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鷗水相依

鷗水相依

楊修只覺一陣暈眩，再度睜開眼，老人在他面前認真的繞着細線，當視線對撞時，楊修不住地劇烈喘息，虛汗直往外冒。

“這次你準備拿什麽交換？”老人繞好最後一點線，神色平靜，繼續說，“還不錯，一共是728秒，正常範圍。”

楊修邊咳邊拍了拍胸脯，想疏通壓抑在喉口的一股氣，半晌才說：“不是應該看你要什麽嗎？那我可以拿什麽？”

“你的記憶，或者，你的壽命？”

楊修打趣道：“壽命怎麽拿？”

老人瞥了他一眼，好似在看他是不是短命鬼的命格，自個兒突出的顴骨頂起一張飽經滄桑的臉，緩緩扯出一個起褶的笑容，并絕口不談報酬，也不願回答這個問題：“這可不能說呀，年輕人，看你這樣子，又是我門店的最後一位顧客，這次就不收你的物件了，不收，我也好積些陰德。”

“真這麽輕松？”楊修還是有些頭暈，便擡頭望向天花板，想到外邊那些看似老舊的機械設備，實際上都是新型機械最原始級別的圖紙，也難怪當初時園那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現在看來，時園大概是某個機械工廠的衍生之地也說不定，倒是後來還被貼上招搖撞騙的标簽，這機械工廠壯大名聲的手段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做個夢還真能看到以前發生的事，楊修不知該說是他的心理作用在作祟，還是他潛意識編造夢境天賦異禀。

只見老人将細線放入長筒形的罐子裏，白紙上寫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也一并放了進去，做完這一系列的瑣事，他才再次開口說：“你很幸運，這次過後我就不幹了，不需要你交換什麽，就當散夥禮了。”

楊修心想白紙上這麽多字都是什麽，卻被後面的話語驚訝到了：“為什麽？”

“我不玩十萬個為什麽，”老人白了他一眼，“勸你一句，有的人執着，可以一生都在研究知識，可以一生細究精密，可以為一個人說千千萬萬次愛你，你我問你，你見過這種人嗎？”

楊修看他将瓶子放入收藏室：“沒見過。”

“你若是見到了，你有能力寬恕他，就寬恕吧，”老人接受到了這近乎審視的視線，只是呵呵笑着，回頭看了一眼時間，“走吧，沒猜錯的話……應該還有人在等你吧。”

楊修路過那些老式機械，就多看了幾眼，發現它們仍然運作良好，不見年月的侵蝕，他随老人出來，後者将時園的電門關閉，與楊修相反，他朝巷子盡頭一直走去，直到沒入黑暗深處。

至于那路的盡頭，或許又是另一個塵世了。

楊修對今天夢境的記憶格外深刻，一是他回憶起的，與陳黎互相試探的記憶，二是在他印象中，陳黎說氣話是會将他罵死的，前提是他真的做了錯事，而夢境中，父親的所作所為又似乎并無不妥。

……他不是适合思考的腦子，所以他最終只能想出四個字來形容今天的經歷——故弄玄虛，看着已經暗下去的時園牌子，他徑直走出了這條巷子。

楊修知道陳黎做研究一時半會兒還回不去家裏，他就先去監工“法塔納”的建造進程了，到的時候他發現文衡也在此處，并且在跟一個長相如刀削斧刻般剛毅的人舉止親昵。

法塔納是機甲收容之所，方陣布局、格式格調半分都不容馬虎，它建成後會自動收納成品機甲，并增加自動派遣，離線模式等高效率采集資源的功能，和太空水源屬同一個研究問題。

在收集完所有材料缺少的情況之後，時間已經過去了六個小時，楊修喚來文衡，兩人在臨時監工辦公區相見，他開口第一句就是：“你什麽時候開始談情說愛了？”

文衡沒聽見似的，給他提交了一份報告，有關于工程資金流向的問題，有人私購劣質建材、調控薪水，導致方陣模塊進程遠不達預期：“人大概已經找到了，還差些證據。”

楊修邊閱邊道：“是跟你走很近的那位？”

“不是，他是給我提供線索的，”文衡又道，“我說的那了人是慣犯，他美其名曰節省資金，對外還資助了星系邊緣的募資會，人情勢力他一個都沒落下。”

“你也去邊緣的空殼地區置辦一個開荒募資會，再匿名求助他，等流放資金回到他手上，如此反複即可，另一邊也去徹查，還是從前的規矩，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楊修給了他一個坐标。

“沒有總部，這行情也不知道怎麽解決，”文衡抱怨道，“以牙還牙的方法試多了，遲早也不管用。”

“沒有辦法的，”楊修擡眸并搖了搖頭，“趁這方法還能避人耳目，百試百靈就行，信息斷層問題，你和我一樣，都見得多了，別人效仿不來。”

“行，”文衡應道，“還有，你什麽時候沒有談情說愛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我喜歡的款，你還不讓？”

楊修站起身，收拾好資料卷軸，一言不發地走到他身邊，道：“談情說愛是你的權利，我沒有不讓，只是怕你受不住。”

文衡擔憂的問題措不及防被拆穿，他有些不甘心：“再來幾次不就好了？”

楊修不忍心笑了一聲：“我相信你進度是可以的，先走了。”

寂寞的太空是連風都不願在此駐足片刻的地方，冰冷卻濃稠的銀河也流淌着無數隕石，如漩渦的軌跡逆流而上，從某時某刻起被記錄，就會定格成一副永遠都不起眼的星軌圖。

楊修回到東城的房子，陳黎方才洗完澡，此刻正在沙發上坐着，觀察太空水源的運輸路線圖。

“你回來了，怎麽去這麽久？”陳黎問。

楊修放下資料卷軸，湊近他并索求了一個臉頰吻，然後才說：“順路去監工法塔納了，你怎麽樣？”

陳黎先推搡他去洗澡，而後道：“還行，太陽系遠離東城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機甲續航問題也研究出好幾個解決辦法。”

“可以，假期過後我再和你一起去。”

“嗯。”

楊修洗完出來後，他收到了父親的消息，并且走到陳黎身邊，轉告給了他：“你什麽時候有時間，父親叫我們回去。”

陳黎關閉了路線圖，擡手示意要抱：“後天有時間，明天應該到測試了。”

楊修很配合地抱住他，将他抱到了床上去，身體的施壓使軟墊深陷了下去，他們貼身磨蹭了會，兩人都有些情難自控，特別是楊修，還聯想到了今日在時園的夢境，此刻他心癢難耐，呼出混濁的氣，鼻尖在陳黎的頸間游走。

他其實不太會把控□□的氛圍，他嘴唇貼住身下人的唇，像紳士一樣，循序漸進、慢條斯理地享受着唇舌交鋒時帶來的麻醉感，他知道，欲望的千溝萬壑極其難填，情至深處時，理智的作用則會變的微乎其微，甚至成為與生俱來尋求快感的精敏探測機。

時至今日，他們的互動實踐依然很少，但楊修的技術很好，陳黎像是被他潑去的熱水浸濕，并從眼尾落下一滴不自控的淚水。

楊修吻過他的眼睛，吻去他的淚水，此刻他們唇齒交纏的動作，像是成為了他們分辨彼此的唯一途徑，他們心跳通感，同頻跳動。

楊修沒有往下做，而是從後背摟住他，陳黎覆上身前的手，偏頭又吻上了楊修，他吻技拙劣得像是笨鳥啄食，在楊修唇上胡亂描摹邊緣。

……

很快他們結束了今天維持不久的親近動作，楊修停下，并輕晃陳黎，見他已經累得不清醒了，又抱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彼此相擁而眠。

他一次又一次地确認，陳黎一定是他此生最愛之人，如維持他生命的根須，必須在土地中紮根，陳黎就是他的命，即使讓他以血肉滋養，他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