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光年之外

光年之外

“咔嗒咔嗒——”時針在走。

機械球已經被楊修砸得粉碎，跟某個破爛殘軀的屍體似的。

陳守幹燥的手觸摸着冰冷的器件，在地上坐了好久，這是他幾十年來的成果，如今碎在地上，成果毀于一旦，可笑的是，這還是他的孩子幹的。

一百多年前是他的遺憾，他後悔了自己為什麽要參加那個實驗，也後悔了自己為什麽沒想到要替她承罪，也更後悔為什麽在她離開後自己沒能好好照顧陳黎他們這兩個孩子，他又何嘗不是在以現實嘲諷自己呢，他一樣認為自己是個窩囊，是個懦夫。

他哽咽着：“知新，你到底被遠遣到哪裏去了……”

接着“咚咚”幾聲急切的敲門聲，把陳守迅速從後悔中拉了出來，他将器件掃向一邊，抹了幾把臉，又使勁眨了眨眼，企圖把淚水倒灌回去，再稍微整理好外表就往門外去了。

江迩站在門外，見到了陳守，其實是有種驚訝的感覺，他沒有想到楊修和陳黎那樣外表整齊好看的人，他們的父親竟是這樣顯得有些邋遢，然而他很快摒去了這個想法。

因為更讓他驚訝的，是在這個小巷子中的房子。

小巷子外邊是街道，日間一路上燈光亂舞，機車和機能車來來往往，倒使這裏顯得格外冷清……

“你們是……什麽人？”陳守垂下頭，勉強能看見眼前人。

江迩則故作高深，象征性咳了兩聲：“我們是東城第三實驗組的人，有些問題需要問一問你，請問你現在有時間配合嗎？”

他們一個像不務正業的大少爺，一個像隐藏在少爺身邊的女特務，陳守猶豫了會，又想到些什麽，答道：“有，你問。”

“你兒子在勘探地球的途中發現了一個能源碎片，我們分析得出碎片上的其中一個混合DNA是你的，所以我們需要一個解釋。”

陳守沉默了一會，大概是想這有什麽好解釋的，都分析出來了，但他上了年紀，即使是同輩的質問也已經不懂得該如何回答了，畢竟是他的往事，外人又不懂。

“呵，他都鬧你們那去了，”他完全釋然了，機械球已經被毀，什麽東西他說不出來？那還楊修當着他面砸的，“怎麽？犯什麽了？”

江迩瞥去了屋內一眼，裏面非常昏暗，只有從外面透過來的光反射在鐵桌上，映照了一片白光，在那白光的透徹下，地上的器件部分很清晰地露了出來。

“你沒犯什麽，我們只是來了解，”江迩做了個你我的手勢，“我還有一個疑問，關于我，或者我的親人，我的祖輩，你還有印象嗎？”

看見陳守沒說話，他繼續說了下去：“你用的是混合DNA，我們發現……其中一個DNA與我有關系。”

聞言，陳守終于擡眼，眼中帶有些震驚與不可思議，導致他說話都變得結巴起來：“你……你是？江桎的什麽人？”

江桎這個名字，很有名，江迩是萬萬沒想到居然會牽扯到他。

江桎，江迩的祖父，能源科研學家，對于太空能源史來說，這個人是這方面的裏程碑創始祖，但對于江迩來說，他是個十分“面目可憎”的人，在他還是個孩童之時，江桎就經常在家中秘密研究機甲，雖然沒有什麽進展，卻違反了《軍事能源規定》中的不可私自制造機甲的相關規定，這樣規定并不是因為對機甲的不認同，而是研究機甲就說明又要開始進入紛争時期，所以從安穩生活在太空開始，關于軍事的所有器物與标識就相當于全部廢除，就連東城也只是秘密培養軍事人才。

可江桎要使和諧社會重新開始的目的在家中非常顯而易見——

江迩覺得這從來都是扯淡，祖父對他确實可以，告訴他“能力越大，野心就會越大”，想将他培養成一個從骨子裏就尖酸刻薄的人，江桎在他面前從來不掩飾自己的野心，要麽是征服社會，要麽是征服宇宙……

……可他受東城教育的影響，實在對江桎的行為看不下去，在他的舉報下，江桎所作所為哪怕伏線千裏，都成功地被人全部揭穿——是挺慘的，不過他也确實罪有應得，因為他間接害死了許多家庭。

而江迩覺得，社會應以和平為首要，任何有關戰争思想的行為都應被扼殺，且社會和平必須永遠都在第一線，否則一個被殺戮推着走的社會必然會遭到反噬。

“我是他孫子！”江迩使勁壓抑着自己的“惡氣”。

聞遐在旁邊輕聲笑起來，這位江桎很慘，但是洩了氣喊“孫子”的江迩更好笑。

曾經陳守和江桎其實是合作研究機甲的，對能源融合也就比較熟悉，可惜對能源融合極為拿手的江桎已經不在了：“新世紀星元1895線，江桎被關押，我與他的通信中，他讓我将他的血液與我的血液混合在一起供入能源，在地球上以那批機器人來做實驗，到最後我完成了，就再也沒有管它，再然後，新世紀星元1926線，江桎死亡。”

陳守在“死亡”二字上咬重了字音。

“那為什麽，融合度這麽高？”

“血液和能源要融合度高，實驗的融合度才一樣高，混合DNA雜質雖然多，卻每一個分子吸附能力都非常強，可以同能源一并吸附。”

江迩得到了他想要的事實，彎腰表示謝意，陳守忽然道：“你們知道楊修他們在哪裏嗎？”

江迩點頭，在陳守的意思下，二人帶他一同上了行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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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厄世紀星元280線

聞遐對着麥，說：“不好意思，剛才是我的疏忽，時間對不上，不過我想……我們可以去另一個星球看看了。”

“什麽星球啊？”

“宇宙中還有除了地球以外更适合人類居住的星球嗎？”

聞遐繼續說：“有的，它在我們從未涉及的領域。”

人群逐漸開始哄堂大笑：“騙鬼呢。”

廣播只有聞遐一個人在播報，聲音略顯冷清，她眉眼似乎一直在微笑，電腦上顯示着那星球的輪廓，單單是看這個輪廓就是和地球差不多的，卻一直顯示只有輪廓，并且很模糊。

他距離地球……有27億光年！

聞遐看着這數據時，心跳明顯加快。

這電腦曾經是搜索不到其他星球的，聞遐對這尚有疑惑，如果這個星球真的存在，人類确實可以嘗試探索，可如果這個只是因為數據錯誤，就完全沒有必要，畢竟以前的系統或者監測員都從未發現有距離地球或東城那樣遠的星球。

是因為監測不到星球內部的情況，所以才能判定那星球上有高級文明，人類一開始在地球生活時，文明就已經萌發了出來，外來文明則可以監測到地球的情況，就像人造衛星那樣，人類可以觀察到自己，其他文明自然也可以。

可那是個什麽星球，居然也會存在文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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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水滴落似的，“嘀嗒嘀嗒”的聲響，卻又帶點分分明明的重複音，好似代表着時間流逝的秒針。

楊修的左臉有些僵硬，那是半幹的血跡，耳邊還能響起監測機器的聲音：“生命特征微弱，宿主危亡，警告——警告——”

他雙眼微睜着，上下嘴唇張開，輕而平緩的呼吸是有規律的，看到的是硬質的鐵面，同時視線太低，根本看不到什麽确切的東西。

這是哪裏？他想着，頭也痛，想是撞到了什麽，流了很多血。

“宿主意識清醒中——”

楊修聽到的聲音遠不止于此。

掙紮的聲音，哭喊的聲音，痛苦的聲音，還有一聲鄭重且餘音未止的敲擊。

“穆格連人民法院至高裁決。”

“——判你無罪。”

這是他在夢境中，聽到的唯一清楚的兩句話。

“哥！”

霎時間光影浮華破裂消散，楊修眨眼間，看到的是陳黎跑過來的身影。

“陳黎……”他的嘴似合不合的出了聲，半睜的雙眼又被兩個沉重的眼皮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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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厄世紀星元209線

林曉然将碎片收好，往駕駛座方向走去，文衡早在楊修旁邊詢問一些事情了。

林曉然對楊修說話，聲音有些淩厲：“你是和碎片DNA有血緣關系的人，”她又猛得看到旁邊的陳黎，指尖指指這個指指那個，“你們都是！”

她是看到過江迩放出來這兩個人的信息的，現在真正見到活生生的人，腦子竟有些轉不過彎來，反而使勁彎了個大彎：“說，這碎片到底是什麽！”

她突然閃身架住陳黎，下巴一揚示意殷未之看住陳松清。

“靠，你別動他，他現在很容易受傷的！”楊修沒忍住爆了句粗口。

陳黎被她勒着，右手臂被收到後面，那裝置又輕微放出一些電流，再次麻痹了他的右手，惹得他一陣寒顫與極痛，忍不住擰緊了眉頭。

楊修明顯是向着陳黎的：“你放開他！我怎麽知道！我他媽又不是制造這個的人！”

他離不開駕駛位，只能幹着急，眼看就快要設置成自動駕駛，他伸手迅速的點了“确認”的選項，腳一蹬地，殷未之還沒來的及反應，他就早已經掰開林曉然的手并将她推到一邊，飛船再次變換了速度，林曉然猛地重砸在行艦艙壁上，楊修護住陳黎，只聽他說：“我們是行艦組織下的成員，又不會弄能源組的東西，”他聲音低沉又帶有着急的上揚音調，讓人分不清真假。

林曉然怕是沒受過這委屈，只得咬牙向後退去，瞥見了“矮個兒”，對他厲聲道：“你，矮個兒，去制服住他們。”

楊修：……

“矮個兒”雖然個子矮了點，卻是個有主見的主，他立刻裝沒聽到，他更明白在這時候自己人傷自己人并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當然，殷未之也同樣認為。

“林曉然，你可以适可而止了，他們是東城派過來接應我們的，就一定有他們的有用之處。”殷未之說。

林曉然雖然是隊長，但殷未之說的話她也不敢不聽。

文衡早被陳松清的“一招制敵”給愣住了，剛才想問的話也沒來得及問多少，就心有些餘悸地繼續問。

“楊修，你們之前去哪裏了？”

“桓城。”

文衡對桓城了解并不多，他是自小在東城生活大的，也沒有到其他地方過，論年齡他比楊修大，論能力卻是楊修大。

行艦從地球飛回了東城，億萬星河伴随着行艦一同流動，千萬浮華在其中隐去光芒，融入了這令人着迷的廣袤星空之中，誰又知，星空，究竟銘刻了多少悠長的歷史和光輝的歲月？

下了行艦之後，他們發現江迩和陳守已經在實驗組等候他們多時了，聞遐依舊在電腦上嘗試連線71年後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