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今天不去包子鋪，沒上鬧鐘，方晴覺得這一覺睡了很久，醒來一看，才六點過。一想今天要去婆家每個月的大聚會，她又一頭倒下去繼續睡。

再次醒來，是八點多了。

方晴聽到外婆說：“小江去把小晴叫起來，油條都涼了。太陽曬屁股了，還在睡懶覺。”

江铮說：“讓她多睡會兒吧，平時起得太早了。”

外婆哪裏不知道方晴平時五點就起床，累得很，她不是不心疼孫女，但是今天要去婆家，做兒媳婦的難道真就帶着一張嘴去吃中午飯嗎？

外婆敲了幾下門，沒聽見裏面的動靜，正要出聲，小卧室的門開了。

方晴打着哈欠：“外婆，早。”

外婆：“還早呢，你看看幾點了，小江七點多就起來了。快去洗臉刷牙，油條都冷了。”

方晴伸了個懶腰：“只要豆漿是熱的就行。”她泡着吃。

方晴洗漱完回屋，豆漿油條都擺好了，豆漿重新加熱了，還冒着熱氣兒，油條切成一段一段的。外婆小姨都沒這個閑心，那就只有江铮了。

江铮坐在旁邊沙發上，看報紙，看起來神态自若，但一直停留在那頁報紙上。

方晴問他：“吃了嗎？”

江铮：“吃了，你慢點吃，豆漿燙。”

說話時，兩人都刻意避開了對方的目光，眼神無意識碰在一起都有些尴尬。以前他們鬧矛盾，大部分都是方晴在吵，江铮聽着，他們第二天就當沒事發生過。這回吧，要論陣仗，相比之前，可以說是和風細雨，方晴沒撂狠話，也沒指責誰，就是兩人把心裏話說出來了，反倒尴尬起來了。

方晴覺得挺好笑的，都結婚幾個月了，突然間就回到剛相親那會兒了。

兩個人的反應家裏人都看在眼裏，五大三粗的小姨夫都悄悄問李婷倆孩子是不是吵架了。李婷讓他別亂說話，但她一轉頭跟外婆嘀嘀咕咕。

外婆前天晚上出來上廁所，看見小兩口剛回來，在大門口拉拉扯扯，她當沒看到。

外婆平靜地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大人別去插手，反而壞事情。”

自從半個月前江铮帶着她從婆家走了，方晴真的再也沒去過婆家，要不是昨晚婆婆打了江铮bb機，通知他們去家裏，她連每月必有的大聚會都忘了。家裏除了兩箱牛奶，什麽能拿出去當禮品的都沒有。

外婆覺得只拿兩箱牛奶有些不像話，“要不要再拿點什麽？我看7號院子的張婆婆喂了雞，現殺一只，這可是土雞。”

方晴攔住她：“來不及了，我們得走了。”

這次她可不會說婆家都有，不管什麽土雞洋雞，人家不一定能看上，拿去也是浪費。外婆在為人處世方面是老派人，寧可自己吃虧，也要把禮數做足。

外婆一看鐘，九點多了，沒好氣地說：“叫你早點起來！”

“早起不早起都一樣，一大早的您別跟我生氣，不值當。”方晴背上包，提起牛奶，邊往外走邊說，“我出去買幾斤荔枝，也拿得出手了。”

荔枝要5.5一斤呢！

出了院門，江铮接過牛奶，綁在摩托車後座。巷子裏一群孩子跑來跑去，不方便騎車，兩人推着車走到巷子口。

江铮的bb機響了，是汽修店老板找他。他去雜貨店打電話，方晴正好看到有人在賣荔枝。她買了三斤荔枝，江铮還沒打完電話。

方晴就站在那兒看他，江铮講正事時的樣子跟平常不一樣，認真、投入，有種一切問題都能解決，盡在掌握中的淡定，是說不出的吸引力。

忽然間方晴想通了，不糾結了，她不就是說了是因為喜歡他才結婚，跟自己丈夫說喜歡，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江铮挂掉電話，看見方晴向他跑來，如乳燕投林般。兩天了，終于看到她笑了。

方晴給他一顆荔枝，說：“快嘗嘗，好甜。比昨天菜市場的荔枝便宜，五塊一斤。”

江铮囫囵吞棗地咽下去，嗓子眼被齁住了，跟吞了蜜似的。

他不知道就打電話那幾分鐘的功夫，發生了什麽，方晴的态度大轉變，他不問，問了就太煞風景了。

“你再去買點，這個，我拿給家裏。”江铮拿過袋子，轉身飛快地往家跑。

方晴鼓了鼓腮幫子：“你倒是會指使我做事。”她抿了抿嘴，嘴角還是向上勾起。

兩人進入寧都花園，看見趙麗和幾個小孩在前面，看樣子是剛買完零食。

趙麗不耐煩地說：“都買了雪碧了，還買什麽杏仁奶！不買！”

幾個小孩哼哼唧唧地鬧起來，不肯走了。都是親戚家的孩子，趙麗不能打也不能罵，更不想遷就他們，煩得要命。

“小麗。”

趙麗聽到江铮的聲音，如聽聖音。

“哥！”她跑過來，立刻撒嬌要江铮幫她提着零食，提着兩瓶大雪碧，她的手都紅了，又把家裏來了多少煩人的親戚，媽媽要她帶着一群小屁孩玩控訴一遍，才看到方晴似的。

“嫂子好。”

方晴笑了笑，算是回應她。

趙麗皮笑肉不笑的，扭頭對江铮小聲說：“爸爸和媽媽吵了兩天了，都心情不好。”

趙麗在別的方面是否聰明另說，但在通風報信上，她無師自通。她特意跟江铮說這些，說明趙德偉和魏三妹吵架中提到了他，江铮心裏有數。

他們走出電梯，幾個小孩争先恐後地跑去敲門，大門一開，客廳裏喧鬧的聲音就湧出來了。

靠窗的地方支起兩臺麻将桌，電視機開着，正在放《貓和老鼠》的碟片。

方晴穿好鞋套，四下一看，這次來的人不多，大概是趙德偉和魏三妹心情不好，來的都是兩邊最親近的親戚和朋友。

趙德偉在打麻将，魏三妹從廚房出來，方晴和江铮一起問了好。趙德偉一如往常地冷淡，只是點點頭，魏三妹讓江铮把荔枝放桌上，牛奶放去儲藏室。

魏三妹比半個月前方晴見她要憔悴許多，她化了妝，乍看挺精神的，但眼下的青黑沒有遮住。

她叫方晴坐着休息，跟親戚們聊會天，扭頭對趙麗豎起眉毛：“買零食買這麽久，快去廚房幫忙。”

趙麗嘟着嘴，不敢反駁，踢踢踏踏地走去廚房。

自從那次江铮發了火，魏三妹氣歸氣，還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從第二天開始讓趙麗跟着阿姨陳姐學做基本的家務。不學不知道，這一學，魏三妹才發現趙麗欠缺不少基本生活技能，連自己的內衣都洗不好。

慣子如殺子，魏三妹再嬌慣女兒，也知道不能把她養成一個廢人。她下了狠心，即便趙麗又哭又鬧，她都不松口。

江铮從儲藏室出來，趙麗正在摘空心菜，幽怨地看他：“都是你！”

這摘菜的架勢真豪放......江铮摸了摸她的頭，笑着說：“好好幹吧，中午能不能每個人都分到一根空心菜就看你了。”

江铮回到客廳，到方晴身邊坐下，方晴用紙杯接了兩杯溫水，給他一杯。

大姑媽趙紅從牌桌上下來，見狀就笑：“哎喲，小兩口走哪兒都這麽恩愛，感情真是好。”

趙紅是個爽快人，直脾氣，趙德偉那邊的親戚中為數不多對魏三妹帶來的兩個孩子和善的。她是小學老師，已經退休幾年了。江铮小時候在她帶的班上上過一年學，因此，他和趙紅的關系比較親密。

江铮笑說：“我們向姑姑姑父學習。”

趙紅和丈夫是出了名的恩愛夫妻，一輩子和和睦睦，連吵架都沒幾回。

大家都笑起來。

方晴的臉頰紅紅的，有些不好意思，用膝蓋怼了怼江铮，暗示他別亂說話。

趙紅哈哈地笑：“結了婚就是不一樣，以前小铮絕對說不出這種話。”

把江铮說得像舊時的閨秀似的。大家又是一通笑。

笑完了，趙紅看向魏三妹，魏三妹右眼皮一跳，直覺不好。趙紅問起江铮大姐兩口子什麽時候回來。

江铮大姐和大姐夫年初去了廣州打工，把六歲的兒子留給爺爺奶奶帶。因為這事，趙紅上門罵過趙德偉和魏三妹，罵他們兩個假仁假義，為了那點不徇私的名聲，把老大兩口子逼得在三江市過不下去，母子分離，簡直造孽。

一想起這事，魏三妹就是一肚子委屈。她不愛跟趙紅相處，但偏偏趙紅在趙德偉困難的時候沒少幫忙，所以，家裏聚會誰都可以不請，趙紅必須是座上賓。

魏三妹翹着蘭花指剝荔枝，說：“不知道國慶節回不回來。上個月寫了信，說在那邊忙得很，叫我別打擾他們，他們沒空回信。聽聽，我這當媽的都不知道要怎麽關心他們了。”

趙紅擡了擡眼鏡，微微一笑，正要說什麽，坐在對面單人沙發上的季萍先開口：“小方，我前天路過李子路菜市場，看見一個做包子的小妹好像你，側臉特別像。”

季萍是魏三妹原先在福利工廠的工友，這麽多年，兩人關系一直挺好。季萍也經常出入趙家的家庭聚會。

方晴：......

“是馬哥包子鋪嗎？季阿姨您看到的應該就是我。”她坦然地說。

“好像......好像是，小方，你真的在賣包子啊。”

趙德偉的兒媳婦在菜市場賣包子在這個家裏是件新鮮事，一雙雙目光投來，牌桌上的人都支起耳朵聽。趙德偉臉色陰下去，有些挂不住臉。

起初方晴對自己從坐辦公室的到做包子的身份轉變，也挺難以啓齒的，她總覺得熟人看見了會笑話她，但是一個星期過去了，誰也沒當面笑話她，反而是當面誇她包子好吃的多，而且她還能掙錢，那還有什麽羞恥的。

“是啊，店是我們隔壁鄰居的，我借他們的店賣小籠包。”方晴看着季萍，淡定地笑，“季阿姨，您下次再來菜市場，看到我就招呼一聲，我請您吃小籠包。”

江铮說：“季阿姨千萬別客氣，小晴幹半天，掙的錢比我多。一籠小籠包請得起。”

季萍面色僵了一瞬，到底是人際場上走慣的，立馬調整過來。她笑道：“那我下次一定讓小方請我。我看生意好得很，小方的手藝一定沒得說。小铮，阿姨要對你說，你要對小方多多關心。做包子太辛苦了，我就是路過包子鋪，就熱得不得了，那蒸汽，啧啧，一般人受不了。”

“來，小方，吃瓜子。”趙紅抓一把瓜子遞過去，看着方晴滿眼慈愛，“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現在下崗職工這麽多，能自己找到出路就挺好的。是在李子路菜市場吧，改天我也去嘗嘗，要是好吃，介紹給我那些朋友，大姑幫你介紹生意。”

季萍不動聲色地觀察魏三妹的表情，魏三妹臉上還帶着笑，但季萍能看出來她心裏惱火着呢。

這個方晴真是上不了臺面，就是晚一會兒給她解決工作，她都等不了，跑去賣包子。他們家的兒媳婦在賣包子，說出去誰不笑話。

再怎麽說方晴做的是正事，魏三妹不能對她發脾氣，但江铮的話叫她逮住了漏洞，“小方這麽辛苦掙錢，你做丈夫的更應該努力。”

江铮笑了笑，不說話了。他的笑瞬間有了疏離感。

魏三妹心頭一涼，臉色快控不住了，假裝喝水，擋住臉。

趙紅心裏冷哼，跟自己親兒子的關系搞得這麽僵，也是人才。

客廳的氣氛有點僵，打麻将的出牌聲音都小了一點。趙紅嗑瓜子的聲音最大，她問季萍：“啥時候喝你們家的喜酒？沒記錯的話，陸洋工作也有兩三年了。”

“三年了。”季萍笑眯眯的，“上個星期他們領導給他介紹了一個姑娘，在火車站賣票。我看那姑娘是樣樣都好，陸洋跟她見了面，回來就說不行，說那姑娘沒有麗麗好看。”

季萍的兒子比趙麗大一歲，小學掉了一級，跟趙麗做過同學。魏三妹一直知道季萍的兒子喜歡趙麗，但是她兒子就是在車站賣票的，拿什麽娶她的女兒？季萍不止一次暗示過她，魏三妹都當沒聽見。

趙紅和季萍一問一答，客廳裏的氣氛又活絡起來。

有個表親一邊摸牌，一邊對趙德偉說：“三哥就長得好，麗麗像三哥，從小就好看。”

方晴一口水差點噴出來，這馬屁拍得也太直白了。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趙麗跟魏三妹幾乎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別的親戚也跟着誇趙麗好看。魏三妹急得不行，趕忙潑冷水：“你們再誇，那孩子尾巴就翹上天了。女孩子過得好不好，長相是最次要的，關鍵是要有本事。我們家這個，呵，啥都不會。我那天還在跟老趙吵呢，我讓麗麗自己洗衣服，老趙不讓她洗，我說她現在不學着幹家務，以後嫁人怎麽辦？婆家不嫌棄？老趙說到時候給他們請個阿姨。你們看看，慣成這個樣子。”

季萍一聽就懂了，笑得有些勉強。

這話恰好被趙麗聽到了。這些日子魏三妹沒少罵她，今天她表現這麽好，空心菜都是她一個人摘的，媽媽還在親戚朋友面前貶低她。

“我有那麽差？”趙麗的眼睛都紅了。

這個傻丫頭，真是養兒不知父母恩。魏三妹只能做戲做全套：“事情都做完了？帶弟弟妹妹們去玩游戲機。快去，快去。”

趙麗委屈得臉皺成包子樣了。幾個小孩一聽能玩游戲機，在趙麗周圍又叫又跳，拉着她去書房玩游戲機。

魏三妹賠着笑說：“看吧，就這樣，說她兩句就紅眼睛，還沒長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