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誰的記憶

誰的記憶

我給他系上領結。

紫色領結的寬窄剛好蓋住領口，他一身白西裝沒有任何圖案，這一燙銀裝飾的配件成為點睛之筆。在落地鏡中，爸爸因時髦領結的映襯更加英俊逼人——在我的印象裏，似乎沒有見過比他帥氣的男人。而且，歲月不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跡。現在的他，跟我第一次見到的他一模一樣，連這套西裝都嶄新如初。

不同的是，我長大了。

四歲時，我個頭剛到他大腿高。而現在我已經跟他一般高了。

我小時候覺得他跟哥哥很像，後來我發現，他們的相似之處只有發色和瞳色。那套哥哥眼饞的白西裝，嚴絲合縫地穿在他身上。如果哥哥還清醒，或許會覺得他就是理想中的自己吧。

“爸爸...你一直那麽年輕。”我不禁說道。

“請稱呼鄙人‘烏洱姆’。鄙人更喜歡這個稱呼。”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鏡子中的領結，“鄙人從沒想過您會送給鄙人禮物。”

“為什麽...”我喃喃自語，少女和小醜并肩站在溫馨的家裏，我卻覺得這畫面曾在記憶中上演過無數次。“為什麽我記得見過你很多次——在別的時代，以別的身份。我好像有許多別人的記憶，與我自己的經歷完全不符。”

“耶夢加得。”他的白手套覆蓋上我的手背，“是的，鄙人認識您很久了。您還在學習，或許您還無法區分自己跟其他人類的意識。人類□□的意識沖散了您的意識，讓您誤以為自己就是那個人類。所以您的覺醒才如此緩慢。”

我皺起眉，他在說一些天馬行空的故事，不過他為人處世一向不着調。但我無法解釋那些在中國被獻祭的記憶、在韓國逃脫精神病患者的記憶、還有被困在地下室的噩夢是怎麽回事。我在四歲的那一天，突然被灌輸了好幾段人生，我同時擁有着成年人的懷疑、和四歲孩子的天真。

“可是...如果不是人類，那我究竟是什麽？”

小醜似乎終于等到我問出這個問題，他的眼睛因熱忱而閃閃發亮：

“您是偉大的生命，僅僅是注視着您就令人興奮不已。”

偉大？日常對話中出現這個詞，屬實有點肉麻。可能是他對我抱有很大的期待，就這一點來說，我怎麽也不能讓他失望。

“知道了，爸爸。”我抽出手來，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會努力出人頭地的。那樣等哥哥醒了也好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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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您沒有懂。”他眼中的光一瞬間暗淡下去，“而且那具活屍是這個女性人類的哥哥，與您無關。污染了您的人類意識中，或許人類的情感是阻礙您覺醒的關鍵。”

我一直有隐隐的直覺，他不喜歡哥哥，他甚至覺得哥哥是個累贅，現在證實了。我平等地愛着爸爸和哥哥，但他直言羞辱哥哥，我頓時感到惱火，臉微微漲紅。我實在不想出言跟爸爸對峙，于是賭氣偏過頭去，說：“算了，那我以後就叫你‘烏洱姆’了。”

烏洱姆肯定沒看出來我生氣了，他欣然接受了這個稱呼。

家人沒有隔夜仇，到了第二天早上烏洱姆叫我吃飯時，我的氣就全消了。早餐時，我明确表達出我不滿烏洱姆那樣說哥哥，烏洱姆馬上道歉悔改，這件事就過去了。

至于他說的我的真實身份，使我對精神分析學的“人格解離”産生了興趣，開始頻繁查找這方面的資料。

很快，大約一星期後，我收到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我通過了入學考試，錄取通知書随着一封信寄到了我家裏。我看到信封上的簽發機構，激動得手都拿不穩了，拆開信封果然收到了預期內的結果。我張牙舞爪地給烏洱姆看。

“不愧是您，輕易就做到了別人做不到的事！”烏洱姆配合我狂喜。

“哈哈哈！太誇張了烏洱姆！”我大笑，那是澳洲最好的學校，跟常春藤聯盟比還是小兒科。但我特別喜歡澳洲的天氣跟人文環境，希望移民過去，被那裏的大學錄取是第一步。

“其實我本來還想，要是落選了就再報考附近的大學。沒想到這麽順利，接下來要考慮交通的問題了。”

從我們這裏飛到澳洲機場要十多個小時。還有時差和反季節，對沒出過國的我都是巨大的挑戰。我打算去那邊半工半讀，自己出學費和生活費，這樣烏洱姆的壓力就會小一些。當然，我需要提前預定住宿、找校園裏的零時工、了解獎學金還有各種瑣事。聽說澳洲那邊口音很重，不知道我能不能聽得懂......

“您不會打算自己過去吧？”這時，烏洱姆突然有此一問。

“啊...不然呢？”

“居然要丢下鄙人，自己遠走他鄉。您可真是鐵石心腸。”烏洱姆撅起嘴難過，滿臉全是表演痕跡。這又沒到我離開的時候，我心想，多愁善感是不是太早了一點？

“別放在心上，烏洱姆！我到了那邊，每天都會給你打電話的！而且你随時可以坐航班去看我，你又不忙！”

“不，您誤會了。”烏洱姆川劇變臉，表情瞬間平靜如常，“看來鄙人的演技過于卓越，您沒有注意到重點。”

“啊？”

“鄙人相信您會通過考試，所以在您報考時就開始準備了。”烏洱姆給我展示了一張照片，“鄙人在學校附近買下了一塊地，按照您的喜好，聯系當地的工人蓋了一座房子。下個月就竣工了，到時鄙人随您一起過去，您每天下課後都可以回家睡覺。”

照片中是一片水杉林，看起來與世隔絕，有活潑的灰松鼠在林中覓食。樹林中有一幢嶄新的二層小木屋，屋門開着，裏面裝潢有圓拱形的壁爐。二層的卧室擺放一張大床，屋頂傾斜，大床正對着屋頂上的天窗，夜裏可以沐浴在星光中入眠。

“什麽，這是你蓋的房子！”我喜出望外，“這簡直是我夢想中的度假小屋！”

說完這句話，我有種恍如隔世之感，好像我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

“您喜歡就好。”烏洱姆謙遜一笑。

我實在太喜歡這座房子了，對着照片癡癡傻笑。這樣一來，我連住宿費也省了，多賺的錢可以存起來，還能繼續跟烏洱姆一起生活，簡直太美好了。

在一片美好的幻想中，一個念頭如毒蛇般鑽了出來，讓我突然間如芒在背。

我和烏洱姆都過去的話，哥哥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