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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新的房子終于找到了。自然不是什麽好房子,連衛生間的馬桶都是壞的,房東說過兩天再修。客廳極其狹窄,根本沒空間放鋼琴。餘母一咬牙,幹脆把餐桌撤了,騰出的地方才勉強能擺琴。以後一日三餐,她們都窩在房間裏,支個小桌板吃。
搬家的時候周修達也來幫忙,不過是他是矜貴人,自然不會做什麽體力活,只是花錢給她們添了幾樣日用品,又自帶工具給鋼琴調了音。好的調音師不但貴還要預約,聽說不少鋼琴家都會自己調音,餘頌從旁看着,也想學一手,周修達就手把手教給她。
“聽音倒是不難,主要是調八度和同度。現在都有軟件輔導了,你基本功好,應該沒問題。”他笑着拿給她一把調律扳手,“不過你手上有力氣嗎?這可是體力活。”
扳手确實沉。餘頌不得不兩只手握住。調音倒是不難,她學着周修達的姿勢用扳手,一根根弦調音高,忙活了一陣看似大功告成,結果一彈全是七零八落。後面的音剛修正,前面的又亂了。
周修達早有預料,坐在椅子上看她笑話,道:“沒那麽簡單吧?我當年也是學了很久才會的。要是調音真這麽簡單,調音師早就沒飯吃了。”他又道:“你覺不覺得調音就像是人生啊,弦松了時候,剛調好高音,低音又出問題。再去糾正低音,高音又不對了。因為弦與弦互相影響,要解決問題必須要全盤考慮。”
“那我的問題全盤看是什麽呢?”
“努力成名,多賺錢吧。”
“真的會有用嗎?成名以後我就會很開心嗎?”
“那你還指望我給你什麽建議?我也是被這樣教育長大的。反正你也沒有別的選擇,姑且一試吧。”他在紙上寫了個號碼,壓着桌上,“這是我信得過的調音師,以後你有問題就打給他,賬就記在我上這裏,說是我的學生就行了。”
餘頌忙不疊道謝,伸手去拿,卻摸到紙下壓着個信封,裏面是一疊錢。顧及她的自尊心,周修達沒有明着給錢,但也知道她過得困難。他又遞給她一串鑰匙,“明天我有點事,會遲到半小時,琴房的鑰匙我先給你,你不用等我,先按照平時的節奏訓練。”
餘頌點頭,至于周修達遲到的原因,他不主動說,她自然不會去問。這麽簡陋的家,自然是不方便留他吃飯,她一路送他到樓下,目送着他上車,絞着手,欲言又止,還不願離開。
周修達不明所以,又從車上下來,問道:“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本以為又是錢上的困難,他都做好準備再給她一筆錢。
她卻猛地一擡頭,極懇切道:“您是我真正的老師,第一個老師。謝謝您,您的恩情我此生都會記在心上的。”
周修達怔了怔,一時竟也不知所措。回憶倉皇飄過——他的學生時代,第一個老師是父親,挨打,挨罵,眼淚糊滿臉頰,年複一年的練習,之後轉到父親的朋友另一位鋼琴家門下,老師與學生互相成就,推向國際,比賽上拿頭獎,對着閃光燈師徒親熱合影,一轉身,又各奔前程。他去國外深造,父親和老師又拿他當招牌招新學生。年複一年,總有新的琴童,讓父母推搡着拜師。
可這究竟是怎樣的人生?天有多寬,再寬也寬不過琴上的節拍器。地有多大,再大也大不過琴鍵上的黑白。成名究竟是他的理想,還是父輩們的野心?他從來都不敢細想,更擔不起此刻餘頌的感激,問心有愧。
周修達少有地不自起來,道:“你也不用這樣。如果你想要有更好的前途,把我當成中轉站就好了。每個鋼琴家都會有幾個老師,但他們只會說最有名的那個。”
餘頌道:“那不一樣。不管以後怎麽樣,您就是我唯一的老師。”
“餘頌,你有點出息吧。”他笑着摸了摸她的頭,轉身上車去。
第二天去琴房,餘頌沒有遲到。周修達比說好要遲,整整一個小時都沒出現。餘頌起先以為他堵車,沒太在意。可一直等到十二點半,她獨自在琴房吃完了午飯,周修達依舊沒有出現。她打了兩個電話過去,都沒有人接。寒意像是一條蛇順着她的腿往上爬,隐隐有不安的預感。難道是他放棄她這個學生了?
這天是周日,安思雨也休息,不用她上門教琴。她索性在琴房待到黃昏。周修達依舊沒有出現,電話也不通。她強裝鎮定回家,在餐桌上故作若無其事,對母親道:“我聯系不上周老師了。”
餘母一驚,道:“怎麽這樣的?昨天不還是好好的。不對,他昨天不是給了我們一筆錢。難不成是要一刀兩斷的意思?所以才說不用急着還。”
“你別多想,他估計只是遇到什麽事了。明天應該會來的。”
第二天上午,餘頌照例早起出門,一樣用鑰匙開琴房的門,獨自練習一個上午。事情沒有奇跡般的轉機。周修達還是失聯,也沒有托人來帶個話。慌到了極點,她反而平靜下來。
順勢而活,是餘頌生存的經驗。靜心等待一種命運的發落。如果真要找,她肯定是能找到周修達的。不單是梅老師,她手上還有虞詩音的聯系方式。上次見面後她們又線上聊過幾次。虞詩音是個熱心人,她母親還是音樂學院的教授,接了她的人脈肯定能幫上忙。
但餘頌不情願。可是找到了人又能怎樣?如果周修達鐵了心要放棄她,難道要抱着他的腿哭着哀求嗎?而且他也不是這樣的人,真有其他打算,一定會說清楚。她對他有一種孩子對父母的盲從的信任。于是便繼續等待。
生怕自己再胡思亂想,餘頌便沒有帶飯,而是提前給自己下了個課,回家吃午飯。本以為家裏沒人,不了門一開,竟然全來齊了。
有個發福的中年男人站在客廳裏,餘頌激動上前,試探道:“爸,你怎麽來了?”
餘父拘謹一笑,背着手點點頭。餘母也在。她借着午休的時間專門回來,又沒有提前說,顯然是不想讓餘頌知道。
果然,餘母見她回來,略指責道:“你怎麽提前回來,不早說一聲。下午不還要去教別人上課嘛。”她語氣雖然強硬,可臉上卻是一種慚愧的神色。想來她是把前夫叫來要錢的。
。餘頌知道母親生性要強,不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是絕不願意低頭的。離婚後,她也有許多年沒見過父親了,記憶裏只有個模糊的男人形象,停留在小學時他領着自己去游樂園。這一見,父親實在是老了太多,又胖了不少,四肢細,肚子挺,腋下夾着一個黑色皮包,言談舉止中又多了許多市儈。
他與餘頌寒暄幾句,當面從包裏掏出一沓錢,遞給餘母道:“你既然這麽不容易,我這裏還有三千塊,你拿着吧。”餘母收了,他又補上幾句話客套話,卻頻頻回頭看向餘頌,似乎想在等她的回應。
餘頌不知該說什麽,便等着父親開口。他果然過來問她,聊了一些近況,因為太不了解她的生活,他問出來的問題都有些荒唐可笑,難以作答。
“你還在彈琴啊?你媽說你要考試,是要考九級嗎?”
“不是,是在準備音樂學院的入學考試。”
“噢,那藝術院校要不要考文化課?是不是文化要求很低的,你最近還去學校上課嗎?”
“我有讀高中的,高二的課已經上完了。”
“那你是打定主意一定要上大學了?”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餘頌原本想叫一聲爸,又不好意思開口,便僵着。
餘父清了清嗓子,道:“我就和你攤開了說,你學鋼琴,考上了音樂學校那很好,可是這樣的院校。學費不少吧,我們工薪***可拿不出來。你媽還說你要出國,那更是要靠你自己了。其實吧,你要是考不上,也不是什麽壞事。你去讀個大專,出來有一技之長,出來也能找好工作的。”
餘頌還沒回話,餘母已經聽不下去了,破口大罵道:“別說什麽有的沒的。還讀大專呢?放屁,我女兒這麽出息,她去讀大專,我看這大學也不用開了。你不就是不想給錢嘛,我的女兒我養的起,你嫌給錢心疼,就當我問你借的成了嘛。”
“今天我不是拿錢來了嘛。那三千塊我也沒讓你還。”
“這算什麽錢啊?打發叫花子啊,法院裏判的撫養費,你再結婚後就一分錢都沒給過。這事我都沒和你計較,真刀真槍說起來,你還欠着我們不少呢。剛離婚那幾年還好說了,後來有了兒子,你就不得了了,錢不給就算了,女兒生病讓你去醫院看一下你都不肯,說怕家裏有想法。有想法?什麽想法?不就是看不上女兒了,別扯有的沒的。抱着你家那個胖小子得意去吧。”
“也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吧,就是吧……”他支支吾吾,半晌也沒想出個合适的借口,只嘆了一口氣,道:“唉,這麽多年,你還是這個脾氣啊。少發火,對孩子的影響不好。”
“用不着你管,我女兒有出息呢。你忙着撇清關系也好,以後她出名了,你別跟個狗皮膏藥似的粘上來。”
“出名?能出名當然好,可要出名早出了,普通人家的小孩,唉,做什麽夢啊。”
他們不約而同看向餘頌,餘頌抱着肩不說話。小時候父母吵架的場面她在就忘得幹淨了,現在又特意回味一遍,頭皮一陣陣發緊。
吵完架,餘母忙着怄氣,就由餘頌送父親下樓。他是開着車來的,不是什麽好牌子,但看着挺新的。
“爸,你買新車了啊。”餘頌沒忍住,還是道:“新車要好多錢吧。十幾萬?二十幾萬?”
餘父聽懂她的言外之意,不太高興,道:“買車的錢再多,也是我自己上班賺的,你既然跟着你媽,就好好過日子。不是你的東西,你就別多想。”
“買車是為了接送弟弟上下學吧?”
“對啊,你弟弟讀書挺好的,在班上能考前十。你是學藝術的,估計也不理解,現在讀書的壓力很重了,每天趕公交太辛苦,我也想讓他多睡一會兒。”
“嗯,弟弟能考大學吧,挺好的。”
餘父又無話可說,擡手一只手想摸摸她的頭。她卻側身一避,不着痕跡地躲開了。
小時候過馬路,父親牽着她的手走,記憶裏是很寬大的手掌和溫暖的掌心,可現在陌生的父親有了一雙陌生的手,指甲留得太長,小指裏卡着一層泥。
餘父也有片刻傷感,明白多年未見,他們到底是生疏了。餘頌顧及他的面子,刻意解釋道:“別摸頭了,會長不高的。”
餘父很含糊地應了一聲,沒有太多留戀,便上車去了。
像是賭氣一樣,餘母在廚房裏忙活着多加了一道牛肉,說是給餘頌補身體,又嘟嘟囔囔道:“我又不是養不起你,以後你想吃什麽菜,盡管說。”
餘頌也摸清了母親的脾氣,時卑時亢。她也就一味低頭吃飯,牛肉要省着點吃,晚上還有一頓。
餘母卻還沒有解氣,對前夫罵個不停,道:“你別受你爸影響。他就是個窩囊廢,一輩子留在個廠裏沒出息。他一直就想要個兒子,以前還差點把你打掉,現在得意了噢。這麽寵這個小孩,呵呵,以後怎麽樣還難說呢。”
“我爸想打掉我?”餘頌頓了一下。
餘母臉色微變,也知道失言了,便含糊解釋道:“主要還是你奶奶的意思嘛,她鄉下女人,重男輕女,只能生一個肯定想要個孫子。你爸也和我提過,我沒同意,他也就算了算了。你別多想,都過去了。我和你爸離了也好,省得去伺候這個老太婆。”
原來自己是本不該出生的。餘頌咀嚼一會兒這件事,并不覺得悲哀,反倒有奇異的振奮。再怎麽不受期待,她還是出生了,之後的命運由不得旁人。青春遼闊。如果人生是一本書,她的故事還在序言,他們卻已經要準備封底的定價了。
餘母又道:“周老師還沒聯系你嗎?這也不是個事啊,你去找找熟人想想辦法吧,梅老師不是認識他嗎?你去問問周老師家住在哪裏。”
餘頌道:“我知道了,我會處理的,你不用多管。”
“你自己能處理好嗎?”
“我不能處理好,難道你就可以嗎?”餘頌把碗筷一摔,起身就走。她知道這脾氣發得毫無道理。心裏慌,才最容易惱羞成怒。她到底算什麽?周修達的愛徒嗎?肯定不是,他是個落魄鋼琴家,她則是他路邊撿來的小狗。
走一步算一步,忙起來就沒空多想了。餘頌盡力想着下午的事,用曲子把思緒填滿。
這天的路況不好,等餘頌趕到安家的時候,已經略微遲了兩分鐘。好在安思雨正忙着和人說話。那人是個皮膚黝黑的中年人,雖然面有風霜色,眉目間依舊難掩潇灑。她與他對視一眼,有些怕生。
男人卻起身,很和氣道:“你好啊,小同學,我是安思雨的爸爸。你認識了是吧?”因為他個子高,說話時刻意彎下腰。餘頌本以為是安思雨父親是個兇巴巴,不茍言笑的男人,不料氣度很好,待她很客氣。
安思雨在父親面前也沒大沒小的,好好吧這幾天學琴的辛苦誇大了一番,又催着父親上樓,要把昨天練熟的曲子彈給他聽。安父起身,耐心走在他後面,笑着道:“你都快是個成年人了,怎麽走起路來還蹦蹦跳跳的。”
安思雨笑着回道:“因為年輕嘛,膝關節好,到你這個年紀想蹦也蹦不起來。”
安父點頭,道:“這話說的倒沒錯。”餘頌悄悄跟在後面,暗暗感嘆他們家庭風氣之開明。
雖然曲子昨天練得很熟,但安思雨這次太着急向父親炫耀了,彈得不算好,錯了幾個音。餘頌聽得是心驚膽戰,偷瞄安父臉色。可他似乎沒聽出來,依舊誇獎道:“嗯,聽起來也有模有樣的。你有耐心練習吧,挺好的,不過也別忘了謝謝你的老師。聽說她每天騎車過來教你,一個女孩子家,多辛苦啊。”
安思雨嘻嘻笑着,不當真。他原本就是個孩子氣的人,當着父親的面更愛撒嬌。事情原本是告一段落,可到休息時,安父拉着餘頌私下告誡道:“雖然你和安思雨年齡差不多,可是你一看就比他成熟。既然花了錢,你就是他正式的老師,有的時候他做錯了,你點出來也是應該的。他剛才彈錯了四個地方。你不要不好意思說。”
“您聽出來啦。”餘頌把頭一低,不敢對視。
“年輕時候和人玩過樂隊,所以還是會看譜的。”
“那您剛才怎麽不說出來?”
“演奏的時候說話不是不禮貌嗎?再說,那小孩子特意給我個驚喜,我是他爸爸,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可是他事情做得不好,你要讓他知道,不然他以後做事的标準會越降越低。你是他的老師,要注意這一點。”
“對不起,我明白了。”餘頌紅着臉點點頭,安父說話的态度雖然和善,但言語間完全将她當作個成年人,是這家裏的一名雇員,與司機和保姆無二。她并不覺得恥辱,教琴不過是份工作,工作便無貴賤。但又覺得心酸,因為安思雨實在是有個好父親。
她已經不相信世上的事是禍福相倚的,幸福的人好像總能一路幸運下去。她則像是水上樂園坐滑梯,長長的甬道滑下去,下墜得見不底。
重新開始上課前,餘頌擺出老師面孔,對安思雨道:“你剛才彈得不好,你爸爸聽出來了。”她從頭演示了一邊,把他剛才的錯處都仔細糾正過來。
安思雨道:“那他怎麽剛才不說?”
“因為他想讓你知道,他明白你的心意,不想對你挑刺,不想傷你的心。”
不料安思雨把臉一沉,不太高興道:“那他把我當什麽啊?我的心又不是豆腐做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他直接指出來就行了。幹嘛把我當小孩子,為這麽一點小事就傷自尊。”他竟然是絲毫不領情,立刻就下樓把父親教訓一番,道:“你下次可別這樣了,直接指出來就好了,我今天沒彈好,會努力改進的。你有空的話,過兩天我再彈給你聽。”
安父哭笑不得,卻還是寬和道:“知道了,知道了,這次是我不對。太久沒回家,我都忘了你已經長大,有自己的小脾氣了。”他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安思雨嫌煩,躲到一邊道:“少摸我的頭,要長不高的。”
下午安母不在,到餘頌授課結束時,她才回來,手裏拎着三四個購物袋,司機還在後面捧着兩個盒子。原來是她是拿了丈夫的卡去商場買東西了,總是獨守空閨,少不了要些補償。她也是給全家人買東西,興沖沖地拿了件墨綠色緞面襯衫,要安思雨去換上。
餘頌旁觀着這快樂而富有的一家人,默默告辭。她去花園推自行車,安思雨穿着新衣服追上來,道:“你以後別騎自行車來了,我爸爸說可以讓司機送你。你留個地址,我明天讓王叔來接。”
“不太好意思吧。你爸上班也要用車吧。”
“他的生意談完了,合同都簽了,可以閑幾天,不用每天去公司,他明天自己開車,帶我媽去商場買東西。本來要帶我一起去的,我嫌肉麻,不跟他們去。我寧願和你多說說話。你有什麽想要的嗎?我爸說給你帶個小禮物。”
“謝謝,不用了,你爸爸真的人很好。你爸媽這麽恩愛也是很好。”她完全是語态平靜說着這話,一滴淚卻蓄在眼底。原本安思雨還沒察覺,可她為了掩飾尴尬,把頭一別。他看着也心亂一拍,立刻捧起她的臉,湊近道:“你怎麽哭了?”
眼睛對眼睛,他目不轉睛盯着她,下午懶洋洋的陽光在他眼睛裏濾出一層淡金色,上下兩層長睫毛掃着。他可太像櫥窗裏的洋娃娃了,連眼底清透的天真都一摸一樣。
餘頌擦擦眼睛,掙開他的手,道:“不用你管。”
“怎麽不用我管,你在我家裏,當着我的面哭了,肯定和我有關系,到底怎麽了?我又哪句話讓你不開心了?”
“沒有,和你沒關系。”
“這麽說就肯定有關系。說嘛,到底怎麽了。你不高興我和你道歉啊。”
“真的和你沒關系。”
安思雨不信,抿着嘴斜她一眼,氣鼓鼓的。餘頌疑心他又在罵自己小心眼,愈發委屈,忍不住道:“我沒有爸爸,你有爸爸,我難過不行嗎?我還聯系不上周老師,他依舊失蹤兩天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就是很煩,求你別管我行不行。”
“這樣啊……這個。”安思雨怔了怔,怕她又要哭,掏遍口袋也沒有紙巾,竟然要拿襯衫袖子給她擦。
餘頌推開他的手,不禁破涕為笑,道:“這是新衣服,你別糟蹋了。我沒事的。你放心好了,我不哭了。我不是很愛哭的人,只是在你面前一直丢臉。”
“也不算丢臉。我在你面前也挺丢臉的。”他撓撓頭發,道:“你爸爸的事,我幫不上忙,可是你想找周修達,我肯定給你想辦法。”
“不用了,你和他又不熟。找人哪有這麽容易。”
“找人有什麽難的,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不是一樣找到你了。”安思雨笑起來,多少恢複些活潑本性。他幫着司機把餘頌的自行車塞進後備箱,沒有與她一起上車。原本還想着回去的路上多與她說說話,可轉念一想,又無話可說。在她面前,太幸福總像是一種罪過。
餘頌原本已經坐在車上了,可又像是想起什麽,特意把車窗拉下來,探出頭來,對他道:“忘了說了,你穿綠色的衣服,好看的。”
安思雨诶了一聲,道:“沒辦法,人好看,穿什麽都好看。”這原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話,可他卻得意了許久。等車開出去一會兒,他還站在原地莫名發笑。
安母在客廳裏看了個全程,有些看不過眼,偷偷湊在丈夫耳邊道:“瞧你兒子這個傻樣哦。他現在談戀愛是不是還太早了,小餘也不合适,要不要找個機會和他談一談。”
安父搖頭,笑道:“小孩子過家家,你也別當真。他明年就出國了,外頭的誘惑更多,先和這個女孩子玩一會兒,有點經驗,出去才不至于眼饞嘴花被人騙。你放寬心好了,也就這一兩年的事了,等出了國,他們誰還記得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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