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奈亞教

奈亞教

醒來時，我在一個純白的房間，嘴上罩着呼吸器，四肢使不上力氣。

耳朵裏是雪花噪點似的白噪音，伴随着頭痛。我皺着眉，使勁地吸了幾口純氧。耳朵裏的噪音變成輕微耳鳴。我伸手扶床沿，試圖坐起身。

門口有一個人影晃過。我無法轉頭看清是誰，那人突然飛快沖了過來。

“耶夢加得，你醒啦！！”熟悉的中性聲音，我聽到這個聲音才确認自己還活着。

安貝貝安俯身下來檢查我，黑發順着鎖骨垂下來，臉上五官幾乎要擠到一起。“耶夢加得，你感覺還好嗎，身上有哪裏痛嗎？”

他以為我意識不清醒，又湊到我耳邊大聲問，震得我鼓膜發麻。

我一鼓作氣擡起手臂取下了呼吸面罩，告訴他我沒事，小點兒聲。

“哦，你帶着面罩呢，難怪不說話。”安貝貝安笑了，臉上肌肉放松地舒展開。他拖過一張椅子，一屁股坐在我床邊，從床頭櫃上拿起給我用的水杯咕咚咕咚喝起來。似乎對他來說人只有“不好”和“好了”兩個狀态。

“我睡過去了？”我不确定地問。我最後的記憶是游客突破警戒線撲上來，而我被一個瘋子拽倒在地。

“踩踏事故。服了，據說開館以來就沒出過這麽嚴重的事故。”安貝貝安說道。他下垂的嘴角透露出心有餘悸，而那雙眉飛色舞的眼睛又帶有親歷者的興奮。如果我哪根骨頭斷了，沒準能讓他的興奮更收斂一點。

“現在是什麽情況，我怎麽了？”我深呼吸幾次，沒有哪裏疼痛，緩緩坐起來。安貝貝安終于後知後覺地把水遞給我。

安貝貝安說：“你從展區出來後，人群突然失控，你被壓在下面窒息休克。有十多名游客受傷、重的骨折脫臼。所幸我們把游客拉開的時候看到最底下的三人圍成人牆，兩兩搭肩護住了你，你才沒有被擠死。”

“你說奇不奇怪，那三人互不認識、過後竟說完全不記得那時的事了。而你們四人非常團結地圍成一個拱形結構，都沒有受重傷。”

“啊，那真是不幸中的萬幸。”我敷衍地附和，轉而問襲擊我的瘋子：“起因是一個瘋子撲上來抓我，我當時快吓傻了！你們怎麽處理他了？”

“進拘留所了。當時放他進來的門衛擅離職守，也一并重罰。這次的事故博物館方面也有責任，你的醫療費全報，之後館長會親自帶着慰問品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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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有心了。那人還會放出來嗎？我覺得有必要加強防範。”

“我們反複查看錄像，确認那人是奈亞教的成員。”

“其實奈亞教的合法性一直有争議。他們沒有煽動過嚴重事故，但信徒全都瘋瘋癫癫、擾亂正常社會秩序。今天襲擊你的信徒明顯已經精神失常了，身體有自殘痕跡。”

“博物館踩踏事件被媒體報道後，很多人支持将奈亞教歸為□□，全部抓了。”

奈亞的名字，仿佛是白花花的沙礫中間暴露出的死屍，從安貝貝安一大段話中清晰地鑽入我耳內。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我再一次感受到不可名狀的恐怖。

“奈...亞教？”我放慢語速，竭力控制着變了調的聲音。

奈亞也存在于這個世界嗎？

“啊...哎呀！水都灑到身上了！”安貝貝安搶過我的杯子。我身上穿的編號服濕了一大片。安貝貝安按鈴叫護理過來，問有沒有幹的衣服給我換上。我的手一直在抖，完全控制不住。

“怎麽回事，後遺症嗎？”安貝貝安握住我的手。我感覺他的皮膚滾燙，可想而知我一定渾身冰涼。

我縮回手，在換好幹淨衣服之後将被子蓋到肩膀，繼續問他：“我沒事。給我講講奈亞教吧，你了解多少？”

“好吧...你真的沒事嗎，不舒服就再戴上這個面罩？”安貝貝安仍不放心，在我眼神的催促下開始介紹奈亞教。

“我們這邊信仰宗教的人很多，奈亞教算是其中一種。哦我本人是無神論者。奈亞教的教義是說我們這個世界由奈亞創造，不相信奈亞存在的人是重生後失去了那部分記憶。奈亞教的信徒則一直保留了記憶。”

“我們必須加入奈亞教、信奉奈亞、為游戲之神獻上有趣的獵物，我們才能承蒙神的恩惠不繼續堕落下去。”

“對了，奈亞教的教義裏還有跟奇數人有關的部分。”

“奈亞教認為我們所有人起源于奇數人，是奇數人進化而來。少數狂熱信徒相信自己仍然是奇數人，所以他們會砍掉自己的手指和腳趾、用硫酸毀掉自己半張臉。”

“這是妄想症，因為他們各項身體指标都不是奇數人。一幫瘋子的胡言亂語罷了。”

“哦...聽起來很邪門。不知道他們為什麽盯上我。”我移開視線，假裝已經失去興趣。

安貝貝安若有所思：“或許因為你是奇數人？他們覺得你應該是他們的一份子吧。”

知道鏡像世界也有奈亞的信徒後，我無法入睡，我必須親自去探查一下他的記憶。護理給我換上一瓶營養劑注射，我讓安貝貝安明天再來看我。

襲擊我的信徒此時被關在拘留所裏。他營養不良、極度疲憊、還在踩踏事故中被壓斷了肩胛骨。他肩膀打着夾板躺在一張窄窄的鐵床上，處于半昏半睡的狀态。

我預料到進入這個人的意識會感受到劇痛，于是提前隔斷了神經中樞。這是我進入關雎洲的意識之後學會的。

這個人的記憶很混亂，時常斷片，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他的記憶更像是幻覺，總是有形狀各異的眼睛懸在天空中盯着他。偶爾那些眼睛會游過來，擠壓磨蹭滲出的黑水淹沒他的口鼻。原來不止是我一個人有這樣的幻覺。

他在幻覺中掐住自己的脖子窒息而亡。然後從執鏡人手中的鏡子重生。

他清醒後，看到自己的8根手指發了狂，竟自己咬斷了多餘的3根。然後他襲擊執鏡人，被麻醉控制。

一陣涼意爬上我後腦，我回頭仔細查看他的記憶。

在他死後、被執鏡人複活之前，在那面連接意識的鏡子裏，我看到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坐在卧室裏，血紅色的眼睛望過來。

我知道執鏡人的鏡子是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