。

她愣了愣,車鑰匙啪嗒打在手背上,後知後覺的痛感讓她遲鈍了片刻後才大叫出聲。

“五條悟,你打算偷我的車嗎?”

■■■

—記錄:2007年9月20日,東京都,公寓前—

“這是送給我的?一輛車?真的給我了?不是在開玩笑?”

繞着龐大的悍馬越野車轉了整整十圈,五條憐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忍不住後退了好幾步,總擔心是不是自己的眼睛或是大腦出現了問題,居然給自己搭建了如此真實的幻覺。

不管是靠近還是走遠,這輛黑色的悍馬就在原地,沒有消失也沒有扭曲。五條憐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從皮肉深處傳來的微微刺痛也在說着,她絕對沒有看錯。

這是真的,五條悟真的送給了她一輛超帥氣的越野車,就在她剛剛拿到駕駛免許證的第一天。

此等好事,肯定是駕駛之神的眷顧啦——和慷慨的五條先生沒有任何關系!

光是想想坐在如此寬敞得駕駛座裏,她就忍不住想要跳起來。如此激動的反應,和五條悟預料得完全一致。

就知道她會喜歡的。

“才沒和你開玩笑呢。”他也笑得得意自在,随手将鑰匙抛給她,“快接好啦,別弄丢了!”

“沒問題沒問題!”

五條憐舉起手,車鑰匙穩穩當當落在掌心之中,切實的觸感讓這份禮物變得更加真實了。

雖然很想表現得矜持一點、禮貌一點,但面對心心念念的貴重禮物,擺起架子反而顯得不像話。她不想再磨蹭了,毫不猶豫地拉開右側車門。

過分激動的五條小姐直到才發現,這是輛左舵車。

高漲的情緒稍稍下跌了百分之一。她小心翼翼地關上車門,扭扭捏捏挪到五條悟身邊,小聲說:“我之前開是右舵車,突然換了駕駛方向,會不習慣的。”

“多開幾次都習慣了嘛!”五條悟滿不在意,推着她坐進車裏,“快點快點——載我出去玩!”

“你是把我當成司機了嗎?”

“沒錯。”

“這麽說很過分欸。”

盡管是相當過分的發言,但五條憐并沒有生氣。可能之前對他确實有些不滿——或是說很多不滿。這些所有的情緒,都見到這輛無比心儀的悍馬的瞬間消失無蹤了。

好嘛好嘛,她就是個膚淺的家夥沒錯。

膚淺到,就算五條悟說“以後就可以開車和男朋友去遠一點的地方玩了”,也沒有當場生氣。

“什麽男朋友?”虛浮的語調仿佛在飄蕩,“現在沒有人在追求我。”

“上次和你一起去看電影的那個男孩子呢?”

“那家夥太內向了,但在色眯眯的地方卻很大膽,我不喜歡。”

“不喜歡色眯眯的男孩子?”

“我只是不喜歡他而已。”

“诶——?”

被他拖得長長的尾音,其中蘊藏了怎樣的情緒呢?憐聽不出來。

總覺得有點像是取笑。可能是她聽錯了。

還是換個話題吧。

“你想去哪玩?”

“嗯……”五條悟咕哝了一會兒,“沖繩吧。”

五條憐一腳把剎車踩到了底。橡膠輪胎與柏油路面磨出尖銳刺響,慣性卻只是推着他們向前挪動了幾厘米。

不愧是好車。

“沖繩?”她難以置信地瞪着五條悟,“你是說靠近海邊的那個沖繩?”

“是呀。”

“九州的沖繩?”

“沒錯。”

“認真的嗎,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哦?”

“嗯。我們去沖繩。現在就去。”

五條悟笑着眨眨眼,不像是惡作劇的模樣。

“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大海的嘛。”他還搬出了這樣的言論,“以前一起去海濱公園的時候,你曬得鼻子都紅了呢。”

五條憐沒法否認,她确實挺喜歡海邊的:“我是這麽說過沒錯啦……但沖繩那麽遠。”

光是開車就要用上整整兩天,而且中途還要坐船,肯定會花上更久。

說真的,她可不覺得現在的水平能夠實現這麽長途的駕駛。

“沒事啦,慢慢開就好了。沒什麽好着急的。”

“你當然能說這種輕巧話啦,開車的可是我!”就算是看在禮物的份上,她還是有點不樂意,“那回程就應該由你載我回東京了,對吧?”

“不對哦。”

“诶?”

“肯定是你載我回來呀。”

如果是別人這麽說的話,她肯定會把對方踢下車。但如果是五條悟,一切都合理了。

他就是這種任性的臭小孩脾氣,她已經習慣了。

那麽,去沖繩吧。

與嶄新的車和嶄新的駕駛證和煩人的五條先生一起,穿過狹長的國土,從高速公路駛入鄉村小道,而後再一次爬升至柏油路面。空氣中海水的味道漸漸濃郁,夏末的燥熱還散在風中,車載電臺放着難聽的老歌,五條悟卻能跟着哼唱,難以想象他的MP3裏究竟有着什麽歌曲。

如同憐所預期的,這确實是一段過分漫長的路途,但他們還是順利踏上了沖繩的沙灘。

“工作日裏完全沒人來海邊啊!”

望着幾乎空曠的海岸線,五條悟如此驚呼着,感覺下一秒就要撒開腿在沙灘上狂奔了。

“果然不能在休假日過來,上次這裏都是人。”

……上次?

有沙裏鑽進了她的帆布鞋裏。如此細小,如此疼痛。

她放慢腳步,走在五條悟的身後。

“你以前來過沖繩嗎?”

“嗯。這裏的烤魚很好吃哦!”

“和你的朋友一起來的嗎?”

“不算是。非要說的話,是因為任務才來的。”

“哦——這樣啊。”

她慢吞吞地點着腦袋。這個回答并沒有讓她感到多麽釋懷,郁結在心中的心緒也不曾消失,她還是不停地想着,他已經來過沖繩了。

而她所不知道的,不僅只有沖繩而已。

譬如像是上周,他很突然地推開了她家的門,懶懶地靠在她的肩膀上,陪她看了三集的肥皂劇,卻也沒有提前說起這次來訪。

再譬如像是,過去他常聊起的叫做夏油傑的好朋友,最近也不曾聽到那個名字了。

還有……

五條憐用力甩甩腦袋,加快腳步,追上了五條悟。

“吶,阿悟。”她努力揚起聲,“最近有發生好玩的事嗎?”

“買了新車送給你算好玩嗎?”

“這是挺好玩的,不過……”話語幹涸,她有些不知道應當怎麽說了,“沒有發生什麽不順利的事吧?總感覺你有點悶悶不樂。”

“我嗎?”

“是呀。”

“才沒有悶悶不樂啦。”

五條悟輕輕戳着她的眉心,笑得沒皮沒臉,壞心眼地故意邁開步伐,三兩步就将她甩在了身後。

鑽鞋子裏的沙子,依然在磨痛着五條憐。她無法邁步。

他始終走在她的前面。

無論是在充滿爛橘子氣味的那座五條家大宅裏,還是聖誕節前雨夜的小巷中,抑或是此刻沖繩的海邊。

他永遠在前面。

繼續這麽走着,會不會連他的背影也看不到了?

這種結局,她不想要。

“悟。”

“怎麽了?”

他回過頭,望着駐足的五條憐,如同任何時刻。夏末的風從他們之間吹過,幾乎要将話語也吹走。

“不管你有什麽想說的,都和我說吧,我不會嫌你煩的。”

她的聲音顫抖着。

“我也可以成為你的朋友的,所以……”

所以,請告訴我吧。

無論是她已經知曉的事,還是她現在不太聽得懂的咒術師的事。

不管是在沖繩發生的事,抑或是他幾乎被天與暴君奪走性命的那件事。

只要願意告訴她的話,她一定會——

“沒事啦。”

又是這句話——這話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說的?

不願去想。

從遠洋卷來的腥味的風,鑽過襯衫的空隙,刺入肌膚。不知何時聚起的雲團沉沉壓在地平線邊緣。已經看不到陽光了。

真冷啊。她想。

她用手壓住被風吹起的發梢。外衣随風擺動,她的話語也被風吹動。

“我回車上拿條毯子。”

轉身走遠時,她說。

海面上陰雲飄了很遠,遠到足以碰觸到返航的輪船。

在輪渡的甲板上,五條悟看到了。

他送給她的,黑色的悍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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