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鎮館之寶

鎮館之寶

我搜索安貝貝安的記憶發現，鏡像世界的規則跟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鏡像居民是沒有性別的，是名副其實的“無性人”。安貝貝安自身沒有性征，不長胡子、沒有月經，也沒有穿衣風格限制。鏡像人大多身材壯實長相陰柔，脾氣溫和情緒穩定，在我看來中和了男性和女性的優點。

但是有一個問題：沒有性別的話，他們怎麽生孩子呢？

該不會是有絲分裂吧？

安貝貝安的記憶中沒有“孩子”這一條，不管是自身經歷還是周圍所見，也沒有人撫養孩子。我想也是，今天我這一路觀察下來，沒見過一個兒童。

沒有孩子，也沒有老人。但是人活着就會死。鏡像人死後會去什麽地方，又會如何迎來新生？一晚上的時間對我來說非常短暫，我只能粗略翻找安貝貝安的記憶。

他從出生起就是這副樣子，不會成長。有他認識的人得了重病，他們去醫院探望，後來就再沒了關于那人的記憶，應該是病死了吧。

安貝貝安的記憶大多跟工作相關。工作的那四天他按時完成任務，休息的那四天尋找設計靈感、散步和打游戲，周而複始，平平淡淡。

安貝貝安對于死亡是怎麽想的呢？

我繼續探入他的意識，邊界感突然變強，繼續深入就會漲破，像以前一樣混入我自己的意識。我可以讀取他的記憶，卻不能讀取他的想法。

因為我原來世界的居民跟我有相同的世界觀，我僅憑記憶就能猜測出他們的想法。鏡像居民卻不同，通過今天下午跟安貝貝安讨論半身我就知道，我根本讀不懂他是怎麽想的。我只能讓他親口告訴我。

原來這就是意識最本質的部分。小小灰色細胞中的記憶停留在物理層面，只有想法是屬于意識體的。那是他之所以是他的關鍵。

出于一種微妙的愧疚感，我收回分裂意識之後就拔腿去廚房，準備給安貝貝安做早飯賠罪。

廚房跟浴室挨着，也像卧室一樣做成太空艙。幸運的是這裏的廚具我都認識，即便我只有稀疏的5根手指也可以使用。

雙開門大冰箱裏有很多食材，我想到安貝貝安昨晚請我的那一頓美味，認為應該給他一點小小的異界美食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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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睡得真好~”安貝貝安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地從上層太空艙走下來。見我端着餐盤從廚房走出來，他趕忙來接，連聲說：“你餓醒了？叫我起來弄早餐就行，怎麽自己動手了？”

“不麻煩，你太熱情了，就是想讓你嘗嘗我家的一道特色菜......”我的聲音漸漸矮下去，話到嘴邊的“美食”被替換成“特色菜”，不敢看盤中燒焦的吐司煎蛋。

沒辦法，這是我印象最深的一道菜了，是我廚藝的極限。

安貝貝安是個耿直的人，真的，他非常真誠地感謝我的付出，然後轉身去廚房做了一份新早餐。

九點鐘，我們準時趕到博物館開會。

我坐在長方形會議桌盡頭，左右一一對稱坐着博物館高層。鏡像居民跟奇數人外形只有細微的差別，但是被二十多個統一穿着的鏡像人盯着，他們完全對稱的臉上挂着相似的微笑，難免有點恐怖谷效應，我只好一動不動地盯着桌面。

他們說希望跟我合作，拟定合同後會給我很大一筆傭金。

我多少能猜到，按照我昨天引起的擁堵情況，我自身有很大的新聞價值。博物館願意幫我一手，一定是看到了我身上的賣點。

合同是這樣的：我提供身體數據、CT圖、照片給他們，我本人工作時間在一間透明展區中生活，下班後可以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自由活動。我的工資日結，博物館的營收漲幅給我分成。如果我同意只跟他們合作，還會另付我一筆買斷費。

這感覺像動物園一樣......我捏着合同猶豫，問如果我毀約要不要賠償。他們跟我保證一旦我感到任何不适，合同立刻作廢，不用付賠償金，僅僅是不會繼續支付我薪水。

我拿不準，畢竟我也沒像這樣賣過身。我說讓我考慮一下。

但其實沒什麽好考慮的。

我對這裏物價的印象就只有昨晚那頓大餐，我數了數日結工資，足夠我吃100頓那樣的大餐。而且仔細一想，我根本不用工作，我就是在展區裏呼呼睡大覺，也能拿一樣的薪水，是真正的“躺着也賺錢”。如果我在曾經的世界得到這份差事，估計做夢都會笑醒。

我簽字同意合同。

原本正襟危坐的高層們仿佛一下子上了發條，分別開始打電話、訂材料、準備宣發。我被工作人員領到包間裏測量身體數據，拍照片。

一開始我很抗拒拍□□，工作人員以為我是覺得全場只有我脫光是不尊重我，于是幹脆地脫光給我做表率。他們根本沒有性別意識，也就沒有那些下流思想。我純粹是自作多情。

這樣緊鑼密鼓地準備了大半天。第二天上午九點，我上班了。

我都想象不出博物館能塞下這麽多人。

平時保持着禮貌社交距離的鏡像人，擠擠挨挨地湊在展區前面，舉着手機和相機等我入場。除去最前面四排能勉強看到展區裏的情況，後面的人只能排隊幹等，保安在周圍站成兩排，催促着隊伍前進換人。據說隊伍從博物館門口排出去幾十米，能趕上前排的人都是天不亮就來排隊的。

玻璃展區是全封閉的球型，內部裝有空氣淨化機，配備全套家具，做成一間雅致的小卧室。卧室裏書籍、游戲機、健身器材應有盡有，我在裏面可以生活得很舒适。而我要做的僅僅是“自然”。

我昨天拍的CT圖和照片展覽在博物館最大的投影屏上。在我入場前，所有人津津有味地欣賞我的身體。我強迫自己不去關注投影屏正在播放哪張照片。

其實我以前幻想過，自己成為所有人注意的焦點。

就像大明星一樣，到處都有人追逐我、議論我、喜歡我。

當我走進玻璃球，入口一關，我聽不見任何外部的聲音。無數雙眼睛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注視着我。我坐在電腦椅上，想玩點什麽，可是全身止不住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