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同謀

同謀

夏欣揚很久沒有做這種事情了。

一點一點地擦拭着刀片上的血跡的時候，那種興奮感還停留在身體裏，面前的人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沾滿血跡的手，好像眼裏只剩了那刺目的紅。

可是除了他們之外，地上還躺着一個人，那些本該溫熱的液體就是從他的身體裏流出的，在地上，在皮膚上漸漸地變得冰冷，凝固。

“你殺了他哦。”少年的聲音很清脆，黑發遮住了眉毛，看起來年紀不大，乖乖巧巧的，如果不是說的話的內容有些奇怪，辛桐甚至覺得他在說“今天天氣好好哦”這樣的話。

“不是的，不是的，你殺了他，是你殺了他。”

辛桐喃喃自語着，他的聲音微弱，他本來就不喜歡大聲說話，平日裏和朋友們玩鬧才會聽到吵一點的他。

“哦~可是是你拿的刀子哦，我砸的那一下他可沒有死呢。”刀身上的紅色已經被擦淨，在陽光底下反射着冷冽的光，夏欣揚有點嫌棄地繞過屍體，小心翼翼的不讓自己踩到血跡。他蹲在辛桐身邊，像個得到喜歡的玩具的調皮小朋友，“嗯……”他拿刀柄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下，“怎麽樣，感受着生命在自己手上流逝是不是很爽？”

空氣中血液的味道有些重，夏欣揚皺了皺眉，但是沒有走開，歪着頭等待辛桐的回答。好安靜呀這裏，都沒有人說話。

他看到辛桐哭了。

比他大一歲的男孩子擡起了頭，什麽表情也沒有，只有淚水從臉上滑落，像是靈魂出竅，這裏的只是一個空殼。

夏欣揚伸出雙手抱住了辛桐，他的頭靠在辛桐肩膀上，溫柔的哄着辛桐。

“不要哭呀，只是，殺了個人罷了，我會保護你的呀~”

一

清晨的街道人并不多，辛桐像往常一樣走在路上，兩邊的店鋪除了早點店都還關着門，畢竟高中生的早晨往往是六七點鐘。今天和過去的每一天似乎都沒什麽不同。無論是早點店裏忙活的人，街道上的清潔工，還是夏欣揚。

他突然從不遠的拐角處跑出來抱住辛桐，想吓辛桐但沒有成功，于是将臉埋在辛桐身上蹭了幾下，被辛桐摸了摸頭之後然後又去抱了和他一同過來的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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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深脾氣也挺好，陪着欣揚一起玩鬧，他們就沿着這條路走出了好幾步遠，申深才發現自己身邊少了個人，他回頭看到辛桐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看什麽。

“小桐你在幹什麽呀？不去學校了嗎？準備回家當懶狗？”申深笑着喊辛桐，可是沒有得到辛桐的反擊，他只是擡着頭，表情木愣，好像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申深覺得有點像自己沒睡醒時候的樣子。

他眼神好像聚焦在自己旁邊？申深往邊上望了望，夏欣揚看起來也很困惑，然後聲音很大的喊着辛桐，“兒子快點過來！”

聲音确實大，路過的人都紛紛往這邊看。

辛桐好像也遭不住，不再看他那不知道有什麽的手，匆匆走到他們身邊。

申深想問怎麽了，看他表情還是不太對就把問題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腦子裏卻還是在想這兩個人是不是做了啥瞞着他呢。

有種香味順着風傳來，申深側頭看着辛桐，他身上還是很香，申深說不出來是什麽香，他以前也偷偷去問過別人，最後總結出來，就很香。

但是好像今天特別明顯。

申深直接摟住辛桐，湊近了聞他身上的味道，辛桐跟女孩似的纖細，被抱住的抵抗也很柔弱，推了兩下沒有推動就随着申深去了。

他脖子那裏破了點皮。

好像是被搓破的。

“你最近幹嘛啦，身上那麽髒嗎？”申深拉開了點距離，卻還是沒放開他。

夏欣揚在旁邊站着，眼裏也滿是好奇。

被兩個人看着的辛桐有點尴尬，他擡手摸了下破皮的地方，“好像就是沒注意，不小心弄到的。”

可是申深覺得他在撒謊，辛桐擡手的時候申深看見他手腕那裏也破了點皮，總不至于都是不小心，那他皮膚得多嫩啊，就像那個什麽看小說的的時候經常能看到的詞語一樣，吹彈可破，

可是哪有那麽誇張啊。

辛桐肯定有心事。

申深毫不猶豫的在心裏下了這個判斷。

因為這兩天睡覺前都沒有接到辛桐故意打過來打擾他睡覺的電話了。

作為朋友，申深想着要不要關心一下辛桐，因為他這個周末過完就變得奇奇怪怪的，經常會發呆，上課有時候會盯着夏欣揚的方向一動不動，辛桐坐在中間靠後的位置，而夏欣揚坐在前面的窗戶邊，他看夏欣揚的時候頭會偏一個角度，不算明顯但是也是老師能看得出來的程度。

申深覺得夏欣揚也有心事，說不定和辛桐藏在心裏的是一件事。辛桐上課看夏欣揚被老師提問答不上來的時候，他也看見了夏欣揚回頭對着辛桐笑。

他描述不出來那種笑容，但是總覺得有種不懷好意的意味在裏面，辛桐肯定也知道，所以在跟夏欣揚對視之後低下了頭，而這之後也沒再繼續往夏欣揚那邊看。

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申深真的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遇到了什麽問題，不過他想，沒來跟他求助，那大概不是什麽大問題吧。

确實不是什麽大問題。

夏欣揚像個熟練的罪犯，将人幹淨利落的處理好，他們的位置本就偏僻，不遠處的小山更是有很多墓碑，在這裏将人埋了，可能屍體被發現是時候都已經毫無線索了，況且被殺掉的那個人，社會關系極其淡薄，就像是被世界遺忘了一樣。

只是這些辛桐并不知曉，他一路上都是驚魂未定，眼淚被夏欣揚擦幹，手上的血跡也是，可他總覺得有人在看他。他回家就開始洗手，夏欣揚做事很有分寸，握着他的手将刀子插入人的胸口，沒有讓血跡四濺，只是故意一般的讓他的手沾上了一點血跡。

看起來像是不小心把自己的手割破了一樣。

辛桐有點反胃，也有點害怕，可他發現自己不僅擔心屍體會被發現，自己會被當成殺人兇手，也擔心夏欣揚。

他想象不了夏欣揚被逮捕的樣子。

辛桐每天都會洗澡，洗手的頻率也很高，也被申深問過是不是突然有了潔癖。辛桐好像忘記了自己是怎麽回答的，只記得夏欣揚那天真又好奇的眼神，就跟個小孩子似的。

小鎮人口不算多，有很多青壯年都選擇出門打工，以前幾個人做完作業之後也會湊在一起想未來要去做什麽，辛桐想了想，認真地說了句，“進廠吧。”

夏欣揚就笑嘻嘻地說要把老房子賣掉去開一個廠，讓辛桐給他打工，辛桐說好啊，還讓夏欣揚多開點工資。

夏欣揚一拍胸脯，豪情萬丈地說，“沒問題，跟着夏爺混，一切都不是問題。”

現在的辛桐也是跟在夏欣揚混着，他每天都渾渾噩噩的，害怕埋屍的地方被人發現，害怕有警察過來調查，害怕自己漏了馬腳，将夏欣揚殺人的事情透露出去。

可是夏欣揚卻和往常一樣，那一天似乎只是一場夢，辛桐總是想回去，想回那個地方去确認一下，可他害怕，害怕正是因為自己去确認這種行為讓這件事有了端倪，他不敢，他連去問夏欣揚都不敢。

小鎮在某一天忽然熱鬧起來，街上多了幾個警察，似乎在排查着什麽，辛桐聽到申深說到這件事還恍惚了一瞬，想着，還是到了這一步嗎？

他自顧自地回顧過去一段時間，發現自己沒有什麽清晰的記憶了，甚至那個被埋了的男人，辛桐也不記得他的長相了，他只記得，自己将刀子捅進了他的胸口。

為什麽會捅他一刀？我為什麽會捅他一刀？他是誰？我為什麽要殺他？

辛桐猛地站了起來，他捂着眼睛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手上有血，他好像看見手上猩紅的血跡還沒清洗幹淨，可他也知道他的手上不應該有血。

申深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還沒等他關心一下辛桐，夏欣揚也站了起來，他走到辛桐面前關心地問他，“是不舒服嗎？要不要去醫務室？”

辛桐聽到夏欣揚的聲音放下了捂着眼睛的手，他看着夏欣揚十幾秒都沒有動彈，夏欣揚面帶關切，似乎對他的反常也很疑惑，他的手在辛桐眼前揮了揮，沒得到回應之後伸手攬過辛桐的肩膀，“我帶你去醫務室看一下吧，你好像有點不舒服。”

“嗯，我好像有點頭暈。”辛桐回過神來，夏欣揚也讓申深幫他們請一下假。申深應了，卻還是覺得這兩個人奇奇怪怪的。

夏欣揚喜歡喊辛桐的小名“小桐”，他每次這麽喊的時候聲音都有點粘乎乎的，像是在撒嬌一樣，就算是在那一天，他的聲音也沒有變化，沒有慌張，沒有害怕。

恐慌的只有辛桐自己，他記不清那天的具體細節了，只記得手上的刀子和血跡。

夏欣揚親昵地攬着辛桐，放輕了聲音對辛桐說，“你在想什麽？”

“申深說，鎮上……”

“有警察在排查？”夏欣揚聽到他停頓了一下，便自己接了下去，“在擔心嗎？”

“在擔心什麽？”夏欣揚問他。

擔心什麽？什麽都在擔心。

辛桐張了張嘴，卻什麽話都沒說出來，他看不到那件事情——死掉一個人對夏欣揚産生了什麽影響，他照常上學放學，也會和往常一樣和大家一起玩鬧，笑容明朗毫無陰霾，甚至毫無顧忌地在辛桐面前出現，他一點都不擔心唯一的知情人會将他出賣。

可是辛桐自己也知道，他不會說出這件事。哪怕證據确鑿他也會為夏欣揚辯解，他偏心夏欣揚，偏心到放棄了底線。

上課鈴聲按時響起，走廊上的學生都回到了教室裏，辛桐跟着夏欣揚一路走到醫務室，校醫不在，辛桐就看見夏欣揚自顧自地坐在凳子上，他旁邊還有一張凳子，看着辛桐站在門口，夏欣揚拍了拍凳子，“你過來坐啊，也不知道校醫什麽時候來。”

辛桐看着夏欣揚，遲疑地點了下頭。

校醫來的時候，上課時間已經過了一半左右，這之前夏欣揚跟辛桐說着網上看見的有趣的事情，他們說到最近新上映的懸疑電影，也說到熱搜上面的自殺事件，夏欣揚說這些事的時候都是笑嘻嘻的，看起來就是個調皮的小孩。

就像過去每次辛桐提起那件事，只剛開了一個頭，便在夏欣揚的笑容中消了聲。

辛桐也笑了。

他也開始接話，也像往常一樣，說着感興趣的事情，想要做的事情，最近煩心的事情。

校醫是個和善的姐姐，她進門看到坐在凳子上說笑的兩人，直接問兩人是哪裏不舒服，辛桐也直接說自己最近有點恍惚頭暈，他沒有看夏欣揚，也就沒有看到他有些玩味的表情。

校醫姐姐給辛桐量了體溫，又問了除此之外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辛桐一一回答，“你這是壓力太大了吧，雖然說學習很重要，但是也要調整好心态啊，如果還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還是要去醫院看一下。”校醫說。

辛桐聽着校醫的話，點了點頭，他偷偷看了眼夏欣揚，他看起來很乖巧，也在認真地聽着校醫說話，末了還拉着陳銘镛跟校醫說了句謝謝。

從校醫室出來，夏欣揚和辛桐并肩走在路上，他們經過旁邊的小亭子的時候，夏欣揚問他要不要就坐一會，等到下課再回班上，辛桐也是應了。

他有點混亂，又感覺自己和之前渾渾噩噩的樣子不一樣，可是他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緒。夏欣揚扯了片亭子旁邊的藤狀植物的葉子，看了一眼之後就把葉子撕成一條一條的，他看着辛桐，問了句，“你是不是……”

“什麽？”辛桐看向他，沒聽清他剛剛說了什麽。

“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

“沒有。”辛桐說。

最近鎮子上多了幾個警察，具體是因為什麽事情大家都不是很清楚，有人說是查失蹤案，有人說是哪裏發現了屍體，有人說是例行排查。辛桐聽了很多，可也都不知道真假。

直到辛桐在路過街角的時候被警察例行公事地問話，他們問他是不是住在這附近，是不是每天都會走這條路上學放學，有沒有見到可疑的人和物，

辛桐長相乖巧，回話的時候也認認真真的回答，末了還有點小心翼翼的問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也許是他的樣子正常又顯得真誠，其中一個警察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沒事，只是讓他最近注意一下有沒有可疑人物。

辛桐應了，然後看着警察走遠。

他拉了下書包袋子，然後走向學校的方向，他發現自己奇異的沒有慌張，就像之前夏欣揚給他機會，讓他問問題的時候一樣，他說，“沒有。”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确實沒有問題，辛桐覺得自己已經想清楚了，腦子也很清明，他還是喜歡洗手，有時候會看見手上殷紅的血跡，可是他也明白了，“只是死了一個人罷了。”

他們現在還沒有事情，也都還在一起。

夏欣揚個子不高，顯得有些嬌小，長相也算的上可愛，他還有點黏人，被大家說像女孩也不生氣，還欣然接受了“妹妹”這個稱呼。辛桐總是照顧着夏欣揚的感受，在申深他們叫夏欣揚“欣欣妹妹”的時候也是如往常一樣叫他欣揚。

大家都知道夏欣揚辛桐關系好，夏欣揚的黏人屬性在辛桐身邊的時候發揮到了極致，夏欣揚自己也知道。

他做的那些事起因不過是因為辛桐說，他好想和一個女孩兒開啓一段浪漫之旅。

他們還是高中生啊，當然是學習最重要，怎麽可以想着談戀愛呢？

夏欣揚知道自己的過去，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可他控制不了，騙人是他的固有技能，而有些人，即使他不用故意去演，也會心甘情願地被騙到，那再做一些過分的事情也沒什麽關系。

他不會怪我，我是為了他好。夏欣揚想。

盛夏的酷暑已經來臨，學校裏也在開始準備暑假放假的各種事項，學生們也變得浮躁散懶起來，等到放假那天放完學，學生們都興奮地背着書包要麽回家要麽結伴去玩，辛桐和夏欣揚因為值日的關系留下來收尾，收拾完之後他們又一起去操場逛了逛。

傍晚操場人還挺多，他們就在跑道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夏欣揚還是那樣，親昵又毫無顧忌的摟着辛桐。周圍的人在慢慢變少，大家三三兩兩結伴回家，直到跑道上只剩他們兩個人的時候，辛桐停下了腳步，問了他一句，“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是那樣篤定。

夏欣揚沒有回答，而是湊上前親了一下他的嘴角，他眼含笑意，因為辛桐沒有拒絕。

辛桐也看着他 ，看着他的笑一如往昔，他把夏欣揚一把拉過來抱住。夏欣揚聽見他輕聲說了句，“寶貝。”

那聲音輕的像是幻聽，可是他又知道這話是存在的。

夜晚的操場已經什麽人都沒有了，辛桐抱着夏欣揚，眼睛盯着前面昏暗的燈光，卻是面無表情。

我曾經殺了一個人。辛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