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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林其發現最近陳楓陽有點不對勁。有的時候後者會無緣無故地發呆，叫他也沒什麽反應。回過神來的時候，則會笑着回答他：“我昨天晚上沒睡好。”

林其很想說，陽哥，你勉強的笑容真的很難看。

林其知道，自己的戀人很大概率是說了謊。至于說謊的原因，目前還未得知，他暫且将這些現象歸結于課業壓力太大了。的确，大二以後的課程數量變多、難度加大，甚至任課教師對學生的要求也提上了一大臺階。只是沒想到，原本他以為抗壓能力還算強的陳楓陽，竟然比自己更早地狀态下滑。

—

過了幾天，陳楓陽精神好像變好了些，也不再發呆了，還邀請他去看最新上映的喜劇片。

林其想着，戀人或許想要調節一下精神狀态來緩解壓力，于是強迫自己刻意忘卻他這幾日的反常，欣然應允了。

23.

“怎麽了？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在電影院的燈光熄滅前，林其終究是沒忍住，望向坐在身側的陳楓陽，“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陳楓陽閉了閉眼，像是要驅逐出什麽念頭似的說。

然後一切便迅速被黑暗吞沒。那些糾結和碰撞，回憶與現實的盤旋。

隐沒在了一片黑暗中，到最終也無人知曉。

-

大熒幕上放映着的片子是時下流行的類型，演員也是來來回回那些熟面孔。

林其如同過往一般輕輕抓了下戀人指尖，卻驀然發覺後者的手指僵硬了一瞬，而後才又放松。

文科生的直覺異常敏銳。不安一點點泛上來，像是一張無形的大網将他和陳楓陽籠罩其中。

沉重、窒息。

電影的配樂、人聲都仿佛在此刻成為背景板。他的心中猛地冒出一個念頭，但是他卻不敢深思。陳楓陽無疑是愛他的，他們彼此相愛，已經是極其幸運的事情了。

還有什麽能将他們分開？

還有什麽能将他們分開。

将他們，分開。

分開。

命運的指針指向了一個殘忍的答案。那麽荒誕，又好像避無可避。

他側頭看向戀人漂亮的側臉。

——陳楓陽竟然在哭。

說“哭”或許不太合适，用“流淚”或許更恰當一些。是無聲地、平靜地，淚水噙在眼眶裏，被大熒幕映出晶瑩的光。他好像是怕林其看見，連一個眼神也不曾偏頭給予他，甚至強行控制住了軀體的顫抖。

四周黑暗的此刻，他們交握的指依然糾纏在一起，沒有放開，可林其卻不禁覺得那手心的溫度滾燙又冰冷，一路燒得人心裏冰涼、發慌。

——他突然想到，他們那天在初雪的樹林裏接吻，也是同樣十指糾纏的姿勢。

—

“你相信命運嗎？”

“我信。”

“所有的事情就好像一個圓盤，輪回就散落其中，一切的一切，最終都會回到原點。……從哪裏開始的事情，就會在哪裏結束。”

結束。

原來，這就是陳楓陽曾經跟他談論的哲學。他當時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或許并沒有想到如今這一層，但是在此時此刻，這段對話又悠悠然飄進林其的腦海。

可如果我們結束，那我們的相愛又算什麽呢。

如果我們結束……如何證明我們曾經相愛過呢。

又或許，我們本就未曾相愛。

在這樣人潮洶湧的人生路口，一瞬間的眸光交錯，是不是時間會被驟然拉長，讓其中的人生出錯覺？在這樣交彙的視線裏，兩個人好像過完了彼此的一生。再擡頭想要望進那雙漂亮的眼睛，卻驚覺對方早已走遠，只剩下自己在原地踯躅着。茫茫人海中仍然有許多令人驚豔的眼眸，卻再也找不到熟悉的那雙，又好像從頭至尾就未曾出現過。

—

林其知道是夢終究會醒，人也終究将要離散。

可他卻不明白為什麽這樣的命運還是落在了他和陳楓陽身上。後者晶瑩的淚一瞬間就刺痛了他心底的某個部分，好像在那一刻明白了掩藏在那樣的深海下的是什麽。

以至于電影散場的時候，他們一起坐在原位，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陳楓陽站起身，啞着聲音說：“走吧。”

林其這才起身默默跟上。

陳楓陽也發覺了戀人的反常，他隐隐感覺到林其已經猜到他想要說什麽。但他只是緘默地走着，甚至沒有勇氣再一次看進他溫柔漂亮的眼眸裏。

24.

進了校門，那種壓抑的、隐痛的沉重再一次突破了用溫柔與愛戀包裹的繭房。或許那樣一個結局是造就注定了的。早該想到的。

或許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敢再一次去深思。

別再思考了。為什麽不抓住當下的時刻去享受，抓緊每一次短暫的時光去相愛和接吻，牽起戀人的手指與他一起沉溺。

-

二人并排走着，落葉似乎也比平日裏多了些許。它們被掃地阿姨分在道路兩旁，一小堆一小堆。陳楓陽盯着那些枯黃的葉片，仿佛要用目光将它們穿透，從那之中看出一種別樣的情/趣來。

倒是林其先開了口：“剛才的電影還不錯。”

陳楓陽怔忡了片刻也說：“……是啊。挺好的。”

傻瓜，你根本無心看吧。

林其苦笑了下，費了很大氣力才彎了一下唇角。他看着腳下的柏油路面，路燈映照下暈出暖黃的光來。那光曾經落進愛人的眼睛裏，明明是夜晚卻又那樣分明，險些将他灼傷。彼時陳楓陽的眼裏有愛戀和青澀，而如今，青澀褪去七八分，愛意依舊不減，但卻好像隐匿在難言的陰影裏，不敢再說出口。

他好像明白了什麽，卻發覺自己也變得那樣懦弱，一個簡簡單單的“愛”字都似乎那樣沉重，無法述之于口。

-

就如同往常一樣，陳楓陽将林其送至宿舍樓下。他微微垂首看向戀人熟悉的臉龐，好像一切都沒有變，又好像什麽都變了。他們在校園裏向來是裝作普通朋友關系，在人多眼雜的宿舍區向來不會做出任何親密舉動。

陳楓陽努力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來：“上去吧，我走了。”

然後他就想轉身離開，如同落荒而逃。在這場現實與烏托邦的幻想曲中，他才是最先放手的那個。他對不起林其，對不起他們的感情，也對不起……他自己。

但是林其卻開口了，他好像又變回了初見時分那個耀眼的少年，眼尾彎彎像是盛了滿目星河：“陽哥。”

這是電影散場之後他第一次喚他，也一如往昔。陳楓陽頓住腳步，指尖輕輕顫了顫。他內心激烈地拉扯碰撞着，僅僅是停下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好似抽空了他所有氣力。

他也在怕。

他怕自己忍不住再次親吻他的戀人。怕再這樣下去會毀了對方。

林其走上前，輕輕抱住了他。他曾經也給予過陳楓陽一個擁抱，在那個他進入媒宣部的、灑滿陽光的明亮午後。少年的懷抱溫暖，分不清究竟是驕日更盛還是心中的火更熱烈，就那麽一晃神的功夫，就好像過了許久許久。

物非、人非。

林其或許不記得了，但那個擁抱，陳楓陽卻記了許久。

他們不曾在宿舍樓下擁抱過，最多只是指尖的輕輕觸碰，故作不經意地，卻能一路甜進心裏去。但此時此刻，他們卻正在擁抱着。林其把頭輕靠在陳楓陽的肩頭，但他們誰也沒有沒有說話。

好像過了許久，又好像只是一瞬，林其輕輕推開他，背過身去說：“我走了，陽哥。”

陳楓陽目送他進了宿舍樓。而林其再也沒有回頭。

-

當天晚上，林其的手機屏幕亮起：“林其，我們分手吧。”

林其抿了抿唇，眼波微動，卻終究是冷靜地敲下了回複：“好。”

陳楓陽發出消息之後就關了機。他覺得自己太懦弱，林其最後的擁抱至少邁出了勇敢的一小步，而他卻連查看戀人回複的勇氣都沒有。

他起身，走到鏡子前想用冷水沖把臉。然後他怔愣在原地，像是被一箭穿心，疼得五髒六腑都糾纏在了一處。

——他的肩頭，洇開着一小片未幹的淚痕。

25.

陳楓陽有時也會想，倘若人生真的有if線，那他和林其的未來，會是什麽樣的呢？

他潦草地幻想過幾個瑣碎的片段，然後便很快發現，原來自己連深入思考這個問題的勇氣都沒有。事實上，他與林其的感情并沒有迎來過第二春。那段短暫的、在人生中一閃而逝的戀愛，早已成為了經年沉疴，每一次的回憶都那樣痛苦。

那是他學生時代做過最熾烈的美夢。他那麽用力地去做一場夢，到頭來還是被沉重的現實壓垮。

古往今來，真正相愛的人又有多少能夠順利能夠走到最後的？哪怕有以後，這樣的“以後”又能持續多久？以後的以後呢？愛沖淡了只剩下柴米油鹽家長裏短呢？哪怕真心相愛，病痛、變故，一點點小小的挫折就能讓原本熠熠生輝的感情不複如初。倒不如把記憶停留在最相愛的瞬間。

這樣回想起來的時候，記得的就都是快樂、幸福的事情了。沒有傷感、沒有苦痛。

……

選擇已經做下了，結果也已經成為定局。那這個結果，真的如他所願嗎？

陳楓陽自己也不清楚，他的手指無意地摩挲着相片的表面。可他再也不能撫摸相片中那個少年的發梢了。

再也不能了。

可是生活還是得照舊過下去。

手機鈴聲響起，他阖上了書本，一并結束了這場白日裏做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