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技子
011 技子
張玉竹氣得一晚上沒睡着,聽了宮婢轉述聽牆角聽到的內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本宮竟不知人前稱相的梁大人有這樣浪蕩的一面!真是個蕩夫!”
弦冰小聲警醒:“主子,失言了。”
“帝上還失信呢!”說完他也覺得自己有些口無遮攔,看了看四周,好在殿內都是他的心腹。
張玉竹恨恨地錘着桌面,驀然想起柳羨說的那段話。
如今看來,那不是鳳子的前丞相大人真的有可能成為皇夫。帝上與他夜夜笙歌,宮門外的守衛都是禦前用的,哪點像能随意輕賤的破鞋,連侍君鎖都不讓他戴,可不就是提早享受了皇夫的待遇!
危機感一直存在,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天麻麻亮時,正淺眠的張玉竹被外面談話的動靜吵醒。
“什麽事?”
弦冰一直在門口守夜,“主子,是梁侍君路過。”
“路過?他這麽早去哪?”
“像是出宮去。”弦冰自小跟着他,張玉竹一個眼神便知道怎麽做,“屬下派人盯着。”
張玉竹點點頭,躺下歇了。
梁衍拿着秦鳶的貼身令牌,暢通無阻地出了宮。
這時候天還沒有大亮,他走進了城南的一個早集巷子。
巷子大概只有半個宮門那麽寬,地面被清晨的露水浸濕,像一副沒有規律的水墨畫,擺街小販熱情地吆喝,仿佛在一瞬間,他從清冷單調的天宮走進了人間煙火。
梁衍停在一個賣地瓜的攤前,蹲下來。
“老伯,地瓜怎麽賣?”
老伯挑出一個個頭圓潤飽滿的地瓜,笑眯眯地遞給他,“瓜甜,你嘗嘗,不甜不要錢。”
梁衍接過地瓜,簡單擦了擦面上的泥土,咬了一大口,入口清脆甘甜。
“甜吧!”老伯跟着他嘿嘿笑起來。
“甜。”梁衍摸了摸荷包,留下了半吊錢。
“诶!年輕人,用不了這麽多!”
老伯是個瘸子,沒法去追梁衍,聲嘶力竭喊了幾聲,那挺拔的背影沒有回頭,轉身出了巷子。
這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主城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番熱鬧景象。
大約是很久沒有習慣這樣的自由了,梁衍一時不知如何安排,往常這個時候……他應該趕着上早朝。
在街上漫無目的閑逛着,他身上還剩幾個銅板,說來可笑,剛剛那半吊錢還是在宮門口尋人借的。不過他既然得了秦鳶的“恩惠”出宮,就沒想過用自己的錢。
只是眼下看着街上一些時興的小玩意,掏不出錢來,不免有些肝疼。
路過的一輛馬車停在了梁衍身邊,窗口探出一個腦袋,中年男人發福的臉上滿是驚訝。
“梁大人?”
“馮大人。”
梁衍認出他是禮部的官員馮長周,此刻應當是趕去上朝的。只是,他仍叫自己梁大人,難道秦鳶沒有把他的事公之于衆?
馮長周本有些老眼昏花,以為自己喊錯了,沒想到得到回應,立刻便激動了,“梁大人,你病好了?怎麽還在街上閑逛呢,這會兒該去趕早朝了呀,走,下官搭你一程。哎喲,你怎麽沒換朝服呀!”
“我,病了?”梁衍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是病了,大夫要我每日清晨晨練,暫時還不能上早朝。”
馮長周:“哦,噢噢。哎喲,你可不知道呀,現在你不在朝中,不止我們這些大臣挂念,帝上每每上朝都幾次三番提起你,說要親自來看望你。”
梁衍笑:“替我多謝帝上。”
小厮提醒馮長周時辰不早了,馮長周只好收起已經被挑起的話瘾,“下官還得去趕早朝,梁大人,助你早日康複啊!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但說無妨。”
“還真有。”梁衍笑了一下,“出門忘帶錢了,馮大人可方便?”
拿着從妻管嚴馮長周大人那裏得來的二兩銀子,梁衍沿街買了一堆小吃。
從前端着為官的身份,別說找人借錢了,就這樣親自沿街買小吃都怕落人話柄,按上個為官不尊的罵名。如今自己已是時日無多之人,沒有那些顧忌了。
人之将死,及時行樂。
接近午時,梁衍逛到了朝鳳城頂級飯館的門前,匾額上金粉題寫着“天宴”。
天宴名副其實,價格比天高,除了朝中少部分家底紮實的官員,這個地方一般只招待來自全國各地的富商豪紳。
梁衍活了二十五年,托周玮的福來吃過一次,談不上菜品多麽好吃,除了覺得貴,就是吃不飽。
梁衍擡腳往裏走。
門口小厮面露歉意:“不好意思客官,今日天宴都被人包下了。”
梁衍:“頂樓有一間廂房是留出來的吧?”
小厮見他樣貌不凡,還知道頂閣天宴一直是留出來的,有些疑惑,“頂閣确實是不外包的,您是說那位大人今日要來?”
梁衍:“我就是那位大人。”
小厮笑了。
那是留給當朝天子的廂房,他在天宴幹了這麽多年,難道不認人嗎?就算不認人,他還能雌雄不辨了?
但當看到梁衍手中那枚玉令時,小厮的腰馬上彎下去了,“您稍等,小的這就讓大掌櫃來迎貴人。”
小厮前腳進門,大掌櫃就跑着出來了,看到梁衍手中的玉令,神色變了變,“這位貴人裏面請。”猶豫再三,還是覺得命重要,“貴人,可否容小的看看這玉令,貴人應該知道那天宴頂樓是留給誰的,小的也是……”
話沒說完,梁衍将令牌扔給了他。
大掌櫃小心翼翼捧着玉令,反複檢查。
那是秦鳶的貼身令牌,從沒在第二個人手裏見到過此物,容不得半點馬虎。如今查驗是真的,大掌櫃還是有些不放心,悄悄命人将消息帶回宮中,然後熱情恭敬地引着梁衍上了頂樓。
天宴是除了皇宮城樓以外,朝鳳城最高的建築,一共有九層樓。
頂樓的廂房外挂着一個字牌,上面寫着“秦”,梁衍進門時将門牌翻了個面。
說是廂房,實則是整個第九層。
閣樓從下往上搭建,呈一座尖塔狀,第九層雖然不如其他樓層寬闊,卻勝在安靜,勝在獨覽風景。有三分之一的空間看起來是露天的,頂上和周圍用的是晶瑩剔透的琉璃遮擋,若是從合适的角度往這裏看,完全可以看到第九層的奢華景象。
梁衍閉着眼睛點了一桌菜,連價格都沒看。看了價格影響心情,反正把家宅賣了也吃不起天宴的一桌飯。
小厮也納悶點這麽多吃的完嗎,但不敢說,這不是他該管的事。
梁衍沒忍住問:“這一桌,多少銀子?”
小厮道:“這間廂房的客人,往常都是以黃金付賬的。”
梁衍問:“你們這兒,能賒賬嗎?”
他語氣極其平緩,仿佛在話家常一般,小厮愣神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笑了,“您放心吃,您這樣的身份吃幾天幾夜都沒人敢說什麽。”
梁衍不再問了,既來之則安之。
門口有專門伺茶的茶官,進來為梁衍沏茶,屋內還有幾名婢子。
茶官娴熟地進行沏茶工藝,梁衍靜靜地看着,一杯茶沏好了,他從茶官手中接過來,紙片在杯底交接。
菜肴陸陸續續的送上來了,布菜的是一名侍女,一邊揭開蓋子,一邊介紹菜品的名字和由來。
瓷器磕碰聲下,那名侍女娴熟的轉換音高,用只有梁衍能聽到的聲音說:“家主,二少爺平安,多次問及您的近況,以及何時團圓,是否去信。”
梁衍:“不,這一年內,不要給外面傳遞任何一封書信。”
秦鳶盯着他的,他不能給她任何抓住梁钰的機會。他在朝中經營了八年,秦鳶不可能傻傻的覺得他是個沒有任何根基的愣頭青,今日交接選在她所掌控的天宴裏,是為了放松她的警惕,但也是在冒險。
吃飽喝足後,頂樓的另一半是休息的軟榻。午飯過後,欣賞會朝鳳的風光,覺得困倦正适合倚榻而栖。
這時會有手藝精深的技子來為客人按摩放松。
梁衍每日早朝與那些朝臣唇槍舌戰,朝後便久坐書案前,若不是當年享受過一次這樣的按摩,他都不知道這世上竟然有這麽頂級的療愈方法。
梁衍趴在軟榻上,享受着技子們精巧老練的手部按摩,如當年一般舒爽,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又迷迷糊糊醒來。
“怎麽不按了?”
身後的力道落在肩頸處,恰到好處。
他扭頭看到一旁的大掌櫃,大掌櫃點頭哈腰道:“方才是男技子,小的怕唐突了貴人,鬥膽換了一名,一名女,女……诶,樓下有急事,小的告退,不打擾貴人。”
梁衍順着他離開的方向将頭往後轉去,還沒看清,腰窩被重重按了兩下,好一陣酸麻,險些失聲叫出來。
算了,手法老練,按得這麽舒服,怎麽可能是秦鳶。
他心安理得地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