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人頭快遞

人頭快遞

秦雲雁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逃。

或許是因為那句“但我現在，接受不了他。”，又或許是因為腦子裏忽然出現了如爆炸般雜亂的信息，再或者是因為他現在發燒了，腦子太混沌了。

總之，他逃了。

雖然沒逃多遠就被找到了吧。

再次清醒的時候他已經回到自己家了。

腦子裏是一如既往的一片漆黑的水，身上換了新的衣服，卻不是很爽利。顯然沒少出汗。

頭發油得發光，臉上也覺得緊得很，四肢皆無力。這次發燒比團建那次還厲害。

窗簾嚴絲合縫地拉着，屋內暗得吓人，讓人搞不清時間。

現在是冬天，像他之前那樣穿了件防風衣就在樹林裏蹲了一個晚上的行為不發燒才怪呢。

秦雲雁艱難地轉過頭，發現手機正躺着床頭櫃的無線充電器上。

經過一番他單方面的奮鬥，最終夠到了手機。

打開鎖屏一瞧，已經是他去往M市的第四天下午3點16分了，也就是1749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這一覺半夢半醒，竟然已經過了兩天。

他頓時感覺一陣口渴，肚子也止不住地叫喚。

幸而床頭櫃上有杯水，燒過的，已經涼得透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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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口涼水下肚竟然讓他的心暖起來幾分。

床頭櫃裏有幾盒糖，他随手抓了顆紅色的含着，全當恢複體力。

他靠在床頭，打開微信頁面，看見好幾個聊天框都有紅點，他點開紅點最多的那個，語音通話回去。

“滴——”通了。

“喂？”他被自己嘶啞的聲音吓了一跳。

“終于能聯系上你了。”對面的女聲像是松了口氣，緊接着是劈頭蓋臉一陣數落：

“你怎麽回事啊？兩天聯系不上，有個S級綜藝的負責人過來談合作你都不在，還是我跟江姐一起去的。你作為老板也不能這樣忽然就消失吧，怎麽？顧助消失你也心丢了？別這麽戀愛腦。你聲音怎麽回事？啊。剛起來？我們這邊為了趕項目已經加了兩個晚上的班了！這邊怨氣已經能養活三個紅衣鬼了。再這樣下去你小心我也帶着一幫人跳槽，再讓你當一次光杆司令……”

忽然電話那頭的賈晴聽見一連串撕心裂肺地咳嗽，她趕緊停住，問道：“沒事吧？別顧助走了你魂也跟着走了，不至于，不就是辦公室戀情談不成了嗎……”

秦雲雁緩了一下，用低啞的聲音制止她：“抱歉……又發了次燒，一覺醒來就這個點了……我一會兒收拾一下就過去，這陣忙完也該新年了，到時候給所有人都發獎金。”

賈晴聽他這話，反而起了憐憫：“要不你明天過來也行，我們這還撐得住，你生了病就好好歇息吧。”

“不用，不然我也不知道能幹什麽了。”

挂了電話，秦雲雁揉揉抽筋的小腿，出卧室門尋吃的去了。

微波爐裏放着一碗八寶粥，看樣子是冰箱裏那瓶放了倆月的罐裝八寶粥。

擰一下計時器，秦雲雁忽然聽見一聲門鈴。

他踱步過去，開門。門外沒有人，只有一個蛋糕盒大小的快遞。

他把那個快遞抱起來放到門廳的小桌上，還挺沉的。

拿裁紙刀劃開塑料膠帶，與此同時，微波爐那邊傳來一聲脆響，淡淡的甜味彌漫在空氣中。

秦雲雁卻感覺不到一點溫暖，因為他也在此刻看清那裏面的東西。

那是一顆頭顱，周圍是一圈防水泡沫箱，裏面乘着冰，冰的中間盛放着一顆用紅絲帶綁着的頭顱。

那是顧錦的頭。

盒子的內壁還畫着複皇組織的圖騰。

秦雲雁認得真切，他不可能認錯。

那張臉上最後剩下的表情是僵住的驚訝，有幾處火藥灼燒的痕跡，那就是顧錦的臉，那張在他昏睡過去前還出現在眼前的靈動的臉。

秦雲雁仿佛聽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他腳下一軟，手機和人都摔在地上。

手機正面在上，秦雲雁懷着最後一絲期望與力氣将手機翻了個面。

這次手機背面沒有紙條。

驟然間，他便失了所有的力氣，抓着手機的手驟然摔在了地上，指關節砸得通紅，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痛意。

腦子像是被扔進了沼澤，越陷越深，最後找不到任何清醒的思維了。

他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胃裏也翻江倒海，低頭重重地咳了好幾下卻什麽也吐不出來，最多嘔出來一兩滴剛才喝的那杯涼水和胃液的混合物罷了。

在混沌中，一個清清楚楚的念頭立在那裏：我真的又一次失去我的阿錦了。

秦雲雁整個人就像一個洩了氣的氣球，好似失去了任何活力了一樣癱倒在地上。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手指虛浮地點開微信消息第二多的那個聊天框，用游絲一般的力氣撥通了視頻通話。

提示音沒響幾下就被接通了，對面的聲音比畫面先一步出來。“我們在開會，有什麽……”

視頻裏長圓桌上鋪着各種資料和筆記，十幾個人圍着桌子坐着，有人穿着便服有人穿着警服。

而接通的姜一葉在看到秦雲雁那種蒼白到仿佛下一秒就能乘鶴西去的臉時一下就意識到了這件事的嚴重性。

“怎麽了？”女人的聲音也有些沙啞和疲憊，但很快調整好狀态去問他。

秦雲雁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出不了聲了。

他只能勉強讓自己爬起來，将攝像頭調成後置，拍向那個惡魔般的快遞箱。

沉默，緊接着是利索地安排行動的聲音。

秦雲雁用最後一絲力氣将位置信息發過去，接着又一次癱在地上。

他不敢再去看那種臉，也不敢去直視那雙空洞的再也不會笑着看他的眼睛。

他怕自己再看一眼就會控制不住自己去把複皇組織給炸了，怕看一眼那人對自己笑的記憶都會變成這副死不瞑目的表情。

警車到得很快，在秦雲雁聽見警笛的時候他想爬起來，卻發現自己已經動不了了，為了自己那點尊嚴他還是強撐着爬到椅子上。

聽到敲門聲，他想喊聲進，但發現自己還是出不了聲。

只能沉默地看着聽着。

砸門聲越來越大，最後幹脆是直接撬開的鎖。

姜一葉舉着槍沖進來，看見他坐在那裏先是松了口氣，緊接着派人将房間查了一遍。

那個快遞箱被幾個全副武裝的人圍住，姜一葉問他：“怎麽不回話？”

秦雲雁無奈地張了張嘴，示意自己出不了聲。

随後他沉默着被拉到醫院檢查，又被拉到警局錄筆錄。

他裹在一件過膝的羽絨服裏，戴着黑色的鴨舌帽，靜靜地縮在椅子裏。

“你這是功能性失聲，受刺激太多了，來，先喝點水。”姜一葉給他遞過來一個套了雙層的紙杯子，裏面是熱茶。

秦雲雁接過，點頭示意謝謝。

跟姜一葉搭檔的男警官看他已經在這裏沉默了快半個小時，有些急躁地看了看手表。

“姜姐，咱們開始吧。”

姜一葉沒理他，還在靜靜看着失魂落魄的秦雲雁。

她有好久沒看見這個人如此落魄的樣子了，上一次人是落魄的，心是明亮的，這次都暗了下來。

秦雲雁慢吞吞地喝完了那杯茶，手指甲将紙杯的杯邊摁出來一圈痕跡，才擡頭看向姜一葉。

他的眼睛很冷，很空，仿佛剛生了意識的提線木偶，說它有活力它又偏偏是個死物，說它是個死物它又偏生生有了意識。

矛盾，悲涼。

秦雲雁僵硬地在耳邊比了個六的手勢，示意把自己的手機還給他。

拿到手後，他打字：【問吧。】

男警官就等這句話呢，直接開口：“事發之前你在什麽時候見過死者？”

秦雲雁：【十二月十日大概是下午吧，我那時發高燒，記不清。】

“在什麽地方？”

秦雲雁：【M市的一座孤山上。】

“死者在九日早晨失蹤，是你報的警？”

秦雲雁：【是。】

“你怎麽知道死者在M市？知道為什麽不告知警方？”

秦雲雁擡頭，嘴角扯了一下，像是想笑，發現姜一葉看着就收了神情，手底下噼裏啪啦地打字：【他的手環和我的手機連着，我能看見他的定位，為什麽不告訴？告訴有用嗎？複皇組織查了十幾年沒解決，反而讓他們在你們眼皮子底下殺人……】

看見這些字，姜一葉輕咳一聲。

秦雲雁：【……忘了呗！畢竟相信以你們的能力，能很輕松地查到他的位置吧！】

“請您好好配合，這關系到人命……”男警官像是要生氣，被姜一葉擡手止住。

她揮了揮手，然後把一縷耳後的碎發散下來：“你先出去，把監視器關了，我和他聊會兒。”

待男警官帶上門，姜一葉撐在桌子上，半邊臉沉在陰影裏。她從抽屜裏摸出來一盒煙。抽出來兩根，一根叼在嘴邊，一根遞給秦雲雁。

秦雲雁擺手，示意自己不要。

打字：【害人的東西，你也少抽。】

看到發過來的消息，姜一葉嗤笑一聲：“你都成這副樣子了還說我……”

沒等說完，她便想起了一些事。兩人都沉默着。

良久，姜一葉吐了口煙，隔着漸漸消散的白煙嘆了口氣。

“對不起。我們調查組連班倒了兩天，根據之前抓到的那些人和前兩天被害者失蹤的線索，追蹤到了兩條線。但……”

“叮——”

秦雲雁：【我以為他會沒事的……是我低估他們了……哪兩條線？】

姜一葉遞給他兩疊文件：“一條是拐賣線，受害者正好和之前一起山村殺人案的兇……當事人是同一人，叫莫沐。我們聯系了當地的監獄，見到了她。”

她又重重地吸了口煙：“我親自去的，挺好一姑娘，名牌大學畢業，失蹤之前已經拿到世界五百強的offer。我見她時她臉上有一道從眉毛到耳垂的疤，右眼看不見了，左腿也有毛病。可令我驚訝的還是她的眼睛，幹淨得沒有任何塵埃，也看不見任何的混沌。”

秦雲雁打開第一個文件，入眼的就是一張能看出底子很好的臉，他覺得眼熟。向下看，入獄原因那裏寫着：毒殺xx省xx市xx縣子至村一十六口人，并将兩名人販子王xx，李xx殺害分屍。

姜一葉摸了摸耳朵，繼續說：“她告訴我自己當年不是直接被拐賣到子至村的，先是和一群比她小的孩子們一起被關在一個黑屋子裏，每人一本黃皮子的書，裏面都是些封建思想，要背，要做到對方提一個字就能把全文背下來，不然不給吃飯。然後還有一些淘汰試煉之類的。裏面的人很奇怪，都沒有自己的名字，卻按甲乙丙丁戊的順序等級森嚴。他只見過丁類的人。再後來他們會告訴你你是誰，是個什麽性格，面對什麽事會做什麽。當然在此之前還有很多洗腦的環節，肢體傷害也有。小姑娘說這話時身體在發抖，但還是對我笑了一下，跟我說她覺得那段記憶好不容易忘掉了，不想記起了。”

姜一葉說了一大段話，又吸了口煙。

不大的室內在這一小段空閑時間內非常靜，僅能聽見微弱的呼吸聲和紙張翻動的聲音。

“後來她說自己搞懂了那些人的換房時間和防衛部署，帶着當時沒剩的幾個孩子逃了一次。卻沒想到打開那個基地的大門時是無盡的原始森林。更沒想到的是那些人有槍，各種槍。她和那些孩子都被抓住了，甚至有個孩子被一槍打爆了頭。他們在那裏不能互相告訴別人自己的名字，莫沐只記得那個孩子笑起來有兩個酒窩，說話時怯生生的。”

秦雲雁沉默着把第一打文件看完，淡漠的臉上看不出什麽波瀾。

“我按時間推過，她和你是一波失蹤的，你認識她嗎？”姜一葉問。

秦雲雁：【認識，他們給她的身份是栖北公主，北華哀帝時期唯二沒被顧末殺了的同輩，被送到蠻夷之地和親去了。她很照顧我們這些孩子，但我是在她所說的逃跑事件之前就逃了的，所以并不知道。在她之前也有人組織過逃跑，無一例外，都死了。】

“關于在複皇組織的記憶全恢複了？”

秦雲雁：【嗯。】

隔壁的房間像是起了争吵，有東西“咚”的一聲砸向了牆面。

“沒什麽有用線索？”姜一葉渾然不在意隔壁的聲音，又問。

秦雲雁：【沒有。】

他又輕輕敲了幾下手機屏幕：【你不如讓隔壁的警官過來直接問，省時間，我還要回去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