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臨江仙

臨江仙

宴散後,微生明景在無人的地方攔下蘇了桃。

蘇了桃擡眼看他:“景王爺有何貴幹?”

“難道你不清楚嗎?”微生明景笑着反問。

蘇了桃故作不知,後退半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王爺難道是來讨債?”

她指出一條明路,“去王上的庫房搬,要多少,有多少。”

最好能把微生夜搬窮。

“商幽琴本就是送你的。”他停頓片刻,往前一步,“只是鳶尾,你真的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無論好壞,他都想聽。

微生明景盯着蘇了桃,試圖從她眼中發現熟悉的情緒。

可蘇了桃眼中沒有半分波瀾,始終保持着疏離的微笑,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微生明景終于被她的無動于衷惹怒,臉上面具般的笑意寸寸瓦解,冷笑着問:“你當年離開,是因為本王對你不夠好?還是說……”

微生明景又上前兩步,捏住她的肩:“你一直就是在騙我?!”他的眼尾因被欺騙的憤怒染紅,額角隐現青筋。

蘇了桃被他的行為吓住,連忙掙開他,杏眸怒道:“王爺請自重!”

“差點忘了,你已經是高高在上的蘇夫人了!”

微生明景松開手,自嘲般笑了兩聲,像是質問,又像是自怨,“你要是喜歡權勢,你要什麽,我替你去争!可你看不上景王妃的位置,卻心甘情願去給微生夜當妾?”

“還是說,你竟然真的喜歡那個瘋子?”他緊緊皺起眉,仿佛在說一件令人惡心的東西。

“王爺。”

蘇了桃抿着唇冷聲打斷,“您不覺得,您現在更像一個瘋子嗎?”

言盡于此,蘇了桃轉身離開,不願在這裏和他廢話。

微生明景在身後不死心追問:“鳶尾,當初你在冬至前夕離開,是為了他,對不對?”

蘇了桃已經走出很遠,卻還是駐足,側過半張臉回答:“對。”

她不願留給他虛妄的期待,将話說到絕處。

蘇了桃垂下長睫。

她曾答應過微生夜,每年生辰都要陪他一起過,雖然最後還是食言了。

“景王爺。”

蘇了桃轉過身,深吸一口氣吐字道,“你喜歡的,是那個可以被你時時保護的鳶尾。可是我,從來就不需要別人的保護。”

“所以呢?”微生明景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

蘇了桃不信他聽不懂。

——所以,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真正的她!

他喜歡的,只是他的臆想,是她裝出來騙他的!

“那重要嗎?那不重要。”微生明景突兀地笑起來,又突兀地止住笑,指着蘇了桃一字一句道,“重要的是,鳶尾,你騙了我!”

世上果然沒那麽多天命姻緣。

什麽不期而遇,才子佳人,通通都是算計。

不可否認,她确實騙了他。

蘇了桃被戳中心事,慌亂離開。

綠景深處,一片圓厚的葉子晃動兩下,恢複到原來的位置。

王後收回手,轉眸看向身旁的侍女,比了個安靜的手勢。

她眼中帶着譏诮。

林挽苑可以大度,不在乎昔日情敵。

可是王後,卻不敢容忍一個威脅地位的存在。

*

天氣越來越冷,太液湖最後一片芙蕖也凋了。

王後雅興十足,邀請衆夫人們一同乘舟游湖。

蘇了桃本想拒絕,卻架不住王後的一再盛情邀約。

上了船,蘇了桃獨坐一隅,沒有參與衆人讨論的話題。

蘇了桃神情恹恹,沒有一絲興致。

她喜歡熱鬧之景,看花就要看最熱烈的,看綠植也要看最繁茂的。

不愛附庸文人風雅,更不愛這蕭條的枯枝殘葉。

其次,她讨厭來這種水深的地方。

待在有不安全因素的地方,她無法安心,更無法放松絲毫。

大船沿着湖邊緩緩而行。

不知是誰發現了只新奇的鳥雀,一聲驚呼,衆人紛紛站上甲板,仰長脖子往天邊看去。

“那是什麽鳥?羽毛真漂亮!”粉色宮裝妃子指着天邊道。

“可惜就一只,做不了衣裳。”另一人抱怨。

“養着看也是好的。快快快!把它抓過來。”

聞言,蘇了桃心下嘆口氣,也走上甲板。

宮人們手忙腳亂,可那只鳥雀十分靈活,沒人抓得住。

有宮人跑丢了宦官帽,嚷嚷着“別踢別踢”,用懷抱撲住帽子,這才順利把帽子戴在頭上,小心扶正。

船上亂成一團,你追我撲,場面十分滑稽。

蘇了桃忍不住一笑。

見雀鳥飛遠,她再不用擔心被人逮住拔掉羽毛,正準備回船艙,卻聽見“撲通”一聲巨響。

意識到有人落水,蘇了桃輕蹙黛眉,轉頭看去,卻見衆人擠作一團。

嘈雜的環境安靜下來。

随即人群中爆出高聲尖叫:“救駕!!!快來人救駕!王後落水了!”

岸邊恰好有一行人經過。

蘇了桃若有所感擡眼看去,為首的是一身玄服的微生夜,他似乎剛下朝,就來了這邊。

微生夜負手冷眼打量片刻,随即對身後宮侍道:“下去看看怎麽回事。”

得了吩咐,幾個會水的宮侍連忙跳下去,游向湖中撲騰的王後。

蘇了桃雖然會水,但也只能勉強保證自己不被淹死。

這種情況下,她自然不可能獨自回到船內,不然顯得太過冷漠。于是只好與衆人站在甲板上,焦急看着宮侍們身手矯健游向落水的王後。

突然後背被人重重一推。

蘇了桃沒有防備,向前跌去,摔出了圍欄!

下一刻,湖水沒過她的頭頂。

由于沒有絲毫準備,湖水猛地灌入耳鼻。

蘇了桃:“!”

船上有人驚詫:“蘇夫人怎麽也下去了?”

“蘇夫人跳下去救王後了!”

宮侍一聲高呼,誤導着衆人,将他們的注意力往別處引導。

是啊,這可不是絕好的表忠心機會?!

簡直聽得人心潮澎湃,面紅耳熱。

興許是被蘇了桃的行為激勵到了,越來越多的人從甲板上“撲通撲通”往下跳,過年下餃子似的熱鬧。

湖面亂做一團,擠做一鍋粥。

水中誰也分不清誰是誰,只有最先下水的幾名宮侍目标明确,混亂中将落水的王後救起。

見王後上岸,其餘的人見好戲散場了,陸陸續續朝岸邊游去。

唯獨蘇了桃還沉在水中,湖水冰涼刺骨。

救命救命!

蘇了桃拼命往上浮,卻不知被誰踹了一腳,又沉下去。

巧的是,她每次往上浮,總有人精準地将她踹下去。

對方不嫌麻煩,有着十足耐心,循環反複。

身上的綢緞吸了水,變得越發重。

外裳又實在繁複,蘇了桃想脫也脫不掉。

救命!

救命啊!!!

……

救命。

她的意識越發昏沉,四肢百骸都被抽去了力氣。

蘇了桃沒有力氣再往上浮,她就這樣沉在湖中,浮不上去,也死不掉。

那個一直将她壓在水下的人誤以為蘇了桃沒氣了,游魚般溜遠,再也尋覓不到蹤跡。

“王上!王後已經救起來了!”岸邊的人喜悅又焦急地呼喊,最後帶着疑惑問,“王上,您去哪?”

王後已經救起來了啊,王上您還下水去幹嘛!

王上?

微生夜。

蘇了桃靈臺中忽然頓悟,電光火石間,她猝然想起微生夜手腕上那道疤痕。

想死也死不掉,原來是這種感覺。

這樣絕望。

反反複複死去,又反反複複活過去,只有瀕死時的痛苦是真實存在的。

這一刻,她與過去的他感同身受。

靜默中,無數氣泡沖蘇了桃游來。

或許是幻覺,她想。

可氣泡散開,她看見微生夜朝她游來。

幻覺化為實體。

“微生夜!”她心中驚異,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來人皺眉望着她,仿佛埋怨她怎麽變得如此沒用。

卻誠實地伸出手,将她拽回人間。

浮出水面的那一刻,蘇了桃大口呼吸着辛辣而淡甜的空氣。

呼吸太過急促,蘇了桃猛地咳起來,手扶着微生夜的肩絲毫不敢放松,遠遠看着,如同依偎在他身上汲取養分的藤蔓一般。

岸邊和大船上圍觀的人皆愣了。

他們驚訝的張着口,來回交換着眼神,卻又不知說些什麽。

“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救王上和夫人?”

王後顧不得身體,咬牙吩咐。

微生夜已經抱着蘇了桃向岸邊走來。

他一步一步往前邁,離了水,踹開趕來宮侍的攙扶。

“滾開!”

微生夜邁上岸邊,水順着兩人身上往下淌,彙成小水灘。

王後眼含關切,望着兩人。

蘇了桃回神般,朝她投去深深一眼,攥着微生夜衣服的手越發緊,隐隐泛白。

“放我下來。”蘇了桃終究顧忌在場的人太多,輕拍了一下微生夜的臂。

微生夜沒理她,只對孫祈,以帝王之威厲聲吩咐:“傳太醫。”

孫祈這才回過神,忙道:“是!”

*

微生夜第一次光明正大留在蘇了桃的宮中,殷殷守到大半夜。

見她快要醒來,他起身要走,卻被輕輕拉住了衣角。

“今晚。”蘇了桃對着他的背影,猶豫着,“能不能……”

她想讓他留下來。

卻害怕拒絕,不敢繼續說下去。

微生夜回握住她的手,卻沒轉身。鴉睫低垂,擋住他眼底的晦暗。

“你……”

他的聲音有些啞,一邊想嘲笑,一邊又忍不住試探,“是在留我嗎?”

蘇了桃只聽明白他語氣中的嘲諷。

她沒說話,臉上空白片刻,漸漸松開手。

微生夜卻轉過身,握住那只手,不願讓她落下,不想讓她失望。

他用最後的冷靜與克制道:“聽不得一點不好聽的話?”

蘇了桃搖搖頭,又笑着點點頭。

她現在不想和他說這些。

只一點點将微生夜拉下來,輾轉碰上他的唇角。

似乎覺得不夠,又偏頭輕輕啄了一下。

看着微生夜淺淡的唇色染上瑰麗,蘇了桃覺得這樣才合适,滿意松開懷抱。

微生夜怎麽可能輕易放手,反将她摟得更緊。

他眸色越發深,攬住她,加深了這個吻。

燭火熄滅。

黑暗中,他摸到蘇了桃冰涼的眼淚。

“別哭。”他低啞安慰道,憑借直覺去吻她的眼尾。

他幾乎快要用哄她的語氣,不斷地親吻。

眼淚象征軟弱,別人表露出軟弱的一面,會讓他覺得厭惡。

但蘇了桃不同,他只會憎恨自己不夠強大,讓她傷心。

她的淚珠在他心頭淩遲,讓他也跟着受酷刑,恨不得以滾燙的鮮血去代替。

他聽見她似嘆息,又似破碎的聲音:“對……不起。”

蘇了桃想和十七歲的微生夜道歉,可十七歲的他,永遠不會聽到。

而二十歲的微生夜,早已經不需要她的道歉。

“微生夜,對不起,我是騙你的!”她越發傷心,眼淚斷了線。

微生夜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卻還是不停安慰:“沒關系。沒關系。”

蘇了桃不斷搖頭。

她的道歉,再也無法說給想聽的人。

可再不說,或許沒有機會。

“我說從未,那是假的……說不愛,那也是騙你的,你對我而言……也很重要。”

蘇了桃斷斷續續說着。

微生夜終于聽明白她在說什麽。

他撐起身,沉默良久。

半晌,黑暗中響起他不近人情的聲音:“你知道的。我從不原諒曾經。”

随後他又反悔一般,紅着眼狠狠抱住她,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中:“但未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一書情長。

重新開始?

他竟然說重新開始。

蘇了桃笑出淚花,心中卻無邊凄涼。

夜的末尾,黎明前最暗的時刻。

微生夜湊近她的耳廓,輕聲道:“我們該有一個孩子了。”

聽起來像冷冰冰的告知,實際上卻是小心翼翼的詢問。

黑暗中,他眼睛亮亮的,看着她的方向,像是等着一件期待許久的禮物。

“好。”

她聲如蚊吶,将頭埋在他的懷裏。

但是不能。

蘇了桃永遠不可能為微生夜生下孩子。

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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