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章

第 46 章

褚意和墨臺璟住的客棧所在這條街其實不算熱鬧，只是客棧裏的客人要出去玩，來來往往不免有些吵鬧。

兩人從客棧出來走了沒一會兒，看到街邊有面攤，聞着很香，于是兩人坐下要了兩碗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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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吃面的有好幾個人，閑着無事，墨臺璟随口說道：“你好像很喜歡吃面條。”

“嗯。”褚意點了下頭，搭在腿上的雙手慢慢握成拳頭，語氣裏是掩不住的落寞，“小時候我娘喜歡給我做面條吃，她做的面特別好吃，有家的味道。我喜歡吃肉，她就給我做肉臊面、牛肉面還有排骨面。她做的肉臊面，肉臊細膩又味兒濃，牛肉面的牛肉又嫩又有嚼勁，排骨面特別有骨頭香。真的很好吃，每一種面都很好吃。”

墨臺璟怔住了，他不知褚意喜歡吃面的背後是這樣的故事：“抱歉。”

“沒事。”褚意搖搖頭，眼裏泛着淚光，扯出一個笑容，“小時候我想到阿娘就會哭，但現在我明白了，有生就有死，生死之事所有人都要經歷，不必耿耿于懷，珍惜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褚意說完這話，面攤老板端上了兩碗熱騰騰的面。

“好香啊！”褚意俯身用手捧着碗，聞了聞面的香味，然後拿起筷子開始吃面。

墨臺璟沒說什麽，也拿起筷子吃面。

吃面的過程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安靜地吃完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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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面攤，兩人漫步于街上，墨臺璟再次開了口：“小時候阿娘會做桂花糕給我吃，我也很喜歡，可是後來年歲漸長，阿娘不僅不再給我做桂花糕，也不讓我吃太多點心，她說男孩子該把心思放在學業上。小時候我很委屈，也是長大了才明白阿娘的難處，才明白人生在世，有太多不如意。”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只能努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褚意盯着不遠處拿着兔子燈和蓮花燈玩耍的兩個小孩，男孩大些，女孩小些，看起來是兄妹。

“柳暗花明又一村，困境中也能有美好之事。”墨臺璟順着褚意的目光看到兩個小孩，他的眉心微微動了動，“你和你哥哥的感情很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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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特別疼我，阿娘走後哥哥更是把所有空閑時間都用來陪我。”褚意眼神微顫，陷入回憶，“阿娘剛離開那會兒我特別粘哥哥，哥哥又要顧學業，又要照顧我，常常忙得暈頭轉向。記得有一次下雨天，雷聲大，我吓得不得了，抱着要去學堂的哥哥不撒手，嚷着要哥哥留在家裏陪我。哥哥跟我說了好久的道理，我通通聽不進，就要哥哥陪我。那日哥哥沒去學堂，在家裏陪着我，結果就是晚上他被父親罰跪在雨水未幹的小院中。我那時可真是不懂事，讓哥哥左右為難。”

“你也是他的精神支柱。他年齡大些，感情更豐富，母親離世很可能對他刺激更大，有你這個妹妹在，他會安心。”

褚意聽到這樣的話，心裏暖暖的，但也不禁更加想哥哥，她轉頭往側面望去，隐約看見街那邊的河中有光亮：“好像有河燈。”

墨臺璟轉頭望向河邊，又看了看褚意：“去看看吧。”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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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邁步走到河邊，果然有人在放河燈，一盞盞帶着美好願望的河燈漂浮在水面上，五彩缤紛，順流而下，如銀河一般，漂亮極了。

“我小時候也喜歡放河燈，還喜歡追着自己的河燈跑。”褚意望着河燈眉眼帶笑，“據說河燈漂得越遠，願望就越容易實現。”

“我姐姐她們小時候也喜歡追着河燈跑。”提到姐姐，墨臺璟的聲音甚是柔和，“只可惜在那裏面放河燈，最後河燈會漂出那堵牆，她們只能望着高高的牆嘆息，不知河燈會流向何處。”

墨臺璟的姐姐八年前就出嫁了，五年前随夫家去了很遠的地方，五年間也就在夫君回京述職時跟随回來過一次。這些褚意略有耳聞。

“太多人是一輩子都被困在一處。”褚意道，“每次去那裏面，看着高高的城牆，都會感到幾分壓抑。”

墨臺璟想到一件事，忽然輕笑一聲：“成玉和宜蘭年齡相仿，從小就喜歡争個高低，她倆還說過誰能爬上高牆誰就贏了。過了這麽多年，誰都沒再提當年那個賭約。”

“恢複記憶後我才想起，上次去谒見，我并不是第一次見到成玉和宜蘭。”褚意慢慢回憶，“十四歲那年随父親去宴會時就見過她倆了。當時宜蘭在教訓一個小婢女，她拿着拂塵将小婢女打得淚流滿面，小婢女不敢出聲，就默默流淚。接着成玉來了，她跟宜蘭兩人說着說着就吵了起來，最後還差點打起來。我當時就覺得那裏面的人好可怕。”

“那你還敢出來保護被我抓住的那個婢女？”墨臺璟用說笑的語氣道，“按理說我的樣子應該比成玉和宜蘭可怕多了。”

褚意聽了，撲哧一笑：“我一心想救人，沒考慮那麽多。不過……當年是誤會吧……”

“那婢女弄了些東西欲誣陷我母親，恰好被我發現了……”墨臺璟沒解釋太具體，但這兩句話足以讓褚意明白是怎麽回事。

“抱歉。”

“站在你的角度，你很勇敢。”

褚意驀地有點感動，她邊轉身邊說道：“街上好熱鬧，我們去街上逛逛吧！”

快到燃放煙花的時辰，此時街上的人已經很多了，這條路又窄，行人摩肩接踵。褚意轉身的同時突然有幾個小孩從她身後擠過，将她擠得趔趄往後。

“當心！”

褚意當然沒摔倒，身後的墨臺璟穩穩攬住了她。

褚意感受到墨臺璟溫柔強大的氣息，一時害羞，慌忙往側邊站：“多謝……這裏太擠了。”

從客棧出來前兩人擦拭過身子，換了幹淨的衣服，但依然都穿着男裝。即使是兄弟，太過親密也怪怪的。

“這裏路窄人多，我們去別處吧。”墨臺璟卻不管那麽多，攬起褚意的肩膀就順着人群走。他怕和褚意走散，至少這裏要先抓緊對方。

擠入人群，褚意也不再多想，有墨臺璟在身邊，應該很快能去到寬松點的地方。

兩人在人群中走着，沒有人會刻意注意他們，能感知到他們的，只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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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擁擠的街道，兩人來到了寬闊的主街。

主街上熱鬧極了，兩邊都是賣東西的商販，有賣糕點的，有賣花燈的，有賣扇子玉墜的，還有賣胭脂水粉……各式各樣，琳琅滿目，光看着就很喜慶。

褚意對街邊的小攤頗有興趣，她一路走，一路看，在一處賣面具的小攤前停了下來。

她拿起一個半臉面具，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一下，發現自己看不見自己的臉，于是轉身伸手将面具放于墨臺璟臉前。

這一放，她愣住了，眼前人似曾相識，她直接大膽地将面具覆于墨臺璟臉上。

“怎麽了？”墨臺璟感受到褚意的變化，正常情況下褚意應該不會直接把面具覆在他臉上，而且對方明顯還有些用力。他伸手去碰面具，想摘下面具，卻發覺褚意死死抓着面具不願放下。

“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褚意直直盯着面具後墨臺璟的眼睛，她的聲音有種悠遠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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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意八歲那年是齊遠國立國兩百年，那年的元宵節，安京城內舉行了一場特別盛大的燈會。

褚意自然要和父親哥哥一起去燈會玩，但一起到燈會玩的還有趙氏和褚尋。褚尋性子頑劣，趙氏心術不正，兩人一吵一鬧，竟然将褚意給弄丢在人群中。

褚意生性膽大，因此走丢後也沒那麽害怕，但街上人太多，将她擠來擠去，她根本沒辦法待在原地等父親和哥哥來找她。後來她被擠到一處樹林邊，還被擠倒在地。

冬日穿得多，摔一跤倒是不疼，就是身上的新衣裳被弄髒了，褚意不禁煩悶。

“你沒事吧？”

一只手伸到褚意面前，她擡頭一看，是個帶着半臉面具的少年，年歲應該和她哥哥差不多大。

“沒事。”褚意抓住對方的手，站起身，邊拍身上的塵土邊道，“多謝。”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少年問道，“你家的大人呢？小孩子一個人出來是很危險的。”

“你不也是一個人嗎？你不也是小孩子嗎？”褚意袖口上沾着濕了的泥土，怎麽也弄不幹淨，她有些煩躁，聽到對方叫她小孩，更加不開心，語氣不由得有點沖。

“我比你大……”少年聽出褚意不開心，說了這句話後連忙又說別的，“你是跟家人走丢了嗎？要不要我陪你去找家人？”

“不用。”褚意不再糾結身上的塵土，背靠在一棵樹上，她可是有防備心的人，不會輕易相信旁人，“等會兒人散去，我就回舞龍那條街，阿爹和哥哥會來找我的。”

“呵，你可真是……”少年的話淹沒在巨大的煙花聲中，他的笑容甚是好看。

“你說什麽？”褚意湊到少年面前，仰頭盯着少年的眼睛。

“沒什麽。”少年搖搖頭，然後擡頭去看夜空中綻放的朵朵煙花。

“你不用管我。”褚意的聲音很大，她怕對方聽不清，“我不是柔弱的小女孩，我一個人沒問題。”

“我是在這裏看煙花。”少年側靠在褚意剛才靠過的樹上，一直仰頭望着煙花的方向。

褚意擡頭看了看被樹枝遮住一大半的蒼穹，在這裏看煙花，對方這話可真是太假了。不過她懶得再多說，她也靠在樹邊，将就看吧。

煙花不斷綻放于夜空，流光溢彩。稍縱即逝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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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完煙花，街上的人還是很多，要擠回原來那條街可不容易，褚意望着人群，一會兒摸摸頭發，一會兒理理衣衫，有點煩躁。

“走過那座橋有條小巷可以去舞龍那條街。”少年指着遠處的一座橋，對褚意說道，“我帶你去吧。這街上的人一時半會兒散不了。你放心，小巷裏有路人，我不是歹徒。”

褚意望了望遠處的橋，又再細看了少年的衣着打扮，對方雖穿着低調的灰色衣裳，但那料子絕對不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歹徒肯定穿不了這麽好，她便答應道：“好吧。”

少年朝褚意伸出了手，褚意盯着少年的手，正想說不需要，她可以自己跟着少走，少年卻先開了口。

“這裏人多，萬一我們再走丢，豈不麻煩？”少年動了動伸出的手，“早點回那條街，你就可以早點見到你阿爹和哥哥，免得他們着急。”

“你說的有道理。”褚意伸手搭上少年的手，“但如果你是壞人，我可是會打你的！我阿爹和哥哥肯定也不會放過你！”

“我不是壞人。”

少年緊緊拉着褚意的手，兩人穿過人群，走過石橋，走出一條小巷後果真到了舞龍那條街。

街上的人還是很多，不宜再走動，于是少年陪着褚意待在小巷口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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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褚意，你呢？”褚意滿眼期待地望着少年，對方卻一直沒回應。對方不願說就算了，她沒再繼續追問，把目光放回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

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

“阿爹！”褚意激動地沖進人群，跑到了父親身邊。

“意兒！”褚振抱住褚意，擔心得不得了，“終于找到你了，你可有受傷？”

“沒有。”褚意搖搖頭，突然想起少年，她邊轉頭邊道，“阿爹，有個……”

再回頭，少年已不見身影。

……

褚意告訴家裏人有個少年陪着他，但家裏人不相信，都認為是她太害怕，假想出了個人陪着她。

褚意對此很在意，她确定她所經歷的是真的，可無奈沒有任何證據。她很想找到那個少年，以此證明她說的都是真的，可是，萍水相逢，茫茫人海，哪裏找得到。

褚意一直記得面具下少年的眼睛和嘴巴，而此時此刻，她好像又見到了對方。

可是，墨臺璟遲遲沒有回答。

褚意不禁失落。其實她沒有別的意思，當年的事就像是一場夢，一場很美好的夢，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是能再相見，不就又多一件美好的事嗎？

她慢慢将面具從墨臺璟臉上拿下來，她垂下了頭。是她想多了，是她越界了。

墨臺璟卻驀地抓住了褚意往下放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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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少年的确是墨臺璟，那時的他還是個有玩心的小少年，偷跑出宮的他哪敢說出自己的名字，他帶着面具也是因為怕被人認出。

他遠遠看着褚意找到了父親，便悄悄離開了。

他也只當這是個有趣的美夢，可他沒想到，幾年後竟又遇到了這個與衆不同的女孩。女孩長成了少女，勇敢無畏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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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墨臺璟。”

十年後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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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褚意，你呢？”

“我叫墨臺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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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煙花在夜空中綻放開來，絢爛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