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Chapter Ⅵ 種子(20)
Chapter Ⅵ 種子(20)
4月3日,17:56。
200人和2個人,換誰都知道哪筆交易更劃得來,除非你就是那兩個人之一。
薛婷擡起頭,仿佛有生之年第一次聽到有人和她說話:“你認真的?”
蔣梅華輕輕點點頭,再一次複述道:“200個人,還是你們兩個人?”
“……神經病……”薛婷罵道,可是她可以咒罵一切,惟獨無法改變現在這個局面,她不明白楊志濤為什麽不說話,只剩她一人在人群中心發瘋,她勉強地笑笑:“怎麽大家都相信她?你們忘了他們這些老師是怎麽對我們的?現在大家說什麽就是什麽了,傻了吧大家!醒一醒啊……”
每個字都是無意義地産生,然後被消耗得無影無蹤,沒有進入任何一個人的耳朵和心裏。
但是一雙眼睛,兩雙眼睛,三雙眼睛,落在她的臉上,脖子,手臂,胸口,那種被視為魚肉的感覺讓薛婷幾乎要放聲尖叫,她開始害怕。
“一定會有別的出路的,對不對!”
她驚慌失措地抱住楊志濤的手,乞求似的道:“你說點什麽啊!楊志濤!你說過會保護我的啊,你怎麽答應我的,你還記不記的。”動作很快變成拍打,像是一個可憐女人對負心男子由衷的埋怨。
于是楊志濤把目光移到她身上,看見她那張曾經俏皮可愛的臉被恐懼扭曲,他又看向其他的學生,目光一一掠過。一股困惑前所未有地占據了他的心頭。他開始不明白,想不通,事情是怎麽一步步發展成這個田地。他從一個人見人嫌、考試不及格的壞學生,有朝一日一躍成為了拯救大家的英雄,他明明是英雄啊。
而現在英雄接到的最後一個使命卻是殺死自己和自己心愛的女孩。
他對這一切感覺到迷惑,看不清楚一切事情的真相。
學生們困于自身的道德或者害怕楊志濤的力量而不敢下手,蔣梅華便換了一個切入點, “楊志濤,如果你不想死,你也可以獻祭200個學生給我,我像你們一樣饑餓。”她的眼裏閃過非人的紅光。
楊志濤依然久久地看着周圍的學生,其中有一些是和他并肩作戰的戰友,此時和他一樣踟蹰;有些是他讨厭的學生,或道貌岸然,或自以為是;絕大多數是他不認識的,僅僅有過數面之緣的,下午的時候也和他一樣焦慮不安;還有一些是瘦弱得像花一樣的女孩,她們哪有力氣戰鬥呢。所以他還是緩緩地搖搖頭,“這是我的同學,我下不了手。”
他放下了鐵棍,金屬棍子落在地上,哐當作響。
“但能不能放過她,”他再看一眼薛婷,去尋求蔣梅華的同意,“我知道你要殺我的原因,但是能不能放了她,一切事情都是我做的,和她無關,能不能放了她。”
極度害怕的薛婷,于淚眼婆娑中萬分誠懇地點頭,希望能獲得大家的諒解。
“她真的有你說的那麽無辜嗎?”蔣梅華平靜地審視眼前的女孩。
薛婷痛恨這種判處她有罪的眼神,“老巫婆,你就是存心想我死!”無助催生了崩潰,尖銳的恐懼和憤怒戳破薛婷的嗓子眼了,“為什麽非要我死!為什麽不是其他人!”她撿起楊志濤丢在地上的鐵棍,指着她認為一切針對她的人,“走開,別靠近我,誰敢動手,我先殺了他!”
蔣梅華煽動道:“看吧,即使你們不殺他們,他們也會拿起武器對準你們,要多久你們才能下決定?勝者為王,先行為王……”像是在對楊志濤說,又像是在對薛婷說,又像是對在場學生說。
“可是我們……”于暗流湧動中,林辰清亮的聲音是那麽格格不入,“我們為什麽非得自相殘殺不可呢?”
蔣梅華眯起眼看着林辰,她對這個學生有印象,“為什麽非得自相殘殺不可,以你的聰明還沒有想明白嗎?”
滾燙的“名額:30”字樣一下子浮現在林辰腦海中。
他聽到蔣梅華繼續說:“生存就是一場競争不是嗎?你的存在總是以消耗他人的存在為代價,你總是在傷害着他人,自覺或者無意識,呼一口氣,說一句話,伸出你的手,這些事情難嗎?所有人都可以做到的,毀滅別人和生存下來一樣簡單……”
林辰打斷她蠱惑人心的發言,“不一樣,殺人不一樣,殺了人就回不了頭了,生命的逝去是永遠也無法挽回的。”他不知道在場多少人能夠明白這個道理,他們只是一群害怕得只能拿起武器保護自己的孩子,随時會射傷別人,還有自己。
“……”蔣梅華看着林辰,久違微笑着點點了頭,“大概有一點吧。”
只是有一點不同呢。
她不能看着衆人生存欲望之火的熄滅。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S-14病毒是一種聯盟研制的高級病毒,只要有足夠的能量來源,能夠在生物體內存活很久。高劑量的S-14能夠使得人變為半蜘蛛形态,唾液和血液也會變成強毒,低劑量的S-14會使人類容易饑餓,日漸虛弱,就像你們現在這樣。”
她說:“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同樣,你們也是。”
“我們每個人都會死,即使你現在什麽都不做,處境也不會變得更好。你們還在期望別的可能,有人能夠拯救你們,破除這個困境,但我告訴你們,這個人就是我。”
“所以,聽我的話,殺了他!”
下一秒,她滿意地睜大了眼睛:
野獸!
站在楊志濤身後的一個臉有些髒的男孩,趁着無人,将鉛筆捅進了他的脖子。
楊志濤有些木然地轉身後看,周圍的人群像波浪一樣塌陷下去,剩下一個起伏着胸膛還保持握手姿勢的男生還站在原地。
那是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男生,諷刺的是,面相甚至有一些善良。
真的是他刺傷的自己嗎?楊志濤頭腦嗡鳴,嘗試去摸脖子上的那根利器,就聽見林辰有些悲痛地喊:“不能拔!會大出血的……”
楊志濤不能發聲,喉嚨的每一個動作都會讓他心痛欲裂,包括身體的每一個幅度也是。
他的眼睛懵懂地眨了一下,又看見薛婷紅着眼對着他哭,肩膀縮成一團,“楊志濤,楊志濤,楊志濤……”她反反複複地喊。不再是那個仰起臉問他“敢不敢”的女孩。
于是他再一次從溺水中掙紮着起身,斟酌着字句,艱難地表達自己的意願:“放…過…她,我…下…山…确…認…”
周天明是第一個聽懂他意思的。
早在今天下午的時候,大家都已經讨論過,再派一隊人檢查山下的情況,但是有了鄭磊的前車之鑒,根本沒有人願意冒這個險,此事也就無疾而終。
現在楊志濤在争取,争取最後一個和蔣梅華斡旋的機會。
對應的是,如果他一敗塗地,所有的學生只能選擇聽從蔣梅華,或者死。
看着站在那裏,一只腳已經踏進閻羅殿的楊志濤,周天明一咬牙選擇了相信:“就再試一次。我們每個人把校服外套脫下來,綁在一起,讓楊哥拿着走,看他能走多遠,就知道安全距離是多少了。也許還有希望……”
這一回,大家沒有争議,默默地選擇了行動,他們迅速地把外套脫下來,一個袖子和一個袖子綁在一起,校服的衣擺垂下來,像是一面藍色的小旗子……
楊志濤握緊了這一串長旗的尾端,而沿着旗子看去,連着他的同學,包括他心愛的女孩,大家都站在校門口為他送行。
于是他做出了自認為是末路英雄的标準姿态,他努力揚起一個微笑,費勁地揮一揮手,緩慢地轉過身去,走向自己注定的命途——茫茫的白霧。
但他也不算太孤獨,一面面藍色的旗子飄揚着,楊志濤每走一步,飄揚的旗子就多了一面,就像是對他的勳章一樣……
直到繩子猛然收緊,一條線上的旗子受驚似的晃動,被白霧身處的東西拉扯,學生們反應過來後,便開始做拔河的拉扯,可繩子只是以極快的速度瘋狂地往白霧叢中竄去。
“放手吧……”開始有學生喊。
絕望的情緒再一次蔓延,很多人都失去了心力。
林辰仍緊緊攥着繩子,他想的是,楊志濤還在繩子的另一端……
某一個瞬間,對面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拉繩子的學生被後座力所影響摔倒在地,周天明和林辰趕忙回收繩子,但是看到纏着血的校服時大家就都明白了。
不用再拉了,楊志濤再也回不來了。
周天明垂下手,頹廢地坐在地上。
林辰的手也在發抖,他看着那片鮮豔的血,不知道該怎麽辦,強忍着心中的難過,他問:“薛婷呢?”
就那麽十來分鐘的時間,她已經消失在校門口。
回答他的是周天明,“剛剛情勢不對的時候,她就跑了。”
唐鶴城擡起頭,心中茫然:“但是現在這種情況,她能跑去哪呢?”
薛婷爬到了信號塔上,對于所有想跟上來的人,她都施以鐵棍。
“別過來,我警告你們別過來!”她大哭着,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任何依靠。
下面不少女生是她曾經的霸淩對象,無一例外冷眼看着她。她們雖然一時無法上去,但是有的是辦法對付薛婷。
“啊……”一塊石頭砸在了薛婷的眼睛上。
然後是左臉,額頭,下巴,肩膀,胸口……
“啊……我求求你們放過我吧……啊……”頭破血流的薛婷開始哭着求饒,用微弱的力氣抓住欄杆。
然而沒有人想爬上信號塔,大家都迷上了用石頭丢人這種快樂的游戲,她們以這樣一種方式完成了對薛婷的處決。
……
蔣梅華等了半個多小時,周天明用幹淨的校服抱着楊志濤僅存的左臂回來了,女生們也拖回了薛婷的屍體。她會心一笑,在衆人的注視下,對着靜默的升旗臺下,心滿意足地開口:
“關于S-14病毒我已經講過。”
“名額:30,是指聯邦給學校的飛船座位只有30個。Day-7,最後期限是星期天。聯邦飛船會飛至學校上空接人,一旦檢測人數超過30就會直接飛走。”
“你們什麽時候确定30個名額的歸屬,我就什麽時候把登記船票給你們。”
至此,時間:4月3日,星期三,晚上19:45分。
林場中學存活學生431人,老師2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