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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樹林深處走将近一小時,我發現肉絲紮根進一片荊棘林下。我往下撥開荊棘,發現土地表面植被斷層,土壤蓬松,顯然這裏之前被翻動過,後來又移植了一片荊棘林作掩飾。我不嫌麻煩背着園藝鏟子過來,總算派上了用場。

就在我踩下第一鏟子時,詩芬尼斯拍了拍我,小聲說:“好像有人一直跟着我們。”

我警覺地四下觀望。

一片寂靜。樹林裏高矮龐雜分布着各種植株,成片灌木和山毛榉形成許多陰影,擋住了我的視線。我沒注意到有人。其實我光顧着追蹤哥哥的肉絲,壓根沒關注其他任何事。

“我們先躲起來吧?”詩芬尼斯建議。她吓壞了,當然了,她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陪着我收集肉塊,該說她已經相當冷靜了。愛是跟瘋狂半斤八兩的動機。

“給我幾分鐘,馬上!”我加緊挖土,哥哥已經迫不及待地跟我招手了!

她是對的。

即便我在極度亢奮的狀态下,也明顯聽到有人撥開灌木叢、踩斷了樹枝。

誰會過來?過來的路上我沒看到一個活人。詩芬尼斯慌張地想找掩體,可惜荊棘林光禿禿的沒有死角。我們兩個體型都不小,而我還在吭哧吭哧地挖土。她拽着我的衣服往樹林深處躲,可是我不想放棄哥哥。就差一點點了。

聲音更近了,我們都看見樹杈間晃動的人影。鏟子揚起最後一抔土,我一把抱起哥哥的人頭。同時詩芬尼斯一手攬住我的腰,連拖帶拽将我塞進樹後的陰影。

簌簌,樹後面走出一個佝偻的老人。

我們貼地蹲着,屏息往外看。我還有一個更低的視角,從我的手臂間看過去一切都是颠倒的。

我已經進入哥哥的意識了。

天更陰了,仿佛随時會下雷陣雨。佝偻的老人穿着一身破舊的白西裝、黑白布洛克皮鞋磨損變形。他所剩無幾的花白卷發貼在頭皮上,臉上堆滿褶子、斑駁的粉底脫落,露出一大片老年斑。一雙翠綠色的眼睛從耷拉的眼皮間掃視,發射出殘忍的光。他幹瘦的手上拿着一把家用手持電鋸,全身上下只有脖頸上的紫色領結嶄新如初。

他就是拿着這把電鋸進入車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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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哥哥被他拖出地下室、扛進車庫,他啓動手持電鋸——關上鐵門之後車庫透不出一點兒聲音。哥哥就在我房間正下方的車庫中,被烏洱姆鋸成零散的肉塊。然後,他用皮箱盛着肉塊,随意埋進地下,有些浸透血跡的衣服碎片落在路上。哥哥一直是清醒着的。

烏洱姆用電鋸挑開荊棘,發現我剛掘出的土坑。

“真麻煩...當時就該一把火把你燒了。”

他啓動電鋸。電鋸铮铮作響,迅速地切斷枝條,向周圍搜索。

“天哪...他怎麽來得及,難道挂了電話就去趕飛機了嗎?”詩芬尼斯喃喃道。

電鋸嚎叫的聲音直插進我的腦子,我仿佛看見哥哥的碎肉從鋸齒間噴出。一層名為“天真”的保護罩碎裂了。“許願機”是我不理解的現象,烏洱姆也是。只是他對我的熱情掩蓋了他對其他人類的冷漠。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以為他是我的同類的?

詩芬尼斯彎着腰站起,打算趁着嘈雜和我跑去十米外的小道。烏洱姆沒有載具,只要拉開距離我們就是安全的。她向我暗示,3個數後一起狂奔。

“1——”突然,電鋸聲消失,我們下意識回頭看。

下一秒,劇烈的震動聲順着地面傳來,電鋸尖端貼地刺出,鋸傷了詩芬尼斯的腳踝。她顫抖着捂住傷口,烏洱姆出現在我們面前。近距離看,他的臉皺縮得像一團抹布。

詩芬尼斯用另一只手擋在我前面,咄咄逼人地威脅他:“喂,我們已經報警了,把電鋸放下!”不知道是哪種防身術教她要裝得比兇手還強勢,還是她從小野蠻生長的經驗告訴她威脅總能奏效。我不指望她能對峙烏洱姆,只要拖一點時間就好。我已經找到了哥哥的雙手,肉絲纖維收緊,我将雙手拉回,悄悄從烏洱姆腳下的土地冒出。

兩只斷手突然纏住烏洱姆的腳,我困住他了!我放松地向上看去,烏洱姆的視線從我手指上飛速掃過,然後輕輕一揮電鋸。尖銳的涼意從我頭皮灌注下去。他将電鋸揮過詩芬尼斯的肩膀。

生有茂密的紅色長卷發的頭顱滾落。那副強勢而憤恨的表情凝固在她臉上。

與掙紮了14年的哥哥不同,詩芬尼斯不到1秒就死去了。原來人類這麽簡單就會死嗎?

就這麽簡單?

綿延幾公裏的肉絲開始扭曲爬行。我的意識擴散開,好像同時擁有了上萬只手臂,兩顆沾滿泥土的人頭在我腳邊,半睜着黯淡的綠眼睛和灰色眼睛。我将烏洱姆按倒在地,哥哥的手掐住他的脖子,地面布滿了我的痛覺神經。此時我跟哥哥、跟扭動的肉絲、跟烏洱姆融為一體。我颠倒的視野中看到蘇珊娜騎在烏洱姆腰上,血肉外翻的手抓着荊棘,用一根根的尖刺紮進小醜的眼皮裏。

“別用...那雙哥哥的眼睛...看我...去死...去死...去死...”

小醜慘叫着,亂揮的電鋸深深穿透蘇珊娜的胸腔。蘇珊娜用荊棘縫合了小醜的眼睛,又豎着縫了一遍。最後小醜的眼皮被縫成一個鮮紅的十字架。他們的血汩汩流淌,浸透了我頭顱下的土地。我感到冰涼的液體包圍着我,四分五裂的身軀跟着心跳一起麻木。

“啊!好涼!”

我驚醒,抹了一把臉,不知道是誰往我頭上潑了一碗水,頭發都打濕了。我猛地坐起來,硬板床硌得尾巴骨疼。

“诶!醒咧,醒咧!俺告訴班長去!”有人吱哇大叫着跑了。我抹完臉睜眼看,昏暗的平房裏有3個人,長得不高,都穿着一樣的青綠色衣服。

“你們是誰啊,我在哪兒?”我張口問道。那3個人困惑地盯着我看,我床邊一個長相白淨的小個子擔心地問我:“長勝哥,你燒糊塗了?咋跟鬼子說話一樣呢?”

他帽子中央有一枚鮮紅的五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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