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Chapter Ⅵ 種子（6）

Chapter Ⅵ  種子（6）

4月1日，早上09：00。

學校的廣播響了，“請所有的老師停止攻擊，清點班級人數後，于09：30前帶學生到操場集合。”

于是，漫長的噩夢暫時地結束了。

蔣梅華将蜘蛛腳收進背後的隆起的部分，臉上依然保留着殷紅的花紋，她冷淡地說：“去操場集合吧。”

在場的學生依然驚魂未定，虛弱似的癱坐在地上。但蔣梅華已經離開了血跡斑斑的教室，留下了一地的屍體，那曾經是一起學習玩耍的朋友啊，不少同學想到這個，巨大的壓力和恐懼之下，不免哭了出來。

哭聲就像一股浪潮，接着另一股浪潮，越來越洶湧，難以自制。

徐雨也是流着眼淚的那個人，她不明白一向對她們很好的班主任為什麽會做出這種事情，是因為她被欺負時學生們都無動于衷嗎？還是出于對丁一帆的失望，是不是她就不應該告這個狀，如果不這個狀，就不會導致這個後果。

她看向丁一帆，班主任沒有殺死他，但是将他的眼珠丢進了垃圾簍裏，然後把他丢在角落了，任他喊着“我要殺了你”一類的話。

蔣梅華只是冷冷地笑着，徐雨隐隐約約地覺得班主任沒有殺死丁一帆是為了繼續折磨他，多麽嚣張的一個人啊，現在臉上印着兩條血痕，站起來不斷攻擊，又不斷地撞到桌子，跌倒又在爬起來。

“班主任走了。”她說。

丁一帆聽到這句話，忽然停下動作，忍不住全身發了一個抖，随即臉上茫然的表情再變為狠厲：“我的眼睛看不見了！她把我的眼睛拿走了！把我的眼睛還給我！”

他追尋這個一個黑暗的方向，然後又一次摔倒，可是他沒有辦法，他現在只能像狗一樣在地上攀爬尋找他的眼睛，“我的眼睛呢，我的眼睛呢！”

完完全全就找錯了方向，徐雨于心不忍，邊擦眼淚，邊到垃圾桶給他翻找眼球，等她找到的時候，她又覺得可怖極了，可是聽到丁一帆崩潰的聲音，她還是覺得好可憐，于是她偏過頭閉着眼，輕握住那兩只肮髒的并且冰冷的眼球。

強忍住心中的不适，她走上前，拍了拍丁一帆的肩膀，“給你。”

她抓着他的手，把東西給他。

丁一帆在握到手中的東西的那一刻，心中警鐘大作，如同握着的是一個火球似的，迅速将手中的東西丢了出去，“別唬我！我要我的眼睛，這不是我的眼睛！”

徐雨還想解釋些什麽，身邊的好友拉住了她，“別管他了，一切事情就是因他而起的，不是他老師也不會殺人。”

“你說什麽！”丁一帆怒吼。

可是大家會怕一個人高馬大的丁一帆，卻不會怕一個自顧不暇的瞎子。

沒有人理他，只是不斷有人對徐雨說：“快走吧，我們去操場集合吧。不然班主任又要變蜘蛛了……”說起蔣梅華時，學生們臉上都帶着從未有過的懼色。

“可是……不帶丁一帆他去集會嗎？”徐雨猶豫不決，她受到的教育告訴她應該要照顧同學。

“去你妹的集會，我才不去！”爆完粗口後，丁一帆又開始喊：“我要回家！我要告訴我爸我媽，我要讓蔣梅華這個婊子吃不了兜着走！”他已經沒有行動能力了，所以他只好叫跟他玩得好的朋友，“何彬、段文傑、張孝偉、胡峰……”

徐雨忍不住眼眶一熱，因為丁一帆所叫的那些人，都已經死了，他們的屍體就躺在丁一帆的周圍，可是他還什麽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再也沒有人能幫他了。

一個手戴電話手表的女孩走過來，哭喪着臉對徐雨她們搖搖頭：“我也想回家了，可是電話打不通。”

旁邊的學生心有餘悸地說：“肯定是學校搞的鬼……今天的事情真的不大正常，不是我們一個班，所有的班，所有的老師都……”她吞了一口口水，沒有再說下去。

“那我們應該怎麽辦？”

“先去操場集合，聽聽他們說什麽吧！”

“校長他們會把發了瘋的老師抓起來嗎？”

一直沉默的學生開口：“要是校長也發了瘋呢？”

衆人都不說話了，他們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以前頂多覺得學校像是監獄，現在忽然變成了一座孤島，他們都被困在這座孤島上了，失去了和外界的一切的聯系。

眼見集合的時間越來越近，剩下的學生還是決定去操場看看。

徐雨再看了一眼深陷泥潭的丁一帆一眼，輕嘆了一聲随着大部隊走了。

在人流中緩慢移動，徐雨聽到有別的班的學生在議論，“你們發現了嗎？死的都是那些成績差愛鬧事的學生。沒有一個是成績好的學生。”

徐雨回想了一下，的确是如此，班主任好像真的是有目的地下手的。

“我以前是覺得班上沒有那些壞學生就好了，但是以這種方式，我還是接受不了。”另一個學生說。

烈日炎炎下，他們來到了操場，站在臺上講話不是校長，而是副校長。

聯邦的星旗也沒有被升起。

“同學們，早上好。”李雲海說這句話時，在場所有的學生臉上都流露出疲憊的色彩。

“相信同學們對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有很多疑惑，那我也不說什麽冠冕堂皇的話了，簡單地來說，應聯邦要求，學校正在試行‘優勝劣汰’計劃。”

下面的學生轟然，優勝劣汰？

“所謂‘優勝劣汰’計劃，就是淘汰點不好的學生，只留下好的學生。”

“近年來，林場中學智力為聯邦發展輸送人才。”李雲海揚出一個不合時宜的笑容，“得到的評價，就是，我們送上去的全都是垃圾！”

“！”大部分學生感覺自己被直接戳中，面露不快。但滿面條紋，背上鼓起的殺人魔班主任就站在正前方，終是敢怒不敢言。

李雲海繼續笑道：“同學們聽到這個詞，覺得不舒服，”他優雅地停頓，“那麽你們認為你們是什麽呢？”

他對着所有的學生提問。“接受了聯邦長達十二年的免費教育，最後你們會長成什麽樣的人呢？能對社會有一絲貢獻嗎？”

“你們當然可以推脫，是學校的責任，是學校的失敗。”

“現在，聯邦就給予我們權力，實施‘優勝劣汰’計劃，我們将殺死所有不良的種子，只培育最好的學生。”

正當化，完全将殺戮這件事情正當化。

人群中有一個學生接受不了地哭着大喊：“我父母是不會同意的這個計劃的！”

李雲海微微一笑：“你們的父母是有不舍，可是那又有什麽用呢？他們的溺愛并沒有使你們成為更好的孩子，你們也從不曾想回報他們的付出。學校失敗了，你們的父母也失敗了。”

底下的學生有些不甘，想要反駁，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他也不能說。

“現在是時候做出決定了，曾經你們很重要，對家長，對學校，對聯盟。但是從今天起，你們要接受自己一文不值的事情了。再也不會有人把你們視為珍寶，除非你自己成為珍寶。”

他寬宏地笑着：“當然，我們也會給那些迷途知返的孩子的機會，要在學生和生活上表現得更好，個人分值才會更高。但如果你選擇放棄，那麽我們也會放棄你！”臉上沒有絲毫地陰霾，像是在迎接這個盛大的舞會。

“你當然也可以繼續期待永遠不會到來的外界救援，欺騙自己老師說的都是謊言，但是考核依然會如期而至。”

大部分學生臉上有些灰心喪氣，但有少量的學生昂首挺胸，屏息凝神地聽着，巨大的惶恐不安催生了巨大的适應能力，他們說服了自己，一切都是可控的，他們是不會被淘汰的那一批人。

“我們學校一共有1413名學生，經統計，各班加起來，今天一共清除了378名學生，從今天起，我們會持續開展考試，每一場考試清除15%的學生。當日操行分最低的5%的學生也會被清除。”

李雲海看着晴空，心情良好，學生們從未如此認真地聽他說話，他感覺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今天是星期一，我們的學生有半天的時間準備，選擇參加明天的考試科目，歷史或者是生物。在此之前，請所有教職工按照平時的規則制度執行，組織學生清掃教室，将不必要的垃圾……”他将“不必要”吐得尤其之重，“……丢進垃圾場，或者焚燒。”

“清掃活動完成後，中午正常開餐，午睡。”

他的眼睛眯成一條線：“最後，我要對同學們說，沒有活下去并且戰勝一切意志的人，就會被淘汰！衷心期待你們的精彩表現！加油！”

“散會！”

他是笑着說的每句話，可是所有的話裏毫無暖意，只有冰冷的殺意，懸挂在學生們的頭頂，似乎随時會墜落。

老師是真的會殺人，而且會繼續殺人。

救援也許真的不會到來。

學生人生第一次，可能也是僅此的一次，就此面臨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