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回家
回家
關雎洲醒後,危險還未解除。我穩住即将失控的情緒,脫下外套給關雎洲披上,拉着他跑向“鏡”中。
霎那間我們回到卧室中。
落地鏡就在我身後,鏡面破碎成48片,映照出48個狼狽的我們。
我的視線從落地鏡上移開,依次看向落地鏡旁邊的地球儀、梳妝臺、古董花瓶...這個房間擠擠挨挨擺滿了物品,乍一看稀奇古怪,沒有聯系。但是明白它們的用途後,我不禁毛骨悚然。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耶夢加得。】
【你比以前都要頑強。】
在我面前,擺着一個銅綠色的皮質舊沙發。奈亞深陷其中、倚着靠背看我。
他鮮紅色的眼睛充滿戲谑,雙腿交疊,卷翹黑發披在那件松垮的花襯衣上。他好像只是窩在沙發裏打了個盹兒,而我拼盡全力才從鏡子裏出來。
關雎洲跟在我身後,好奇地伸長脖子往外看。
我警覺地擋在他面前,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那一瞬間我甚至在想,我有沒有可能沖上去給奈亞一拳,算是他對我做的這些事的“報答”。
但我馬上放棄了。這回不是出于懦弱。
我看見他的腳下沒有影子。燈光穿過他的身體撒向地面,他跟我不在同一個位面。他在這裏,卻又不在這裏。只要他願意,他可以随意擺弄我。但我卻無法碰到他的實體。
【你做的不錯。你可以得到獎勵。】
【你被允許離開這裏。】
奈亞點了點頭,視線轉向門口。他看似毫無威脅地坐在我面前,卻一直用那副高高在上的語氣在我腦內說話。雖說如此,我還是因他如此輕易地放過我感到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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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亞收回視線,興趣匮乏地嘆了口氣。然後,他指向關雎洲。
我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他要留下。】
【他是我的孩子。】
“不行!”我脫口而出。
我驚覺,這還是我第一次敢沖撞奈亞。我對他的恐懼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便告訴我要躲避奈亞。但奈亞究竟為什麽對我緊追不放,從來沒有人告訴我答案。
更關鍵的是,我有什麽反抗奈亞的資本嗎?當他想拿走我手裏唯一的砝碼時,我要怎麽做才能阻止他?
“聽着,關雎洲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是我一步一步把他複活,他現在自由了,你無權處置他......”
天啊,我竟走投無路講起道理來了。我就好像在求老天保佑一樣不停祈禱,求一個不講道理的邪神講講道理。
關雎洲聽到我們在讨論他,也緊張起來,拉着我的手小聲問我:
“怎麽了,長勝哥?你在自言自語些什麽?”
原來關雎洲一直聽不到我們的對話。難為他剛複活就要面對這麽棘手的情況。
【你要帶走他?】
奈亞一下子來了興致,額頭上密密麻麻的眼睛一齊看向我。他站起來,那份壓迫力好像澆築在我□□的水泥塊,即将拖着我墜入海底。
我明白了,他此時看我的眼神才真正把我當成人來看待。之前他一直用看狗的眼神看我。
【那我們再來玩一場游戲吧。】
【耶夢加得,你親手複活的人會再次死在你的懷裏。你們會相互拖累、彼此憎恨。等你重新一無所有時,我的信徒會找到你,将你作為狂歡的祭品。】
我感覺渾身發冷。
有一對很溫暖的物體扶住我的肩膀。我僵硬地轉頭,才發現是關雎洲的雙手搭在我肩上。
大門緩緩打開,門外就是庸常的人間。
我的任務就是将關雎洲帶回人間。不管以後如何,我們的出發點充滿希望。
我邁開虛浮的腳步,拉着關雎洲,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出門去。
【那個世界分裂成了48份。】
【那個世界是不是很美好?】
【你希望我把所有人都放入我創造的那個世界嗎?】
我已經來到門邊,奈亞的聲音清晰地鑽入我腦海。
安貝貝安的臉突然閃過我眼前。他被僅此一名的奇數人所殺,從此只有47個分身,成為那個世界名副其實的奇數人。
那裏是邪神的游樂場。
即便我有一絲絲那個世界很美好的念頭,都是十惡不赦的。
跨出門外,撲面而來是帶着揚塵的暑氣。
我面前是一條步行街,我兩側被警戒線圍着。頭頂傳來電鑽打孔的嗡嗡聲,我回頭,原來我背後是正在裝修的商廈門臉,被防護網擋起來了。
建築工人看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我們倆,一時傻眼,随後大叫着喊我們離開。
我記得奈亞的房子位于歐洲一片別墅區,這裏卻不像。
我留心觀察,認出這是2020年的中國南方。
遠離奈亞後,我連呼吸都順暢了不少。現在将近傍晚,陽光變暗,空氣中有小吃攤傳來的甜辣香味兒。
行人都是像我一樣的奇數人,我終于回家了。
“哇,這是哪兒啊?”
關雎洲邊走邊興奮地四處張望。
剛才我只顧跟奈亞對峙,沒注意到他的感受。
“好高的房子!這麽多人,他們穿得都好鮮豔啊......這些運輸車要把物資運到哪裏,現在在跟誰打仗呢?”
關雎洲的認知還停留在1940年。
“不打仗了。”
我拉着他的手,在建築的陰影下緩慢行走。
“仗打完了,我們這裏已經過了将近百年的和平時代。沒有饑荒、沒有瘟疫,現在小孩子都能讀書識字,一切都走上正軌了。”
我才發現,我一門心思通過盆栽生命複活關雎洲,其實從沒想過成功之後會怎麽樣。
前面有幾個高大的外國人經過,用英語讨論着旅游路線。
關雎洲停下,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們看,大叫:“有洋鬼子!”
“噓——小聲,”我滿頭虛汗,幸好別人聽不懂中文,現在人種歧視可是很敏感的。
關雎洲誠惶誠恐地閉上嘴。他那雙偵察兵的眼睛左右一轉,似乎有感大事不妙。
他急忙拉着我躲到拐角後面,壓低聲音問:“怎麽到處都是洋鬼子?我們輸了?”
看來讓他适應社會任重而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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