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決定

決定

棠海又做夢了，夢中的她回到了老家，鎮子中心的那棵老槐樹下許多手持蒲扇坐着馬紮乘涼的老人。陽光被茂密的枝葉遮住，綠蔭帶來一絲涼意。

沿着鎮子中心的那顆槐樹一路向東，就到了記憶裏熟悉的小院兒。姥姥正站在院兒裏澆菜，看到她回來連忙招呼她再去把桶裏灌滿水。她站在水池邊，抓住杠杆一翹一壓，姥姥拿着葫蘆瓢一舀一灑。雞圈那邊傳來母雞咯咯噠的叫聲，棠海知道，今天又有新鮮的雞蛋吃了。

比姥爺先一步到家的是大黑，圍着棠海不住地打轉。作為家裏的獵兔功臣，大黑擁有山東細犬極其流暢漂亮的身形和最受人歡迎的毛色，烏黑油亮的皮毛踏着四蹄雪白，俗稱“雪上飛”。

□□挂在牆上，姥爺拉了個板凳坐在院子裏處理野兔，棠海就蹲在一旁啃西瓜。浸過井水的西瓜冰冰涼涼，是冰箱冷藏不能比拟的風味。紅色的汁水滴滴答答淌在地上，順着地勢從高向低曲折蔓延，最終和兔子血彙流到一起。

棠海盯着那滿地的猩紅，只覺世界突然翻轉颠倒，天色忽地暗了下來，場景也轉回到屋子裏。眼前的男人半坐半靠地歪倒在牆角，一雙漆黑的眸子空洞地盯着她。汩汩血水從他脖子上的傷口處流出，洇濕了他的長袍，也洇濕了地面。

他死了。

棠海被夢驚醒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胸口劇烈起伏着，後背驚出一身冷汗。被遠遠踢開的被單有一角已經垂落在地上，臺式風扇在床邊漫不經心地搖着頭。

幸好只是一場夢。

香港的夏天很熱，蚊蟲嗡嗡地圍着街口的肉攤打轉。

和師傅切磋了幾下，渾身衣物都被汗水浸濕。棠海一把脫下護具席地而坐，拿過水來狂灌。

“遇到什麽事情了，心不在焉的。”徑山走過來挨着棠海坐下。

“沒事。”

“就那麽不願意和我說？”

“沒，”棠海低頭擺弄着手裏的護具，“就是在琢磨畢業後要幹什麽。”

徑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撒謊好歹也撒的像一點，說吧，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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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了吧！”棠海瞪了她一眼，起身就要走。

“哎哎哎開玩笑的，”徑山連忙拉住她，“有什麽事情你就說嘛，有什麽想不通的就跟師傅商量商量，別成天憋在肚子裏自己尋思，再給愁壞喽！”

棠海甩了甩頭發，汗滴順着額頭流進眼睛，一陣劇烈地刺痛激得她使勁眨了眨眼，擠出幾滴生理性淚水。

似乎是下了好大的決心，再開口時，連聲音都一絲絲沙啞。

“師傅，我想回內地。”

9月1日的國王十字車站，乘客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棠海也一如既往地來得很早。她安靜地歪頭靠在車窗上，附子時不時在籠中扇動翅膀。

站臺上，斯內普隔着人流望向莉莉，随即轉身登上了列車。

“嗨，我可以坐在這兒嗎？”棠海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頭，雷古勒斯站在車廂門口笑着和她打招呼，嘴角旋起兩個小小的梨渦。

“坐。”棠海的腦袋重新靠了回去，列車啓動，強烈的日光照進車廂，迫使她眯起眼睛。

雖然屬于不同的魁地奇院隊，但棠海意外的和雷古勒斯關系還不錯，訓練場所經常見面，總也能聊起幾句。

“你今年十五歲了是吧。”

“嗯，五年級啦。”

“多好的年紀。”

“你不也才比我大兩歲？”

“嗯……也可以這麽說。”

“什麽意思？”

棠海望着對面歪着腦袋疑惑地回看自己的男孩，思緒逐漸飄遠。記憶裏雷古勒斯16歲就加入了食死徒，還沒畢業的年紀，結果不出三年就葬身屍湖，十幾年無人為其正名。

“棠？”男孩五指張開在她面前揮了揮手掌，棠海這才回過神來，她試探性地問道，“我不是純血，你怎麽願意和我坐一間車廂？”

男孩面露難色，“你不是嗎？”

“應該不是，不過我也不知道，畢竟我是個孤兒，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棠海自嘲地笑了笑。

“抱歉，勾起了你的傷心事。”雷古勒斯明顯坐立不安起來，不停地跟棠海道歉。

“沒什麽可傷心的，有時候沒父母可比有父母快樂多了。”

一個極有家教和涵養的孩子，棠海心想，可惜了。

廂門再一次被打開，斯內普跟雷古勒斯點點頭，安靜地落座在棠海身側，面色陰翳。

“你的袍子之前落我那兒了，等回學校還你。”

“好。”

棠海沒再多說話，她剛剛注意到斯內普是自己一個人來的車站，往年艾琳都會來送他。難道——棠海心裏咯噔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滾輪聲由遠及近，雷古勒斯向售貨女巫買了些南瓜餡餅和坩埚蛋糕。待零食推車離開，棠海變魔術似的從包裏掏出了兩個熱氣騰騰的煎餅果子，邊塞進斯內普手中邊笑眯眯地望向雷古勒斯。

“你今天沒有口福了喲~”

火車到達了終點站。下車時，棠海發現斯內普又長高了，已經超過了從前年起就停滞在一米七六的她。除了一年級新生要坐渡船前往城堡，其它學生紛紛登上了夜琪馬車。

這是斯內普第一次看見夜琪，他猶豫地望着這種骨瘦如柴長相可怖的黑色飛馬，臉上的表情從驚詫慢慢轉化為悲傷。

“上車吧。”棠海輕聲說，印證了心中猜想。

她一年級在禁林裏第一次見夜琪的時候也驚異了很久，這種只有見過死亡的人才能看見的神奇生物，巨大的蝙蝠一般的翅膀張開抖動，皮包着骨頭，身上一點肉也沒有。這讓棠海回憶起了前世的那些記憶，長期噩夢纏身的她不得不每天夜裏睡前給床幔周圍施靜音咒，以防吵醒睡着的舍友。

斯內普沉默地坐在馬車上，莉莉和瑪麗說笑着經過，仿佛沒看到他們似的繼續向前尋找着其它空馬車。

棠海半阖着眼睛倚在靠背上，假裝什麽也不知道。

哪怕是剛剛開學，霍格沃茨的學生們也依然不會讓生活無趣。聽說拉文克勞有個低年級男孩兒把自己的名字放大在整個學校上空，氣得費爾奇在去請人幫忙的路上一個沒注意差點兒把弗立維教授踩死。棠海剛從煉金術課的教室出來就被小六科普了一路的八卦。

今天的禮堂晚飯有韭菜雞蛋餡兒的餃子，食材提供者是勤勞的獾院院長——斯普勞特教授。

五年級下的就業咨詢期間，棠海就和斯普勞特教授表示自己畢業後會回國發展，所以未來兩年的課程就只挑了自己感興趣的課程來修。在院長拉着她的手深表惋惜的時候，棠海一個沒忍住送了她滿滿一盆韭菜，說反正自己也要走了，種得韭菜扔了也浪費，如果想自己的話就看看它們，偶爾還能割一茬找溫蒂給包頓餃子，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六年級的第一堂魔藥提高班上，學生們正按照《高級魔藥制作》上的講解操作着步驟。

“噢！極其優秀的活地獄湯劑！”胖胖的斯拉格霍恩教授走到斯內普的坩埚前，不住贊嘆着，“你是第一個在課堂上成功熬制出它的學生，天才，真的是天才，希望下周末的鼻涕蟲俱樂部上能繼續出現你的身影，好嗎我的孩子？”

斯內普點了點頭，一邊低聲道謝一邊從教授手中接過那瓶作為獎勵的福靈劑。在經過莉莉的身邊時，腳步一刻也沒有停留。

經歷了友情的終結，父母的離世，斯內普徹底紮進了食死徒的陣營。畢竟誰都會背叛自己，但魔法不會，只要他不斷提升實力，變大變強，他就可以證明自己。只要跟随那位大人的腳步，世界就會掌控在他們的手中。他要讓那些瞧不起他的人，捉弄他的人，付出代價。

“棠小姐，聽說你畢業後會回國發展，如果有機會我真的很想去香港逛逛，聽說那邊的巫師會禦劍飛行，我真好奇……”食堂裏，斯拉格霍恩教授又一次邀請棠海來參加鼻涕蟲俱樂部的聚餐。

這次她沒有拒絕，并非不好意思，而是想借此機會觀察一下此時校內各方勢力的具體情況。

晚宴上人還挺多，棠海穿了件黑色真絲襯衫搭配西褲皮鞋，領口松松解開兩顆扣子，露出修長的脖頸和漂亮的鎖骨。剛洗過的黑色短發未經打理，自然地垂在眉梢。這種看似休閑惬意的低調裝扮搭配上修長挺拔的身材反倒在一衆青青匆匆的學生裏顯得尤為打眼。

斯拉格霍恩教授熱情洋溢地拉着她四處向人介紹，本就優秀的成績和獨特的個人魅力再靠着神秘東方古國的背景加成，棠海都開始懷疑教授拉攏她的本意是什麽了。其實一個沒有身份和背景的黃種人在這裏還是偶爾會受到歧視的，但在絕對實力面前，棠海孤傲的性格和古怪的行為反而形成了她對于其他人的威懾力。

事實證明，人大多都是慕強的。

不過棠海有認真思考過，如果不是被分到不争不搶其樂融融的赫奇帕奇，自己在其他任何學院都不會交到現在這麽多的朋友，而且是毫無惡意的真朋友，小獾們雖然八卦和貪吃，但也是真的很友好。

“你先去忙吧。”棠海支開斯內普，打算一個人逛逛。不時有人上前和她搭話，懷揣着各種各樣的目的，或問候或試探，棠海皆禮貌應下。雖然只是一群學生，但今天這種社交場合明顯沒那麽随意，好不容易擺脫嘈雜擁擠的人群，棠海取了杯香槟一個人躲在角落裏默默觀察。

左前方不遠處，斯萊特林的一群學生聚在一起聊着什麽，斯內普和雷古勒斯也在其中，噢還有小巴蒂克勞奇。這麽明目張膽地抱團，不愧是食死徒預備役，棠海幽幽轉過眼抿了一口酒，嘶——喝不慣。

更有意思的事情出現了，格蘭芬多一群人聚在房間的另一側，莉莉和波特、布萊克也在。除去中間零零散散的學生，雙方陣營已經明确得不能再明确了。

棠海不禁朝還在笑眯眯地和學生聊天的斯拉格霍恩教授的方向多看了兩眼，鼻涕蟲俱樂部這麽熱鬧你自己知道嗎？

這些年來棠海一直有暗地裏觀察伏地魔的動向，其實從學校裏的風起雲湧間即可見一斑。在黑暗勢力尚未激起十成十的民憤前，甚至它所宣傳的意識形态在目前來看都還勉強算是合法合規合部分利益的，有老牌純血家族為其背書，有為數衆多的聲援和擁護。一切時機都未成熟，棠海不是聖人更不是莽漢，她不能輕舉妄動。

七年級的學生普遍面臨着巨大的就業壓力，更為高深複雜的學業課程，在求職時起決定性作用的NEWTs成績，哪怕是回去繼承家業也需要一份還算看的過去的答卷以獲得家族成員的認可。而棠海除了上述任務之外還要準備明年回國的高考，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除了去後山練功就是泡圖書館學習，連同寝室的舍友都很難和她打照面。

她甚至帶了一只小馬紮坐在圖書館門口的走廊上背書，身旁放了一只巨大的保溫杯，引得無數來往學生側目。要知道上輩子在大學裏臨近期末考試時這種靠窗靠角落的優越位置可是極為搶手的，現在竟然可以供棠海随便挑了。

身邊的同學們都發現棠海變了，她開始随意地應付社交應付生活，完全不在意他人目光，沒日沒夜地與課本相伴。舍友托蒂和拉瑞娜雖然擔心，但在棠海一通關于高考難度系數的解釋後似乎也理解了其現在的廢寝忘食。小六甚至每天都會從廚房打包吃食給她送去，免得他大哥餓着。

雖然可以同旁人編造無數種理由，但只有棠海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她任由自己被忙碌裹挾，至少腦子被知識填滿總比被那些亂七八糟的莫名思緒塞住要好得多。自從正式做出離開的決定後，生活在這裏的每一天，遇見接觸的每個人，都令她的內心五味雜陳。雖然這些年來一直刻意和人們保持距離不敢深交，但跟當初閱讀書籍得來的感受不同，他們已經不再是觸不可及的二次元紙片人物，而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家庭有感情的個體。在明知未來會發生什麽的情況下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踏上不歸路，幾乎每時每刻，她的內心都處于混亂矛盾的狀态裏，整個人都像是被各種各樣的複雜情緒撕扯着。

一股深深的負罪感快要将她的脊背壓彎，她沒有把握在這個時候去單挑伏地魔，更不願親眼看着無辜的人去送死。但是她能怎麽做呢？哪怕重生的BUFF疊滿了，也無法在有限的信息中獲取明确具體的情報。所以她只能逃避，用盡一切逃離這個地方，裝作一副不知情的樣子，靜待時局清晰，繼續作為一個身負秘密的旁觀者開着上帝視角圍觀一場結局已知的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