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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整日裏白吃白喝的,沒看到家裏沒有柴禾了,快去山裏砍柴去。”

溫劉氏揪着溫煜單薄的衣服将人推到門口,似是對他這副不緊不慢的态度有些生氣,臨松手又搡了他一把。

溫煜按了按餓的有些胃疼的腹部,低垂着頭不敢言語,接過叔母遞過來的筐和柴刀,顫着腿出了家門。

溫大富蹲坐在竈前嘬着煙袋嘴,“差不多行了,他三日裏就吃了半個窩頭,別再給餓死了。”

溫劉氏屁股一歪,坐在了燒熱的炕上,從被子底下拿出一個針線笸籮。

“哼,整日白養着他,還想吃山珍海味啊,再說了他爹娘給他留了什麽?!只有兩畝地和幾床舊被,能給他口飯吃就不錯。”

溫大富嘆息一聲,他們家總共兄弟五個,但是三個哥哥都餓死了,只有他和四哥長大成人,各自也都娶了媳婦,只是他四哥年輕的時候身子虧空厲害,到底早早去了。

四嫂一個女人帶着孩子,雖然辛苦但也算是餓不死,可不巧的是,大冬天去井邊打水,她一個不慎掉了下去,被人發現的時候,人早沒了。

就剩下九歲的溫煜,溫大富是溫煜的親叔,只能接過來養着,如此溫煜家的兩畝地也劃到了他的名下。

“過完年煜哥兒就十五了,你若是嫌他……就給他早點嫁出去。”

溫大富将燃盡的煙袋鍋在門檻上敲了敲,沒敢擡眼看自己媳婦。

“怎麽嫁出去?!嫁人不給嫁妝呀,咱們家可沒有,他家剩下的那點東西,這些年是不吃不用嗎?”

溫劉氏氣的摔了手裏的針線,“供他吃喝就算了,還想從我這裏讨嫁妝?門都沒有!”

見她這樣激動,溫大富縮縮脖子,“雙兒也能要聘禮,到時候不都是你的。”

“呸!你以為你家侄子是什麽大戶人家的雙兒?!你看看村裏的雙兒,能得多少聘禮?再說他那紅痣淡的都看不出來了,誰家會花錢聘個不能生養的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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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心痣越紅的,說明雙兒越容易生養,像溫煜這種淡到看不出顏色的,沒有人會要他。

被溫劉氏罵了一頓,溫大富也不再提這事兒,大不了養在家裏幹活吧,等他兒子娶了媳婦,煜哥兒也能幫着看看孩子。

和溫家熱鍋暖炕的景象全然不同,溫煜頂着夾雜着雪渣的寒風,艱難的往山裏挪動着,一連下了兩日的大雪,山林裏一片雪白,無人趟過的路,積雪直接沒過他的小腿。

“嘎吱——嘎吱——”

踩在雪上的每一步,都發出了讓人顫抖的聲音。

他雙手環抱住自己,背上的竹筐只放着一把砍刀,但對于溫煜來說卻像是千斤重。

風夾雜着雪花,砸在溫煜的臉上,讓他掙不開眼睛,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前走着,突然他聽到一聲很久沒有聽到的聲音。

“煜哥兒……煜哥兒……”

溫煜眼角一熱,他努力睜大了眼睛,擡頭尋聲望去,風雪中隐約有一人,那人站在樹林的邊緣處,穿着熟悉的青色粗布衣,頭上的發髻別着一根紫檀玉蘭簪子。

那是溫煜父親下聘時,最貴的一件首飾,他娘十分的喜愛,平時勞作都舍不得戴。

“娘……”

“煜哥兒,快過來,快到娘的懷裏來。”

遠處被風雪模糊的身影朝着他招招手。

風雪中溫煜紅了眼睛,一滴滾燙的淚落下,順着消瘦的臉頰綴在尖尖的下巴上,一陣風來卷走了那滴淚水。

“娘!娘!”

溫煜轉身朝着人影的方向跑去,可腳像是灌了鉛似的,心裏越是着急想要快些過去,腳下的步子越一步比一步沉重。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隐約看到了那張熟悉溫柔的臉。

他娘正朝他笑呢。

那笑容暖暖的,驅走了溫煜心裏的冷,他的臉上也慢慢綻放了笑容。

“娘!等等我……”

他怕他娘等得着急,腳下的步子越發不穩。

“咚——”

他的腿使不上力氣,又好像腰以下失去了知覺,溫煜重重的摔在了雪地裏。

他不顧上痛,艱難的擡頭看向樹林的邊緣,剛才的娘親卻沒有了蹤影……

“娘…等我……”

顯然,老天沒有再給他爬起來的機會,溫煜眼前一黑昏睡了過去。

……

楊昭一早進山,趁着雪未停可以掩藏人身上的氣息,他一口氣設了幾個陷阱,等待的時間又帶着弓箭在附近尋着雪地上的腳印,獵些小物。

轉了一圈收獲還算不錯,不過想要順利過冬這些可不夠,但好在他家裏沒有什麽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更沒有媳婦等着他賺錢裁布制衣,也沒有孩子等着他買糖。

臨近午時,他也不想再到處跑,這一會兒功夫風雪好像又大了幾分,他鑽進林子裏,身手矯健的爬上一棵最高最壯的樹,他從懷裏拿出兩個菜團子狼吞虎咽的吃着。

狂風呼嘯着,他耳朵動了動,好像聽到什麽重物落地的聲音,頓時警惕起來,将最後一口餅子塞進嘴裏,扶着樹幹站起身,目光銳利的尋聲找去。

奈何周圍風雪太大,近處隐約能看到,遠一點就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清什麽東西。

但想到自己在前面不遠處有個陷阱,猶豫了一下,他從樹枝上跳了下來,穩健迅猛的朝前走去。

還未靠近,就看到一個黑色的物體趴在雪裏,看那個體積獵物應該不小,只是這獵物不是死在他的陷阱裏,而是死在了路上。

天上掉餡餅呀。

楊昭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腳下的步子越發的快了起來。

随着越來越近,楊昭臉上的笑逐漸變淡,腳步停下的時候他已經面寒如雪。

這哪裏是什麽獵物,分明是一個人,一個瘦弱的人。

寒風中他不确定這個人是死是活,伸腳輕輕碰了碰地上的人,鷹隼般的目光掃過那人的手指,發現對方食指輕顫。

還活着……

他蹲下身又拍了一下溫煜,“喂,不想死就醒醒。”

男人淡漠冷硬的聲音,絲毫不輸這山裏的寒風。

溫煜逐漸恢複了一點意識,顫抖着睫毛睜開眼睛,入目一片白色,昏迷之前看到的人卻早已沒了身影。

娘?娘應該在家裏等着他,是的,剛才他看到了娘親,這麽大的風,娘親應該回家了……

僅存的意識讓他緩緩轉頭,他眼中含着一層霧氣,水波潋滟眸若點漆,如同小鹿般無辜的黑瞳哀求着看向男人。

拼盡全身的力氣,他一把拽住身邊人的衣角。

“求你,帶,帶我回家……”

話音落下,人再次昏睡了過去。

蹲在一旁未發一語的楊昭,也終于認出了這個人是誰,雖然沒有說過話,但都住在一個村子裏,還是見過幾面的。

他記得溫煜好像是個雙兒?

他伸手搓了搓對方的眉心,原本淡到看不出來的紅痣,被搓的隐約帶了一點淺淺的粉。

雙兒比女人身子還要嬌,這麽冷的天,小雙兒們都被拘在家裏不準出門,這倒好……竟然還要溫煜出來打柴。

溫家的事情他多少聽說過,只是曾經他從沒有在意過,畢竟是和自己毫無關系的人。

但眼下,這個毫無關系的人就躺在他的面前,他又如何能視而不見,見死不救?!

漢子粗魯慣了,見溫煜小小的一個,伸手揪住他的肩膀就将人提了起來,可惜那件已經洗乏了的布料,被他粗糙的手一抓,不堪重負的“嚓——”一聲裂開一道大口子。

冬日的棉衣原本應該露出棉花,一陣風過來,卻卷起了破口處的蘆花。

溫劉氏竟然陰毒至此,不給侄兒棉衣,卻又想維持好名聲,于是用蘆花填充。

任誰見了,不得說一聲溫煜身上的衣服厚實。

能給孤侄做這樣厚的棉衣,可得花不少的錢,誰也說不出溫劉氏不好。

向來脾氣暴躁的人,頓時氣紅了眼睛,他将溫煜背上的背簍卸下,又把人裝進背簍裏,脫下自己的外衣給他蓋上。

為了方便,他順手将獵來的獵物也塞到了一旁,好歹也是帶皮毛的,和溫煜擠在一起也能讓他暖和些。

對于一個少年來說,背簍有些小,不能全然坐進去,但對于瘦小的溫煜來說,這個背簍略顯寬大,塞上幾個小獵物也并不擁擠。

楊昭見此臉色更黑了,這人得瘦成什麽樣,才能如此?!

一路朝着山下走,一路想着辦法,他有想過找村長,但也是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

溫煜想要過上好日子,就得離開那個家,不然死都不知怎麽死的。

眼瞧着要下到山底,他突然想到剛才對視的那一眼,那如同誤入凡塵精靈般的眸子,清澈無辜,黑的讓人心癢。

如果他有這樣的一個雙兒,定要捧在手心裏,哪裏舍得讓人如此……

如果他有一個雙兒?

到達山底的一瞬間,楊昭突然停住了腳步,他回頭看了看背簍裏昏睡的人,有些心虛的舔了舔唇。

“你看你在溫大富家也不是個事兒,早晚死在那兩個老貨手裏,我有個主意你看成不成?”

話音落下除了風聲,并沒有任何回答,楊昭好像也沒有要他的回答。

“不若你跟我回去,錦衣玉食沒有,但至少能讓你吃飽穿暖。”

又等了一瞬,依舊沒有任何的回應,楊昭自說自話的道:“好,你不說話,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楊昭抹了一把臉上的雪沫子,呲着一口大白牙,朝着溫大富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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