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初談複皇

初談複皇

白天的雲層松松散散的,到晚上反而團結起來,組成厚厚的一層。

天氣相對暖和,街上的人更多了。

秦雲雁推開enjoy酒吧的大門,燈光昏暗,歌聲與聊天的聲音交錯着沖擊耳膜。

他打量一下全局,坐到他昨天坐的位置。

“hello啊小羅,今天還是你值班啊。”秦雲雁故作熟絡地打着招呼,就像對一個老朋友。

小羅也注意到他了,把他面前的吧臺擦了擦。“是啊,打工嘛。您今天要喝什麽?”

“随便來兩杯吧,一會兒有個朋友要來。”秦雲雁打開手機,點開文件傳輸助手,有個計劃書還沒看完呢。

那邊又有客人點單,小羅又去招呼。

酒吧的駐唱歌手唱完了兩首歌,秦雲雁這邊計劃書剛分析完可行性。

擡頭手邊多了兩杯黃綠色的液體——兩杯甜瓜瑪格麗特。他嘴角抽了抽。

小羅見對方似乎不忙了,過來搭話:“您這是要約誰啊?昨天那位?”

秦雲雁微信裏問着對方什麽時候到,得了個馬上到的答複。

“不是,我倆只是同事,昨天都喝醉了腦子暈,說的東西也沒個邏輯。”

小羅疑問“您昨天都沒喝酒啊,怎麽還醉了?”

“知道我沒喝酒還通知交警來抓人?”他昨天目送顧錦離開後往家裏開,直接被交警查酒駕了,吹了好幾次,走的時候還聽見那交警在抱怨誤傳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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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羅擦杯子的手顫了顫,十分不自然地岔開話題:“今天月光真亮啊。”

“今天陰天。”秦雲雁白了他一眼,接着看向被推開的門。

“這個就是我約的人,你應該認識。”他指了指來人。

那人穿搭有些随意,上身衛衣下身絨褲,戴着鴨舌帽半掩着疲勞的臉。她先是拍拍秦雲雁的肩,打了個招呼“小燕子咋想着把我給叫出來了?”

接着看向小羅:“沒事,這我們的線人,你幹你的,我們聊我們的。”

“他是你的人?”秦雲雁挑眉,将手機扣在桌子上。

“你不是猜到了嗎。”真實年紀已經四十出頭的女人笑笑,拿起酒杯聞了聞,又說道:“這個檸檬味怎麽這麽重,你前女友結婚了?這麽酸。”

秦雲雁實話實說“不是我點的,随便要的。”他看看對方疲勞的面部肌肉,翻出了手機相冊裏的一張圖片,放大,遞給了女人。

圖片是一張建立,放大的是兩寸證件照,藍底白襯衣,眼神空洞,有些呆——是顧錦入職時的圖片。

跟現在的他長得不太一樣,比現在的他更添了幾分容易欺負的柔弱感。

還有一點不同的是證件照上的人右眼眼角有一個痣。

秦雲雁:“查查這個人,他應該和你一直查的那個封建傳銷組織有關,主要是臉,裏面有個人和他很像。”

女人看了一眼,皺着眉,疲勞地閉了閉眼睛“傳我手機上吧,這人從兩年前就到你身邊了,怎麽現在才想起來告訴我?”

面對疑問,秦雲雁倒是不急。

他繼續擺弄着手機,先把顧錦的簡歷照片發給微信備注為姜茶的人,再往備忘錄裏寫上幾條計劃書修改建議,才擡頭。

“之前跟你說過,我從那裏逃出來之後很多記憶都迷糊了,最近才發現他這張照片和我之前見過的一個人很像。”他平平淡淡地說。

微信備注叫姜茶真名叫姜一葉的女人追問:“他在‘複皇’裏當什麽的。”

“複皇”就是那個封建糟粕組織,如同它的名字立志于恢複皇權社會,拐賣人口——洗腦——終身為其效力。

秦雲雁以前被拐過,逃出來之後對裏面的記憶就比較模糊了,連怎麽逃出來都忘了。

準确說是跟心理醫生聊了之後就忘掉了。心理醫生聊說是自我保護機制,以後慢慢就想起來了。

您這一回憶,回憶了十幾年還沒想起來啊——來着不知名姜警官的吐槽,并向秦某丢來了幾盤錄像帶,美其名曰:睹物思人。

秦雲雁想了想:“和我當年一樣,是被算到被抓去當‘皇子’的,要是現在還活着,應該是前三把手了。”

姜一葉起了好奇“把你們抓去當‘皇子’幹什麽?當皇帝?”

這些“複帝”組織裏的結構他們不太了解,實在是因為那個組織洗腦能力太強了,抓到的人都死心塌地的,根本問不出什麽。

知道這個組織還是在一起青少年連環失蹤案裏順藤摸瓜找到的。失蹤案裏唯一活着回來的只有秦雲雁。

“就是他們抓我們不是按命格抓的嗎,命格和生辰八字什麽都。你們破案的時候不也發現了嗎?他們抓和古代帝王相同命格的人作為‘皇子’,帶走,給我們上課,讓我們互相拼殺,最終鬥出來一個‘皇帝’。”

姜一葉邊聽着邊點頭,她說:“是,我們也有過類似的猜測。當年發現拐賣是有目标性的那個前輩也是正好研究過八字,才發現的這個規律。”

“你是跟誰的命格像啊?”她好奇地問。

秦雲雁的腦子裏那個“回歸正常”的聲音還在回蕩,所以幹脆不想了。他神色淡漠,心不在焉地答:“北華文帝顧長風。”

姜一葉用她熬了一晚上的腦子回憶離她遠去二十幾年的歷史課本,說:“那還不錯,算個好皇帝,那你說的那個和你一直掩着的那位很像的人呢?”

“北華哀帝,顧末。還有什麽叫我一直掩着啊。”

“難道不是嗎?”女人長吐了一口氣,忽然覺得嗓子發癢。

姜一葉咳了兩聲,從兜裏掏出一個煙盒,抽出兩根,一根自己點上,一根遞給秦雲雁。

秦雲雁接過,別到了耳朵後面。

“我戒了,聞聞解解瘾就行。”他解釋。

那邊女人吐了口煙“你倆多有緣吶,古代那麽多皇帝,那組織那次拐了十多個孩子,偏偏你倆前世還是兄弟,一個逃出來了,還讓你遇到長得像的。”

“孽緣喽。顧錦……顧錦他之前把那群劫匪揍得骨頭都斷了,不是他們的人。”秦雲雁就當沒聽見對方話語裏的質問。

“見到了兩年,偏偏這個時候想起來了,今天把我叫出來?”姜一葉搓了搓自己緊皺的眉頭,問。

“今天?今天你們發現什麽了?”他抓住了對方話裏的字眼,結合她今天疲憊的神态,今天姜一葉他們一定發現了什麽,不然不會這麽說。秦雲雁警覺起來。

今天顧錦可是消失了,不會出事吧。

姜一葉那邊把小羅叫來,點了兩杯不含酒精的冰茶。

她邊點開手機相冊邊說:“今天早上接到報案,xx公園有一男子躺在跑道上,怎麽叫也叫不醒。”

秦雲雁頭也不擡,毫無驚訝的意思:“死了?”

“活着,被打暈了。”

“不像他們的風格,記得查查有沒有毒藥或神經類的藥。”秦雲雁雖然對複皇的記憶還不完全,但打暈扔在公共地方的行為跟那個破組織一點也不相符。

更像是挑釁。

“查過了,嘴裏有啞藥,沒來得及咬破就被打暈了。”

秦雲雁起了好奇,心道幹得漂亮,面上恰到好處地露出疑惑:“誰幹的?”

“顧錦,你的…額…男朋友?大概是吧。”

很明顯小羅把周日晚上的事報告給她了。

秦雲雁聽了也不反駁,耳尖卻有些紅了。

姜一葉将手機遞到了他面前,播放了一段視頻。

視頻是拿手機對着監控拍的,有些抖。

昏暗的燈光下,一個穿着風衣的人拽着另一個人都腳踝,把他拖到了公園的跑道上。那人确定了一下監控的位置,從被拖着的人的衣服裏掏出一個亮閃閃的東西對着監控晃了晃,然後扔到了旁邊的草叢裏。

那人戴着帽子,擋住了臉。做完以上這些,又消失在攝像頭之外。

秦雲雁眯起了眼睛,他認出那風衣是自己的。那人不用猜,是顧錦沒錯了。

視頻播完了,姜一葉又往旁邊劃了一下手機屏幕,一張對着電腦拍的圖片顯示了出來,是一份文件夾。

只是這內容秦雲雁越看越眼熟,正是他們工作室近期的工作記錄和未來規劃。

和顧錦發給賈晴的那份郵件很像。

“這是U盤的內容。”姜一葉解釋道。

秦雲雁一下子就聯系到了一些被埋入警戒線之內的記憶。他沉默了,指尖一下下敲擊着手機殼。眉頭皺起,思考着這件事。

“接到報案後民警把他帶到了警局,隊裏的醫生看了說是打暈的,并在他的身上發現了‘複皇’組織的紋身。案子就轉到我這裏了。

你一直藏着的這位可不簡單啊,躲着監控走,就找到了他拖着這個家夥出現在公園範圍內的監控。”

“顧錦他一直很厲害的。”秦雲雁頗有些驕傲地說,完後他看見姜一葉一臉無語的表情,又補充道:“本來就是。”

“他昨天見了兩個那個組織的人,對吧。一次在這樓上,另一次就是這個了。”她點了點手機。

秦雲雁抿了口果汁,想為顧錦辯解:“他不是那個組織裏的人,身上也沒有紋身。但具體身份我不知道。”

“我又沒說他是。”姜一葉笑了笑,露出一副看好戲的神情。“你倆不會真是一對吧,你不是單戀一個石頭嗎?”

被調侃的人緬陸窘态:“哎呀,真不是。就是他之前洗完澡沒穿衣服的時候看到了。到底是誰傳出來我愛石頭的啊?”

“哦~同居了?你到警局報案那天不能念念叨叨着‘我的愛’,我問你是誰,然後你說是一個石雕。”

“真沒有!都多少年之前的事了!”

“好啦,逗你呢。”她擺擺手,接着逐漸嚴肅起來“我們去他租的地方了,沒人,而且他住的地方…怎麽說呢…沒有長期居住的痕跡。”

秦雲雁剛才身體急得有些發熱,脫了外衣,他又喝了兩口果汁“他請假了,平時也不用電子設備,你們要找他估計很難。”

他嚴肅地用指甲敲了敲木制的吧臺面,聲音卻隐匿在了吵鬧的聲浪中。秦雲雁直直地看向了姜一葉,說:“他可不是肇事逃逸的那種人,再說了他又沒殺人犯法,等他回來我通知你。”

“不用你提醒。”姜一葉避開對方那帶着警惕的壓迫性的眼神,沒好氣地回答:“他現在只是一起入室搶劫案的目擊者……對了,你說他不用電子産品?”

秦雲雁收回目光,回憶了一下“他電腦軟件什麽的都用得挺好的,上手也快,但确實不愛帶手機。”

“那你們公司的文件怎麽到的這U盤裏?你這不會是悲劇重演,又被偷家了吧。”姜一葉認識秦雲雁時間挺長的,知道他曾經被坑得差點破産過。

“不會。”秦雲雁堅定地回答。說實話,他連建立“顧錦背叛了我”這個假設都不敢。腦子裏自然而然pass了是顧錦把文件帶出去這個提案。

這樣的話那個被打暈的家夥的U盤內容也應該是從顧錦辦公用的電腦裏拷貝的。等等,那是不是說明顧錦晚上回工作室了,那工作室的監控應該能有線索。

他忽得站起來,手裏幹淨利索地結賬,同時跟姜一葉說:“我好像知道他倆是在哪裏見的面了。”

不等對方追問,他一口飲盡杯中的液體,甩了甩車鑰匙:“跟我來。”然後大步如風往外走。

姜一葉長嘆一口氣,他們也早就有猜測了,只不過今天一堆人在監控裏找嫌疑人怎麽被拖到公園的路線眼睛疼得難受,加上各種文件要填,就沒先找秦雲雁。

她舒了舒筋骨,暗想又得加班了。摁滅了煙,對小羅囑咐了兩句,就趕緊跟上去。

小羅的非卧底同事:牛啊,這男的每天一個,性別還不重樣啊。

小羅……小羅淡定地收拾了兩個空杯子和兩杯根本沒被碰過的酒。

“給個反應呗。”同事邊鑿着冰塊邊說。

“咱就是個看吧臺的,管那麽多幹什麽。”他雲淡風輕地說。細細洗完杯子,看看手機裏的消息又調了杯血腥瑪麗。

他擦擦手,端着酒杯上了樓。

“怎麽說?”姜一葉坐到了副駕駛,系上安全帶,見秦雲雁望着外面的電線發呆,問道。

秦雲雁不回答,他像是剛開了閘的水庫,自顧自地說着:“你知道那個破組織是這麽洗腦我們的嗎?”

“突然想起來這麽多?”她打開錄音界面“我可以記錄一下嗎?”

他也不知道怎麽,就忽然想把這一切都說出來。會不會都說出來了就能把所有事想起來?

“随你便,我就是記起來一些碎片,太……太不舒服的地方還是沒記起來。

一句話總結就是你如果內裏不是他們的人就不被當做人。

每日誦讀那些關于皇權至高無上的文章是小事,要學那些禮儀,做不到就是打。最主要是那些禮儀好多都串了,有時教千年前的禮,有時是先秦的禮……還沒一些電視劇裏的禮儀指導講究。

他們會先打碎你對過去的一切認識,暴力的、緩慢的都可能用。但具體的方法因人而異……你怕什麽,什麽最容易摧毀你,他就用什麽……

我的話,沒什麽在意的。他們看我重情,就在折磨其他人時讓我看。

待你精神崩潰之後,他們會告訴你,你在他們的故事裏的身份,一遍一遍加牢……一邊揉碎你,一邊用你的碎片再造一個你。直到最後你會忘記原來那個本我,只當自己是他們所說的那個人。

甚至到後面會認為原來的那個本我只是為了完成組織的任務所虛構出來的面具。

哦對了,他們涉毒,他們這群死刑犯們認為這東西很适合控制人,應用面很廣。

且有類似致幻類的東西,我也不知道是什麽。

……別用那眼神看我,我在醫院做過全面檢查記得嗎?除了神經衰弱,有點精神分裂和皮外傷沒什麽大問題,那心理醫生不也打包票說我沒事了嗎,我康複診斷書也在家裏放着呢。

別讓我再見到那個心理醫生,他讓我不舒服。”

他記憶之潭裏的水草就是在見到心理醫生之後長出來的。雖然的确恢複了正常,但這種自己被別人塑造了的感覺很不妙

秦雲雁在等紅綠燈時看見姜一葉擔憂的面龐,他嗤笑一聲,将耳畔的煙叼在嘴裏。

“也不要用那些可憐我的表情看着我,起雞皮疙瘩了。

我就是……突然想起當年有個小孩,最開始還哭着喊着自己的父母是誰,自己姓甚名誰,不會屈服的。一次訓練結束後他的眼神就變了……就是那種羊的眼神變成狼的,他們一下子就知道這個孩子已經變成他們的人了。

前一天還拿着鞭子目空一切的人直接對那孩子笑臉相迎俯首稱臣了。

多可怕。

每個人通過之後的考核都不一樣。當年那個孩子是奪過那個‘公公’手裏的鞭子,然後邊笑着邊把那個人抽成了一灘腐爛的肉。

‘公公’的同類不但沒阻止,反而叩首高呼真主現世。”他諷刺地笑笑。

姜一葉緊皺起眉頭:“改變一個人需要多長時間?”

她記得秦雲雁是走丢近兩個月被找回來的,準确說是自己出現在警察局門口的。

“因人而異,方法不同時間也不一樣。那地方有那種心理變态的……你懂的……有能堅持一年的,有三天都堅持不了的。哦對了,他們好像還會把人洗腦後再送回正常生活的,留着有用的時候再叫回去。”秦雲雁看着前方的路況,大概猜到姜一葉在擔心什麽。

他又說道:“我當時應該是正在被洗腦的時候逃出來的,具體怎麽逃的我忘了,但我一直是我。他們每洗腦成功一個人都會把他們的圖騰紋到新成員身上,位置不定。”

姜一葉揉了揉眉心“每年失蹤又被找到的人口太多,又不能每個人都扒了衣服看有沒有紋身。”

“主要在J市D市周邊查,我當時不就是跑到D市的蕪城警察局求救的嗎?”

女人記下,順便給幾個人發消息要開會。

“到了,咱們上樓去吧。”車子停在了咖啡廳前。

咖啡店人還不少,上樓去,激昂暢快的搖滾樂從三樓傳出。

轉眼就來到了四樓,辦公室裏昏昏的,偶爾閃過幾道別致的綠光。

秦雲雁打開監控,四倍速放着昨晚的視頻。

直到看見有人進了門才放慢。

“嚯,這身手,你倆要是打起來你可打不過啊。”

“我倆又不會打架。”

“他倆是不是有仇啊,我看過昏迷着的這個人的衣服磨損和傷檢記錄,真就被拖着走了一路。”

“哦……那是他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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