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執鏡人
執鏡人
既然已經知道出口在哪,我沒必要躺在病床上幹等。
其實只要我願意,日行千裏不是問題。
我從奈亞教信徒的意識跳到一名正在開車的鏡像人身上。他從外地開車過來參觀“奇數人展出”,現在正開車回家。
我把目的地設成殡儀館,調轉方向盤往那個方向開。
在行駛的路上我又跳躍了幾次,跳到馬路盡頭的車主身上、或是更快更好的載具上面。
不出3小時,我趕到鏡像世界中軸線上的殡儀館門前。
殡儀館的規模遠比我想象中大。
我必須承認,我在原本的世界沒什麽機會來殡儀館。我以為喪葬服務的場地就是在遠郊一座小平房,牆體開裂、氣氛陰森,門口的公路坑坑窪窪,運送靈柩的車隊駛過便揚起一陣沙塵。
而這座殡儀館,簡直像一座現代宮殿。
方圓十公裏只有這一座高層建築,四周是廣闊的停車場、甚至還有一片停機坪。我停好車下來,仰頭看直沖雲霄的黑色鋼化玻璃大廈,感覺少說有50層。
殡儀館外壁光滑、漆黑如鏡,頂端平整收緊,形似一架豎立的靈柩。整個建築外壁仿佛是一體式的,沒有門窗,黑壁夾雜着垂直的鎏金細線裝飾。如果是陽光好的白天,反射着陽光的殡儀館在藍天映襯下一定非常前衛。但是我到達時已是深夜,黑色的建築融入黑夜,散發着肅穆的氣氛。
對鏡像人來說,殡儀館收容所有遺體、還兼具執法功能,是國家機器。也難怪大興土木。
我察覺到內部有人員活動,跳到工作人員的意識中。
我要找的是執鏡人。殡儀館面向公衆開放的時間只有白天8個小時,但是如遇意外可以加急,殡儀館晚上也有值班的執鏡人和護理。之所以加急,是因為葬禮儀式要在确認病患腦死亡之後盡快進行,有很多絕症病人最後幾天就會入住殡儀館了。
排隊等死,可能是鏡像世界獨有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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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了執鏡人先生,接下來事情就好辦了。
首先,我為一個絕症患者申請進行葬禮儀式。
然後,我推着患者通過執鏡人身份識別,進入執行葬禮的大廳,啓動設備(執鏡人的“鏡”其實更像是手術臺。)
最後,我把全部意識集中到患者體內,從“鏡”開啓的通道一鼓作氣逃出去。至于我離開之後執鏡人和還活着的患者怎麽解釋這一場烏龍,就不是我該管的事了。
按照計劃進行,一切順利。不提被我甩在葬禮大廳門外一臉懵逼的助理。
葬禮大廳沒有執鏡人的生物信息就無法通過,我得意地跟助理揮手告別。我擠眉弄眼的表情一定很少出現在嚴肅的執鏡人臉上,所以他像看見瘋子一樣嘴角抽搐,随後開始打電話叫人。
我轉過身,表情頓時僵住。
安貝貝安他們沒人進入過葬禮大廳,聽他描述只是一個小房間,然而裏面別有洞天。
殡儀館的外形是豎立的靈柩,不只是為了容納力。我進入葬禮大廳才發現,所有樓層在大廳打通。或者說,整個建築就是包裹住大廳的一層玻璃外殼。
一棵盤根錯節的粗壯植物生長在大廳內,從根部到樹冠都裸露在外。樹根像灰色的血管一樣集結成束,組成了樹幹,而樹葉是從這些灰色血管延伸出的絨毛。我第一眼覺得它是植物,也僅僅只是外形像而已。
“盆栽生命”——這是出現在執鏡人先生腦海中的詞。
我站在它腳下,無異于螞蟻仰視大象。它頂部的絨毛觸及大廈的天花板,然後貼壁生長,沿着樓層的牆壁展開蜿蜒的網,看起來就像皮膚表面藍紫色的靜脈。
它的根沒有紮入土壤,那麽養分從哪裏來呢?
葬禮儀式有固定的時限,而且執鏡人的反常行為也會很快被發現吧。我無暇多想,推着患者來到盆栽生命正下方的操作臺,按照記憶把電極貼在他腦後和四肢。
這是一臺複雜的機器,通常助理會幫助我調整死者,我在主機設置參數,現在我只能自己搞定。一切就緒,我用消毒濕巾擦掉鬓角的汗。
出口要啓動了。我将全部意識轉移到患者身上。執鏡人則昏迷倒地。
主機在我面前投影出一面等身高的鏡子,裏面一片漆黑。我準備好回家了。唯一的遺憾就是跟安貝貝安不告而別。
這時候,有涼飕飕的生物爬上我的四肢,感覺像蛇。我低頭看。
灰色的樹根纏繞在我手臂上,末端與皮膚相連,紅色逐漸浸染樹根。我終于知道它的養分是從哪裏來的了。從我滋養的樹根彙集成的樹幹上浮現出一具軀體。
原來如此。“盆栽生命”就是他們的秘密。
鏡像人因疾病而死,身體器官衰竭,重生需要一具健康的身體。
樹根從屍體吸收養分,通過主機給的患者身體參數生成新的器官,慢慢補全出死者健全的樣子。這個過程需要幾十分鐘。我可以清晰地看見盆栽生命開始複刻腎髒,而患者的腎髒漸漸失去活性。
等到全部內髒替換完成,死者的意識穿過鏡子。
我能猜到,他們的意識會去往我來自的世界,奈亞經手,改裝成他設計的“鏡像居民”。然後,意識回到新身體,屍體則被“盆栽生命”完全吸收。
兩腎轉化完畢,現在轉化肝髒。
我馬上可以離開,但是我此時我的內心躁動不已。安貝貝安說過,死刑犯不會進行葬禮儀式。那麽他們如何增加人口?
沒問出口的話,執鏡人的記憶給了我答案。
給“盆栽生命”新鮮的內髒,它會複刻出一具人體,然後将一個全新的意識裝入人體。
這就是鏡像世界的新“居民”。
如果我裝入那個人的意識,他是不是就能回到我身邊?
現在,我可以選擇回去原本我一無所有的世界,或者,留下來制造一個能讓我活下來的“理由”。
當轉化進行到心髒時,我掙脫了電極,用手撕下紮進皮膚的樹根,整個人從操作臺滾下地。
我要複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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