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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陳年年跟章攀吵了一架,原本打算睡一覺,也睡不着了。章攀出去應酬了,陳年年一個人在家越待越心煩,開車去了商貿城。
花間現有兩個店員,人手足夠充足,不需要陳年年這個老板每時每刻在店裏盯着。現在客人沒之前多,一個店員就夠了。陳年年這幾天在考慮要不要辭退後來請的那個女孩子。那女孩兒似乎察覺到了,上班特別賣力氣,陳年年也不知道怎麽開口才合适。
在店裏坐了一會兒,沒客人,無聊得一直打瞌睡,她站起來活動活動。
宋彩接待了一個大客戶,一口氣買了十七件,她恭送客戶出店門,看着客戶上了電梯,才回店。一轉身,跟陳年年的視線撞上。宋彩笑着點頭示意。
宋彩不喜歡花間的老板,因為花間跟羽飛搶生意,羽飛生意不好,她的提成就少了。後來,她得知花間的老板和方晴都是從罐頭廠出來的,還做過室友,不喜歡就變成了厭惡。沒有情分也有緣分,至于下死手嗎。
方晴想得通,還開解她,做生意肯定是有對手的,我們店生意好的時候,其他店不也是幹看着嘛,指不定心裏怎麽罵我們呢。陳年年人不壞,是恰好我們成同行了,同行是冤家,她不是故意針對誰。別把心裏想的都放在臉上,會吃虧的。
一連串噠噠噠的高跟鞋踏地聲由遠及近地傳來,一聽就知道是陳年年,整個三層,數她最喜歡穿高跟鞋。
陳年年也沒進來,站在店門口:“你們老板呢?你一個人看店?”
宋彩還是把方晴的話聽進去了,面對陳年年,神态自若:“出去了。”
陳年年看着新上的指甲油,不經意地問:“又去哪兒倒騰新貨了?”
“這我哪兒知道。”宋彩沒承認也沒否認,讓陳年年自己個兒琢磨去吧,她才不會說方姐到底去幹什麽了。
工作日下午三四點,店裏客流量最少,方晴摸出經驗了。她和江铮翹班,來新開的電器城買空調。他們的一個老顧客在電器城上班,知道他們在裝修房子,跟他們講這個季節買空調最劃得來,比夏天買要便宜幾百塊。
他們在電器城轉了兩圈,最後照顧了老顧客的生意,定下三臺美的牌的空調,一臺立式放客廳,兩臺挂機分別放兩間卧室。
三臺空調一共一萬三。
方晴跟老顧客說:“賺錢那麽難,花錢一眨眼就花出去了,這錢真是不經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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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方晴一點沒覺得心疼,只覺得爽快。她從小就特別怕熱,夏天一來,她就睡不好覺。方晴這麽不愛哭的人,被熱哭過幾次。跟江铮結婚,正好到了夏天,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更熱。一開始想着是新婚,兩個人肩膀挨着肩膀睡,後來實在太熱了,跟背後着火一樣,方晴跟江铮劃三八線,不許越界。
現在終于用上空調了,再也不怕過夏天了。
方晴也想給老房子裝上,江铮去打聽了,才知道暫時裝不了。和平巷那一片是老電路,還沒改造,電力帶不上空調,搞不好一開空調,半條巷子都跳閘。
外婆一聽就鼓眼睛:“不要空調,我們年紀大了,不像你們年輕人火氣重,我們老年人怕冷。哪兒有我們自己享受,讓別人家停電的。出去都讓人戳脊梁骨。”
方晴說:“是暫時不買。和平巷這一片肯定要舊城改造的,以後再買。”
外婆連忙擺手:“以後也不要,錢多燒的。你們掙錢容易啊?不能這麽亂花。一臺挂機就是兩三千,還有電費,一個月要幾百吧,買得起用不起。我們吹吹電扇就挺好的。我和你們外公年輕時候,電扇都沒有,只有蒲扇,還不是過到現在了。”
李婷過後跟方晴說:“空調你們就別買了。等巷子改造了,我們買。到時候老太太肯定第一個用的。現在家裏打電話最多的就是她,這兩天又跟罐頭廠的老同事聯系上了,聽說以前還追過老太太,電話一打就是半個小時。你是沒看見你外公的樣子,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方晴笑得咳嗽起來。
方晴和江铮做起服裝生意後,手頭漸漸寬松了,給家裏添了電話,買了影碟機,日常開銷他們兩個分攤了一半。一筆一筆李婷都看在眼裏,她和丈夫跟着老兩口一起享後人的福,她不覺得虧心。方晴和方雨長這麽大,他們費心又費力,怎麽養兒子,就怎麽養方晴方雨。
但是,方晴和江铮過完年就要搬去新家了,真正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就不好再經常給娘家添大件了。李婷相信方晴要往娘家搬,江铮不會有意見,不是方晴多厲害,能拿捏住丈夫,是江铮厚道,但是他們做長輩的不能仗着女婿厚道就得寸進尺。
新房子已經裝修好,硬裝軟裝到位,通風兩三個月,過了春節,方晴和江铮就要搬新家了。
外婆買菜回來,遇到關系好的鄰居都在問她什麽時候賀新房。
三江的習俗搬新家那天要請親朋好友來賀新房,主要的活動是吃酒席和打牌。現在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不遵從這些習俗了。
外婆看方晴他們還沒有提起賀新房的事,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打算的,她沒把話說死:“還早着呢,到時候跟你們說。”
說是時間還早,已是十二月了。
到了年底,要處理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方晴先前還沒覺得十二月跟其他月份有什麽不同,她只想到一個年底要關賬。
江铮掰着方晴的指頭跟她數,除了賬目,還要盤點物資,整理票據,核對交的稅,除此之外,跟各廠家、廣東那邊大檔口的老板的關系要維護,到年終了,要請他們吃飯。馬上又要下春季服裝訂單,要安排年後的新品,這就涉及到新的一年預算。
樁樁件件都是要緊事。
方晴倒在床上,哀嚎:“事情也太多了吧。”
方晴和江铮都有各自的合作關系要維護,江铮要去廣州,時間充足的話,還要去浙江,方晴主要是請楊芃和吳珍珍。他們兩個不能同時離開,宋彩一個人肯定是沒辦法管兩家店。按照行程長短來決定,江铮先廣州,他回來之後,方晴再去省城見吳珍珍。
這次方晴去火車站給江铮買票,軟卧。有次江铮說漏嘴了,她才知道後來幾次江铮一個人去廣州,買的硬座票,硬生生坐了三十多個小時。
她都不知道怎麽說他了:“你那屁股不是肉長的,是鐵做的?我們家是缺那幾百塊錢上福布斯榜?”
江铮一走,方晴發現事情更多了。盤點物資、整理票據這些都落到她和宋彩頭上,只要店裏沒客人,她們倆就在忙活。陳年年幾次過來想找話茬兒,都沒找到機會。
晚上回到家,方晴躺到床上跟江铮通電話。廣州在十一月辦了服裝展,規模還挺大的,方晴聽着更加惋惜,十一月的時候,沈立飛跟他們說了,但是他們脫不開身,就沒能去。
“明年還辦,明年一定去。”江铮說。
沈立飛的老板見服裝廠經營不錯,擴大了服裝廠的規模,接到了國外訂單。江鈴升任了小組長,漲工資了,搬去了雙人宿舍。
紡織業和服裝業的幾個龍頭牽頭在廣州辦了一場服裝業的年終酒會。江铮的朋友給了他兩張邀請函,江铮帶着沈立飛去了。酒會辦得很盛大,不止是廣東服裝行業的,還有從江浙滬趕來的。很多行家都在預測服裝業在明年和千禧年的走向。
江铮游走其中,聽了一肚子各個行家的分析預測,綜合來看,歐美影響可能會減弱,日韓影響會加大。
江铮說:“幾家大的紡織廠都自創品牌開始轉型了。以這些廠的實力,三四年,就能搶下一塊市場。”
“我們明年可以試着拿一家服裝代理試一試。”
方晴的嗅覺很靈敏,是新商機:“拿運動裝吧。我們還沒賣過運動裝,拿一些試試。我看外國人穿衣打扮,運動裝是必備的,這股風遲早吹到國內。”
方晴算着時間,江铮還有三天回來,她提前買好去省城的火車票。這次排了長隊,将近兩個小時才買到票,更加堅定了她要學車自己開車的意願。
第二天下午,方晴被賬目弄得焦頭爛額,下了決心要與這些數字決一死戰。
“老板,有沒有十二生肖的睡衣?”
方晴心說這聲音好熟悉,從賬本裏拔出來,是吳珍珍。
方晴一下站起來:“我打算過幾天去找你的。”
“年底了,我也出來看看。”
吳珍珍是自己開車來的,她自己出來做一個基本的市場調研。三江是她的第二站。她先去了三江百貨,然後才來商貿城找方晴。
“這就是你們的兩家店。”吳珍珍第一次來,一進門就感覺店裏的裝潢簡約大方,讓她很舒服,隔壁的童裝店又是童趣盎然,看得出來裝修這兩家店就沒少費心思。
既然吳珍珍來了三江,晚上吃飯勢必是華味閣。方晴急急忙忙給楊芃打電話,但這次沒那麽幸運,包間被訂完了,大堂也只剩下三桌。
大堂會吵,不好談事情。方晴在想其他飯店,但吳珍珍一聽華味閣前身是中國飯店,很有興趣。她有個親戚二十年前在中國飯店上班,每次回老家,都會給他們帶好吃的,吳珍珍特別喜歡吃中國飯店做的素丸子,後來再也沒吃到那個味道了。
方晴從善如流。吳珍珍還想叫方雨一起來,可惜方雨晚上不得空,要帶着倩倩去少年宮學國畫。
方晴打算早點關店,宋彩主動申請晚上看店:“我想多掙點錢,好回家過年。”她跟方晴熟了,方晴和江铮從來不會擺出老板的架子,宋彩在他們面前說話也随意。
方晴答應了:“你走的時候把門鎖好,記得關燈,回家路上小心。”
吳珍珍開車,方晴指路,一路暢通無阻地開到華味閣,方晴讓吳珍珍先坐,她把新淘的一條牛仔褲給楊芃。楊芃最喜歡牛仔褲。
這是一條破洞牛仔褲,在三江,方晴還沒看到有誰在賣這種款式,楊芃果然很喜歡,拿到牛仔褲就翻來覆去地欣賞。
“多少錢?”楊芃問。
方晴:“老樣子,成本價。”
在楊芃這兒方晴第一次明白了給朋友送禮是一門學問。一直不收錢,像巴結,從一開始就收錢,不像是朋友,像是買賣。
方晴回到座位,剛好上菜。她問過楊芃,素丸子是中國飯店一個大師傅做的,叫四珍丸子。
“嘗嘗,是不是以前那個味道。”
四珍丸子已經不在華味閣的菜單上了,不過,現在的主廚是大師傅的徒弟,還會做這道菜。
吳珍珍沒說徒弟做的四珍丸子好吃還是不好吃,從她伸筷子的頻率看,應當是不輸給大師傅的。
方晴和吳珍珍碰個杯,吳珍珍小聲跟她說:“盜版那事兒有結果了。”
“你猜是誰做的?我都不好意思說,是馮平。”吳珍珍好氣又好笑。
方晴既意外又不意外,那個馮廠長在她的記憶中就是個眼高于頂的人,吳珍珍把他鬥下去,他肯定會伺機報複。
吳珍珍說:“他在鄉下搞了個小作坊,盯着我們廠的貨仿照。他投入不多,當然只能做一些劣質品。我們找過去的時候,他已經被帶走了,他那個小作坊排污不到位,把一個魚塘給污染了。那魚塘是村裏人承包的,一看魚全死了,馬上就鬧到村委會。警察就把人帶走了。”
“他那個廠子?”
“關了。”
方晴再見到陳年年,就想起馮平。她想了想怎麽提醒陳年年,思來想去沒想出好說辭,索性直接跟陳年年說了馮平被公安機關抓了。
“馮平?我不......”
陳年年還想裝傻,方晴不奉陪:“不認識就算了,當我沒說。”
方晴一走,陳年年拿上包就走了,一個星期沒去店裏,再出現時,她臉上寫着劫後餘生。陳年年在馮平那個小作坊下了一單,打了一半款,幸好她去的快,馮平的老婆還有錢賠給她。馮平欠債不少,有大債主收到消息晚,找上門,馮平的老婆是真沒錢還,直接把家門打開,放話看得上什麽就搬走。
馮平是章攀介紹的,陳年年就着這件事跟章攀鬧了一通,把他們之前吵的那一架抹平了。為了哄她開心,章攀給她的賬戶打了兩萬塊錢。
陳年年給方晴送了一張美容院的卡,她沒說是為了表示感謝還是別的,她不說,方晴也明白。
“女人還是對自己好點,保養要跟上,不然掙那麽多錢,要是人沒了,留給後來的嗎?難道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啊?你看看你,眼袋都掉到蘋果肌了。”
這話說的不好聽,但方晴一照鏡子,還真是,鏡子裏的臉看着都憔悴了。
1998年的最後一天,羽飛和小太陽都休息。方晴去了那家美容院,麗姿美容中心,做了面部保養和全身按摩。
躺着兩個小時,耳邊是輕柔的音樂,按摩師說話很溫柔,但雙手很有力,按揉肩頸和腰,酸疼又舒爽,确實很享受。
做到頭部按摩,方晴睡着了,她自己沒覺得,她的身體積攢了很多疲勞。
在美容院睡了一覺,神清氣爽,方晴臉上不自覺地帶着笑容。
晚上,電視機裏放着領導人的新年祝詞,巷子裏全是小孩嘻嘻哈哈的笑聲。
1998年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