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離開

離開

山間傳來巨響,似石墜地,震得樹葉簌簌而下。棠海雙手合持一把重劍,腰為軸四肢為鏈,踢劍起勢,借助慣性揮掄成圓。重劍無鋒,卻能破盾破甲,勢大力沉,阻擋之物攔腰斬。框架大開大合,招招狠利幾不給人近身機會。

周圍根本沒有動物敢靠近,連半人馬部落都遠遠感受到了殺氣。

直到汗如雨下筋疲力盡,棠海才停歇了下來,坐在石頭上執劍喘息。

“你的心很亂。”費倫澤從樹後走出來,白金色的頭發閃閃發光。

“抱歉,吵到你們了是嗎?”棠海将那把重劍緩緩塞進腰間那只施了無痕延展咒的錦布袋裏。

“沒關系,只是還以為有巨人出現在禁林裏了。”他笑了笑,擡頭仰望天際,星空随着東方的光亮漸漸隐去。

“我要走了。”棠海收拾好東西,跟随他的目光一起看向天空。

“我們還會見面的。”費倫澤的語氣十分肯定,明顯是早已知曉答案。占蔔是一門很高深的學問,棠海自然是沒有他精進,但她知道費倫澤說的沒錯。

斯內普再次見到棠海時,她正趴在圖書館角落的書桌上小憩,手邊攤開的書上印着他看不懂的文字,陽光将她背部起落的輕微幅度映在地板的影子上。

他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

“嗯”感覺到附近有人,棠海慢慢睜開朦胧的雙眼,嗓音因睡眠放松而略顯沙啞。

“抱歉,吵醒你了。”斯內普在書桌另一側落座。棠海雙手捂着臉頰,上半身搖搖晃晃明顯還沒清醒。

斯內普略微翻了翻棠海面前擺着的那摞書籍,全是陌生的方塊字,他完全看不懂,剛想開口詢問,卻發現對方正一臉不爽地盯着桌面,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他想起來兩人初次在火車上見面的時候,棠海也是這副樣子。

他敢确定棠海有很嚴重的起床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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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對方終于願意和自己說話時,斯內普已經快要忘記自己在這裏坐了有多久了。

“好久不見。”

“我看你在讀這些中文書,是打算要回國了嗎?”

“嗯,畢業就回中國了。”

“你要走?”斯內普的聲音下意識地大了一些,引得周圍同學紛紛扭頭往這邊看,意識到失禮的斯內普連忙壓低聲音,“為什麽?”

“也許是因為想家了吧,英國到底還是離家太遠了。”

氣氛沉寂了一會兒,斯內普拼命按耐下心中的沖動,繼續着剛才的話題,“那你打算回中國做什麽呢?”

“考大學。”棠海揚了揚手中的書,笑着看他。

“你是一個女巫,一個很優秀的女巫,為什麽還要去讀麻瓜的學校?”斯內普的語氣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解,甚至帶了點點怒意和怨氣,雖然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種奇怪情緒從何而來。

“可能因為我上輩子是山東人吧。”棠海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

“蛤?”

這種困惑懵懂的小表情出現在他臉上真的好可愛,棠海瞬間被斯內普的反應逗樂了,明顯壓低的清朗笑聲傳出,她眉眼彎彎地望着他,墨色眸子泛起粼粼波光,短發随着身體的顫抖在額前輕微擺動。

“可能因為我上輩子是個麻瓜吧。”棠海改口道。

“可你現在是一名巫師。”

“我首先是個人,”棠海直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西弗勒斯,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就把它們留給将來吧。但現在,請你原諒我的離開。”

斯內普張了張嘴,卻發現有些話明明已經蹦到嘴邊自己卻沒有理由說出口。兩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對視,目光碰撞,仿佛欲在腦海中刻畫下彼此的模樣。

這是個難得的好天氣,燦爛明媚的陽光灑在兩人身上,暖洋洋的,遠遠看上去像是鍍了一層金色的薄紗。

棠海起身收拾東西,“有時間嗎?趁着畢業之前陪我再逛逛學校吧。”

斯內普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答應下來。

“要不要去霍格莫德”

“現在”

“嗯,正好周末,好久沒去過了。”

“我沒有簽名許可。”

“巧了不是,我也沒有。”

不一會兒,蜂蜜公爵糖果店地窖裏的活板門下探出了兩個毛茸茸的黑色腦袋。

天氣難得這樣好,兩個人慢悠悠地并排走着,瘦長的影子斜斜地映在地面上,棠海這才發覺他已經長那麽高了。

她一臉滿意地看着身旁的斯內普,頭發清爽,穿着也還算得體,注意個人衛生後的小教授明顯順眼了許多。畢竟好歹也有六七十分的底子擺在那裏,稍微收拾一下很是凸顯氣質。

“如果你不是腦袋學傻了的話,應該記得我不是一件擺在博物館裏的收藏品。”斯內普瞥了她一眼。棠海今天看他的眼神很奇怪,頻繁地注視使斯內普感到渾身不自在。

“可我就是忍不住想多看看你啊,”棠海用絲毫不加掩飾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恐怕以後就沒得看了。”

這麽多年了,斯內普依舊沒習慣她的直線球,他穩住心神轉移開了話題。

“你以後還會回來嗎?”

“你想要我回來嗎?”

“…我在問你。”

“可能吧,不知道,你想要我回來嗎?”

“……”

倆人像小學雞一樣幼稚的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着。

棠海很久沒來過霍格莫德了,在她看來這兒就類似于大學後門的小吃街,當然還不如小吃街好逛,畢竟這裏根本就沒有什麽好吃的。

聲音随着腳步一起停下,兩撥互相都不爽對方的人打了個照面。

尴尬,泡在圖書館太久,棠海都快忘記莉莉和波特快要開始約會的事兒了。感受到身邊的人動作僵了一下,棠海迅速拉着斯內普離開了這個極其微妙的場地。

坐在三把掃帚酒吧裏,沒有白水,棠海點了兩杯黃油啤酒,白色泡沫膨起,堪堪停在杯沿,再多一點就要溢出來。對面的人明顯沒有開口的打算,她只好率先打破了沉默。

“有的人追求權力、地位和榮耀,有的人只想安居一隅順遂度日,道路不同罷了。”

斯內普擡頭看向她,“想變得更強有什麽錯?”

“沒有錯,但要看你具體怎麽做。”

“我現在只有這條路能走。”

“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你只看到了這條路。”

對方又沒了聲音,棠海長嘆了一口氣,她心知即使自己用盡全力勸說,也無法改變此刻已經鐵了心加入食死徒的斯內普。明明一切都按照原本的劇情和預先的設想順利向前推進着,可棠海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她知道自己在後悔,就像貨已裝箱馬已上鞍,她錯過了改變對方的最佳時間。

“人生就是一個不斷做選擇的過程,既然我們選擇了這條路,就注定要為此付出代價,舍棄掉與目标方向相悖的一些人和物。”這些話既是對斯內普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棠海将酒杯放下,起身将椅子推回桌前。

“未來的路可能會很難走,” 棠海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意外地沒有被躲開,“保護好自己好嗎?”否則我會心疼。

棠海沒能說出後半句話,她自知不配。

推開酒吧的木門,外面的陽光明亮燦爛,讓人忍不住舒服地眯起眼。棠海回頭看向那個隐在無盡黑暗中的落寞背影,心中默念——

對不起西弗勒斯,請等一等,再等一等,我一定會用盡全力,讓你走到陽光下。

風順着敞開的門縫吹進來,帶着點點涼意掀動桌布垂落的四角,又随着大門的掩閉而逐漸恢複平靜。斯內普強忍住內心的沖動,沒有回頭。攥緊的拳頭微微顫抖,指甲在掌心刻下紅痕。

杯頂膨起的白色泡沫漸漸爆破消失,只剩下仿佛融化黃油似的液體。

棠海走後,斯內普一個人在酒吧靜坐了很久。久到太陽即将下山,久到雙腿微微發麻。所有人都要離開,他似乎也再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

斯內普失落地将杯中啤酒一飲而盡。

時間如白駒過隙,悄悄從指縫溜走,七年學校生涯結束得令人措手不及。

N.E.W.Ts最後一場考試結束後,棠海去見了鄧布利多,她放心不下的只有兩件事,一個是斯內普,一個是特裏勞妮的預言。

“你想要第一時間知道特裏勞妮家族關于伏地魔的預言?據我所知卡珊德拉的後代基本沒有繼承她的天賦,而且她唯一的玄孫女目前還處于無業狀态。”

“你只需要屆時告訴我預言的內容。”

“那麽你拿什麽來保證自己的立場” 藏在不規則鏡片後的藍色眼睛閃爍着光芒,棠海毫不露怯地迎上他的目光。

“我們的目标是一致的,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相信我,但是這個世界上絕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幫助你用最小的代價來擊倒他。”

“你剛剛也是這麽和我說的,但你也并沒有帶給我什麽有用的信息不是嗎?”

“據我所知食死徒預備役在校內仍屬于合規社團,這難道不也是你默許的嗎?”

氣氛有些僵持,但棠海知道鄧布利多會同意的,畢竟他們是同一種人。

“現在還不到時間是嗎?”

“恐怕還要很久。”

“好吧好吧,但我希望你此次回國不會一去不複返。”

“牢不可破咒,或者血盟,随便你選。”

“不不不,我願意相信你,”局面随着鄧布利多重新靠回椅背的身體而放松下來,“畢竟你也選擇了信任我。”

雖然倆人已在暗地裏結盟,但棠海透露給鄧布利多的信息很少。并非她不想說,而是沒有把握此刻說出來會産生什麽後果。這是她的優勢,也是她的把柄,走錯任何一步棋,她都可能死無葬身之地,更何談保護她想要保護的人了。

畢業典禮這天學校十分熱鬧,城堡裏、球場上、黑湖邊,到處是畢業生在合影留念。棠海找出了在床底吃灰已久的魔法照相機,其實魔法世界的照相機技術也就那樣,對于從21世紀穿越回來的棠海來說,一部只能拍低像素GIF動圖的照相機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吸引力,但是畢業的儀式感不能沒有,畢竟小六抱着她的大腿痛哭流涕地樣子十分值得珍藏。

晚宴的程序還是那麽的一成不變,依舊是校長發言加校歌合唱,然後大家開始瘋狂幹飯。

馬上就能吃到地道中華美食的棠海久違地沒有找家養小精靈們開小竈,可能是氣氛烘托到位了,連炸魚薯條都變得美味了許多,一度讓她懷疑裏面是不是添加了msg。

第二天一早的霍格沃茨特快列車上,大家都昏沉沉地補着覺,明顯是昨夜放縱過頭的表現。斯內普回到空無一人的蜘蛛尾巷的家中,自從母親去世,這個房子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住了。冰冷的地板冰冷的家具,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他們好像什麽都留下了,卻又好像什麽都沒留下。

窗外想起篤篤篤的敲擊聲,圓潤的雪枭抓着一只小巧的禮物包裹,斯內普疑惑地開窗将小家夥放進來。

拆開包裝,打開印着暗紋的匣子,一只做工精美的銀質懷表躺在柔軟細膩的絨布上。斯內普伸手提起表鏈,将懷表置于掌心仔細翻看着,沒有過度的裝飾,只在背面的底部刻着一行小小的ss。

翻開表蓋露出內部對比鮮明的白色表盤和黑色指針,斯內普突然愣在了原地,視線緊緊鎖定表蓋內側鑲嵌着的那張相片——一對母子站在人群熙攘的國王十字車站站臺上,一高一低四目相對,眼神中盡是溫存。

那一年霍格沃茨新生入學的場景瞬間湧入腦海,斯內普看着照片深深陷入進回憶裏。這是他和母親少有的溫情時刻,也是他現在擁有的唯一一張母親的照片。

斯內普展開包裹中夾疊着的那張薄薄的信紙,一如既往地語言簡潔字體蒼勁,卻讓斯內普鼻頭一酸。在先後失去了最愛的血緣親屬和唯一的童年玩伴之後,斯內普又失去了最關心理解他的朋友。他用力攥緊這封信,擡頭望着窗外已經飛走的那只雪枭。

不可否認,他确實對棠海産生了一種依賴感。一種只要她在身邊,就不由得感到心安,哪怕只是聽她說話,都覺得溫暖的依賴感。

一股莫名的沖動代替理性占據了上風,斯內普此刻很想立即見到她,說出那句明明就在嘴邊卻又無力說出口的話——“你能不能別走。”

手臂漸漸脫力,信紙從指尖倏忽滑落在地上,揚起一陣細小的塵埃。

“西弗勒斯,

很抱歉,希望當初這張未經允許拍攝到的照片能夠稍緩你心中的思念。

願未來能再見。

——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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