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Chapter Ⅵ 種子（14）

Chapter Ⅵ  種子（14）

4月2日，下午17：00。

黃昏将至。

李雲海望着下面黑壓壓的學生，覺着他們是人頭組成的海洋，混沌的海洋。仔細看個人的臉龐，又覺得他們實在稚嫩得無以複加，本應該是最受照顧和呵護的一批人。

但是，現實何其殘酷。

他仰起頭，望着淡藍色的天空，仿佛又看到了校長的身影。

再低下頭時，他決定不再看那些學生了。

不再用同情或者慈悲之心，而是用理智去對待他們。

段慶走過來跟他報告，“有85名學生缺席。”

李雲海點點頭，“沒關系，他們逃不了的。”

于是，他拍拍話筒，對着在場學生講話，聲音在整個學校回蕩。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經歷了一天的考試，辛苦了！”

“今天共有610名同學參加了歷史考試，344名同學參加了物理考試，81人缺考。按照規定，我們每場考試淘汰15%的學生，而缺考的同學不管是考試分還是操行分皆為零分，同樣被淘汰。”

“現在我宣布考試結果，請念到名字的同學，後退30步。”

“高一（1）班陳達、于光、盧蘭心、吳建平、孟雲……”

他像一個機器人一樣沒有感情地念着名字。

而被叫到的學生，猶豫着與其他同學對視，但班主任無動于衷，他們只能硬着頭皮往後退，一步步離開隊伍。

“高一（2）班趙華離、李疏桐、歐陽安國、韓雲龍、莊潛……”

流動的學生忽然成了不可阻擋的潮流，那些被留下的反而神情有些凄涼了。

“高一（3）班張卿竹，黃平、方子昂、阮軟、李俊輝……”

一個班接一個班。

直到最開始站在前面的學生越來越少，呈現着孤軍作戰的氣勢，便有人開始忍不住哭了。

“高三（10）班倪傑書、邝文繡、王思雨、洪盼山、岳小燕……”

直到最後一個名字落下。

阮軟依然沉默着站着，不願意離開，但是尹藝齡只是對她擠出一個微笑。

3班班主任也在不遠處喊，“阮軟你不過來嗎？”他至始至終都沒有提尹藝齡，也沒有看她一眼。

尹藝齡拍拍她的手，“沒關系，走吧，我的朋友。”

“……”阮軟看着她，一步步往後退，每一寸眼光皆是留戀。

而人群中的黃平也才注意到，問身邊同學，“為什麽她要過來？”

身邊的同學則以異樣的眼光看着他，“不是她為什麽要過來，是你為什麽不過去……”語氣中有萬分的嫌棄。

黃平覺得更迷惑了。

尹藝齡不是他們班成績最好的嗎？他怎麽能跟她站在一邊，他是注定要被淘汰的人。

可是阮軟成績也很好，她卻來到了自己這邊，她也被淘汰了嗎？

淘汰區域……他看着前方尹藝齡所在的位置，又瞅了一眼自己周圍一圈的人，班主任也站在他們這邊。

一個隐約而可怕的念頭，忽然浮上心頭。

“……不會吧……”他顫抖着嘴唇。

就聽到臺上的李雲海說，“今天我們要淘汰的，就是這一批學生。”他攤開手，指向尹藝齡所在的群體。

黃平忽然腦子一片空白，他從來沒有覺得世界如此難理解。

直到阮軟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跟他說，“她救了你，因為她喜歡你。”

聽不懂，怎麽可能聽得懂。

從昨天到今天發生的事情，完全地不明白。

身邊只有永無止境地嘲笑聲，他們在笑誰呢，是自己？還是阮軟？還是尹藝齡？

臺上的講話依然繼續，“很多同學不知道操行分怎麽算，在這裏我可以告訴大家，完成老師布置的任務，比如打掃衛生、清洗餐盤可以加分。準時參加集會可以加分。而扣分項就很明白了，不參加集會，反抗老師、不認真對待老師布置的任務就會扣分。分數積累計算，直到死為止。”

“現在，我公布一項加分活動。”

“安全學生殺死淘汰學生，可以加分。不管是站在操場前面的這些學生，還是現在躲藏在學校各處的那些……”

李雲海勾起一個完美的笑容，“請你們行動吧。”

學生群中寂然無聲，完全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要由他們來殺人？為什麽？

而那些老師抱手一旁，仿佛一切事情與他們無關。

“開玩笑吧……”

“怎麽能殺死自己的同學？”

不可能，絕對做不到，殺人是犯法的種種想法充斥在學生心中。

這不是一個正常的世界，老師們也不再是他們所熟知的老師。

一切都壞掉了。

在張皇四顧的眼神中，越來越多的學生意識到，他們回不去了伊甸園了，老師自己變成了怪物，還想把他們也變成怪物。

“噢？不敢嗎？今天你不動手，也許明天就是你站在前面了。”李雲海微微壓低身子說話，裝着一副親切的模樣。

“考試分很重要，操行分也是。後面的學生你就有絕對的把握在明天的考試中也同樣獲勝嗎？”

“這……怎麽辦？”位于絕對安全區唐鶴城問身邊的兩個朋友。

周天明只顧着低頭玩手機，對此事完全不關心。

而林辰幾乎一起以一種緊張的姿态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然而在教導主任的教唆下，後面逐漸有了零星的學生往前走，拿着班主任交給他們的水果刀。

人群中又是一陣喧嘩。

在強烈的競争壓力下，局勢一下子就轉變了。

“我用筆不行，用刀還不行嗎？”最有危機感的中下游學生沖在了前面。

甚至有像黎美君這樣握緊拳頭，毅然破釜沉舟的，“我不會輸給任何一個人。”

淘汰區的學生望着身後的同學，迷茫惶恐得來不及反應，就有幾個人被刀刺中了。

或者被撲到，壓下地上被掐脖子。

沒有被攻擊的學生，反應過來後，開始撒開腳丫子忘命地跑，而追逐他們的人好似豺狼。

老師們化身為蜘蛛形态，守在路口，并不殺戮，只是阻止那些想離開操場的人。

這一次，他們不是殺戮者。

他們是鬥牛場的觀衆，喜聞樂見地看着那些學生們互相厮殺。

地獄惡鬼一樣的身影和紅色的鮮血一同映照在牆上，貼有林場中學标語的牆上。

改寫自一位已逝去偉人的名言：“人就像種子，教育要培育好每一粒種子。”

“跟我走！”

在巨大的混亂中，黃平抓住了尹藝齡的手。

這是他第一次牽住一個女孩的手，也是唯一的一次。

兩個人沒有來得及說話，只是奔跑，攔截他們的人無處不在。

有人是他們班的學生，更多的不是他們班的學生，只是認準了要擊殺尹藝齡這個柔弱的目标。

然而出口已經被堵死。

他們必須要越過老師這道防線——高一（3）班的班主任，他對着尹藝齡搖搖頭，“我還以為你很聰明，結果讓我大失所望，你以為你能救得了他嗎？你以為你能破壞優勝劣汰的法則嗎？愚蠢！”

他不過揮一揮鳌足，就将尹藝齡和黃平打了出去。

黃平顧不及擦嘴邊的血，馬上爬起來，擋在尹藝齡面前，對班主任乞求道：“淘汰我，放過她。”

班主任的眼眸裏沒有任何感情色彩，他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她要承擔自己選擇的結果。”

“藝齡！”身後傳來一聲驚呼。

是阮軟，尹藝齡剛想回頭，眼前就完全黑掉了。

頭挨了重重的一擊，好痛。

“嘿，我拿到分了，不用被淘汰了，對吧老師……”興高采烈的男聲一下子就聽不到了。

轉而是是無數人吶喊她名字的聲音，“尹藝齡！”。

爸爸，媽媽，外婆，妹妹，阮軟，黃平……

“我……”她奮力地想睜開眼，可是眼睛有千斤重，留給她的光線太窄又太暗。

黃平在她的右側抱着她，阮軟握着她的手在她的左側哭。

“算了，我本來就是要死的。”

“別說了，別說了……”看不見的阮軟帶着濃烈的哭音說。

黃平只是沉默着。

她還能說幾句話，尹藝齡忽然想起了這個問題，從小到大的考試，她就是不急不忙的，這就是她擅長的事情，可是她不知道應該在臨終的答卷上寫上什麽話。

“我不後悔。”第一句。

“照顧阮軟，她是我的……”

時間到了，坐在教室裏的尹藝齡擡起頭，看到牆上的時鐘，放下了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了，血色的黃昏在每個人的頭頂降臨。

厮殺接近尾聲了。

“！”唐鶴城幾度一咬牙，想要加入狩獵隊伍。可是林辰拉住了他，“別去，去了就回不了頭了。”

“可是再這樣下去……”

林辰自然也懂得他眼裏的急迫，懂得他沒說完的話。

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在拿分前進，他們反而就是後退的一方了。

“你拿了這點分，所有人都會知道你殺了人。”

唐鶴城也提出了一個問題，“在這種環境下，不殺人有可能嗎？當我們考過別人的時候，那些人不就被我們殺了嗎？”

林辰一愣，是啊，只是手段和形式的問題而已。

在這樣的一種制度下，根本不可能有人可以保持清白。

正猶豫着，就聽到周天明說，“沒關系的，都可以。”

兩人朝着他望去，只見他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輕松地握着手機，笑容燦爛，“也許這場戰争會以我們想不到的方式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