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玻璃球

玻璃球

天啊，我該做什麽？

我僵硬地轉過頭，審視卧室裏的家具，或許有架大衣櫃能讓我躲進去？上層安排場地時考慮周到，為了游客觀感，衣架和床架都是真空的。除非我故意為了讓人來把我弄出去，躲進冰箱裏并不是明智之選。

我面無表情地盯着一個方向，所在方向的游客興奮地拍下我一臉蠢樣。為了游客觀感我可以理解，畢竟合同上就是這麽寫的，我也同意了。但我覺得給展區牆壁裝上單面玻璃是該死的合理吧？他們可以看着我，我可以在全是鏡子的房間裏活動，那一定好多了。

等今天下班我就要提。

我手腕上戴了手表型的體征監測儀，可以看時間。讓我度日如年的開場也不過才一刻鐘而已。表現得自然一些！我在內心鼓勵自己，至少不能給鏡像人一種“奇數人智力不健全”的印象。

我站起身，哦對了，我沒穿鞋，這也是為了把我“畸形”的5根腳趾給他們看。

坐久了腿麻，我感覺腳底像是被針紮，拖着步子慢悠悠走到床邊。

我還是睡覺好了，閉上眼睛就可以回避那些視線。

我蓋上薄薄的羽絨被，像平常那樣仰躺着睡覺。上層囑咐過讓我盡量露出手和腳，“那些長短不一的指頭很好看”——他們是這麽說的。我相信他們只是覺得獵奇，并不覺得好看，就像我看山羊蹄子的感覺一樣。

玻璃球裏開了空調，恒溫25度，手腳露在被子外面讓我很沒有安全感。我向內側卧，蜷縮成嬰兒狀。可是這個姿勢，在我身後那側的游客就有機會仔細欣賞我屁股的形狀。想到這裏，我不禁脊背發寒，趕緊翻過身來。

到底是哪個司馬玩意兒設計了這玻璃球？

我一閉上眼睛，看不到我身體的狀态，我就開始擔心：會不會有衣角卷起來？我睡着之後會張着嘴流口水嗎？我的發型看起來是不是非常亂？

受不了了......我深吸一口氣，翻身坐起，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懷中抱着枕頭開始看書。

看書的效果不錯。我沉浸到劇情中，一頁一頁地往下讀，恍惚中感覺跟在自己家裏一樣。

雖然偶爾放下書思考，眼神看到玻璃球外興奮的人群，我還是會被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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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天上班就在看書和打游戲中度過。僅僅8個小時，我卻感覺過了一年。我中途上過2次廁所，廁所貼了不透明的牆紙，在裏面我能多少放松一些，但合同要求我不能在廁所裏待太久。

這比我以前在研究所的工作還累。這麽說可能有點不尊重研究所，這裏更多的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

下午5點——最後的半小時我是數秒度過的——我該下班了。

此時博物館已經閉館清場，玻璃球外總算空曠了。陸續有幾名穿西裝的鏡像人聚過來。他們是昨天跟我簽合同的博物館上層，當然還有安貝貝安。看起來他們很滿意我今天的表現，一個個紅光滿面。

時間一到，他們圍着玻璃球接我出來。上層，現在該說是我的領導了，鄭重地誇獎我第一天上班的态度端正，給大家起到了很好的表率（我好奇我是給誰起到了表率，其他的展品嗎？）兩名館長簡短地做了講話，提到一嘴財務彙報，然後就是我最期待的環節——館長親自提了一個箱子給我，裏面裝着我今天的工資。

一箱子沉甸甸的紙鈔。

我這一天缺失的自信都在這一刻找補回來了。

下班後，我在員工休息室休息。那些打官腔的領導還想來煩我，我都關着門拒不接待。我稍微一觀察就知道，本人已經是博物館的鎮館之寶了，這點自由是應該的！

有人敲了敲門，我大聲說沒空。

“嘿，是我啊！”安貝貝安貼着門說。我站起來去給他開門。

“嚯~這麽多錢！”他一進來，看見沙發上敞開的箱子，眼睛一亮，“耶夢加得，你這一天的工資都趕上我半年了！”

我敷衍地哼哼着，一屁股坐回沙發裏。

“你這一天累着了吧？嘿嘿，我來給你捶捶腿。”安貝貝安笑嘻嘻地拿起筋膜槍，坐在沙發扶手上給我放松腿。為了方便，他把長發紮起馬尾，腦後碎發順着脖頸垂下，白皙的脖子纖細修長。他專注幫我捶打大腿的肌肉，臉上酒窩若隐若現。

“跟我說說吧，裏面感覺怎麽樣？”

我向後仰躺在沙發上，長嘆一口氣。“太可怕了...我感覺像小白鼠，被人放在實驗箱裏觀察，完全不敢動。”

“是嗎？我們在外面看你表現得挺自然。”

“我努力了。合同不就是這麽要求的嗎。”

“當然，你很努力，我看得出來。別擔心，你會漸漸習慣的——我能理解在裏面很有壓力，但是情況會變好的。你想，博物館附近的居民只有那麽多，等他們都來看過你了，人流量就會開始減少了。”

安貝貝安手上的動作不停，低着頭說：“很快，差不多一周後，你的展區外面就沒人排隊了。你看到的只是來參觀博物館的零星游客，偶爾有幾人跟你對視，也很快就走過去了。到那時，你只需要在一間玻璃房子裏随心所欲做自己的事，下班後數錢到手軟，多棒啊！”

我一怔，他說得......有道理！只要沒有那麽多游客，我的工作還是很輕松的。

“是啊，你說得對！”我不住點頭。

安貝貝安爽朗一笑，收起筋膜槍。我這一天緊繃的肌肉終于放松下來。

我發現，別人都把我當成展品，只有他把我當成朋友。領導只關心我怎麽表現能為博物館帶來更大的收益，游客只想看我“畸形”的身體，安貝貝安卻能考慮到我的情緒，想方設法地安慰我。

想到這裏，我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份感激。

安貝貝安完全沒讀懂我的情緒。他期待地問我：“所以說，其實裏面還挺舒适吧，那個我設計的玻璃展區？”

我：“......”

你是真該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