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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正午,一束熱辣刺眼的陽光照進“恪守成憲”律師事務所,王小慧伸出手掌遮擋,無名指上的鑽戒頓時吸引了身旁幾位同事的注意。
有人豔羨道:“王秘,這麽好的消息怎麽還藏着掖着啊,你男朋友什麽時候求的婚?婚禮呢,什麽時候辦?”
幾位年輕的律師過來湊熱鬧,“啧啧”不已。
“這個克拉數,再加上這個淨度,王秘書,值一套房了吧。”
王小慧實在有點汗顏,手往下縮了縮,忙否認道:“沒有的事,便宜貨。”
整個律所,除了王小慧和幾個打掃衛生的阿姨沒有學過法,其餘全是名校畢業的高材生,每個人手頭都攥着大量客戶資源,年薪也水漲船高,比王小慧高出幾倍,她實在沒必要在這群人面前班門弄斧。
“快說說你這未婚夫到底什麽背景啊小慧。”
“就、就開了個小公司,沒什麽的。”
“妥了,快給嚴大報告,他肯定屁股着火,光速把人拉過來當客戶。”
他們口中的嚴大,就是律所的創始人之一嚴則,母校就在海市,但在名校雲集的地方連鑲邊的資格都沒有。當初嚴則招這批律師時,冷不丁讓應聘者問了句“您不會也是京大畢業吧”,只見他正襟危坐,氣勢軒宇,手扶了扶過來撐場子的金絲眼鏡,道:“海經。”
愣是把給人唬住了。
萬一是學法的長江學院呢。
回去那人查了查,立刻在心裏吐了幾壺血,這是個不大入流的經濟學院,前些年才從專科提成本科,在這裏面學法,等于在野雞裏培養戰鬥雞,看他年紀輕輕也就剛本科畢業,還好意思大言不慚地坐那招聘。
他可是拿滿了京大法律系的獎學金的!
當即他就返回好像才打圍出鍋的這層樓,恰好碰到一本正經翻閱簡歷的嚴則,嚴則見他來者不善,差點撞翻他擺來鎮場子的文殊菩薩,直接剎住那人的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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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餘龍是吧,我明白你心裏的顧慮,但三年之內,‘恪守成憲’能做到海市前十,分紅、股權都少不了你們的。”
餘龍轉了半個身位,囫囵又看了一圈,律所堪稱家徒四壁啊,也不找渠道挂靠到有名氣的律所下邊,就憑他?三本都B類去了……難不成是誰家的少爺,資源關系都硬邦邦的?
沒想到嚴則拍了拍右肋下方,“我胃粘膜很厚,沒問題的。”
餘龍一聽直接笑了,指着反方向道:“胃在左邊。”
嚴則哈哈道:“不重要,這邊也皮糙肉厚,一斤酒下去都沒事。”
嚯,這是要酒釀肝。餘龍掙紮了幾天,眼看着比自己成績更好的同學都跟“恪守成憲”簽了合同,也完成了一次靈魂的超度,決定騎驢找馬試試看。
誰讓他承諾的東西着實不少,月薪也比同學高出一大截呢。
沒想到,嚴則這頭驢非常好騎,騎着騎着自己還就變成高頭大馬了,“恪守成憲”運轉沒兩年,就成功飛升進海市前十。身為創始人、合夥人,嚴則不僅要大包大攬地出去應酬拉客戶,還跟有瘾似的連軸上庭,常常刑辯完了辨民事,讓人看了目瞪口呆。律所已運轉五個年頭,嚴則這顆陀螺也無休無止地轉了五年。
餘龍仔細盯着王小慧手上的鑽戒,又一次篤定道:“嚴大看見這個,肯定會屁股着火拉你未婚夫過來。”
一夥人笑得嘻嘻哈哈,誰也沒聽到電梯叮叮聲,把地板踩出塵的兩位合夥人已經快步走進辦公室。
白千羽跟在嚴則後邊,王小慧有未婚夫這件事在耳邊刮了一道風,他微微皺了皺眉頭,也顧不上祝賀,心裏繼續盤算怎麽才能逃過嚴則的審問。
要死啊,早上利利索索地出門,風平浪靜,無事發生,嚴則還一改平常待他的嚴苛,順嘴誇了他一句“這領帶顏色挺襯你的”,讓白千羽這大半天的工夫都身心舒爽,沒想到就急轉直下,遇到這種事了!
其實也沒什麽要死要活的,用嚴則的原話就是“不就是喝個交杯酒玩玩嗎”,可要是跟嚴則喝也就罷了,偏偏是白千羽最讨厭的客戶之一——樂在傳媒的大股東蘇惑。
這人背地裏玩男明星和男模都上過文娛熱搜,實在不幹不淨不倫不類,人品當然更不敢恭維,跟他喝交杯酒,這意義簡直不言而喻。
那不就是跟蘇惑背後的一票風流債們交上杯嗎。
啊呸。
“嚴則——”白千羽耳邊刮過又急又猛的門風,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就讓嚴則指着腦門罵了下來:“樂在傳媒!上不上市就在蘇惑的一念之間!手裏有多少男演員!他肯花時間聽我們介紹律所、一起吃飯,是我、‘恪守成憲’、還有你祖上修來的福分!”
白千羽不想讓他拎着領口,單手覆住嚴則的手,小聲道:“能不能……別吼。”
“不能!你知不知道這麽多年我喝了多少次這種酒,低聲下氣地陪笑陪聊,就一杯,一杯!喝了就有可能拿下樂在!可你幹了什麽?!”
白千羽想了想當時的情形,頂多算是風過不留痕的一場玩樂,心說至于這麽大火氣嗎,中午吃的那頓是炮仗嗎。
嚴則見他還樂,怒急中燒道:“你他媽還笑!你幹了什麽?”
“我把他彎過來的胳膊挪了回去,把你直着的胳膊彎了過來,然後——”白千羽笑得前仰後合,濃黑的眼裏盡數帶着單純質樸的笑意。
“你他媽跟我喝個屁!給蘇總表演相聲是吧。”嚴則作勢要掄桌上的東西,挑挑揀揀了半天,扔哪樣都心疼,白白做了幾個拂桌的動作,白千羽看他這樣實在可愛,悄聲繞到他背後,死盯着嚴則紅通通的耳朵看,身子左右晃了兩下,挑起他打了耳洞的右耳垂剛想玩弄,被嚴則一手拍開。
嚴則這人手勁不小,指長且硬,搬資料搬書好使,打到人臉上就算高射炮打蚊子。
一個碩大的掌印糊在臉上,白千羽懵了。
真疼。
白千羽這張臉很幹淨,是三十年如一日的幹淨,仿佛他這小半輩子不經世事,也沒來得及讓雪雨風霜蹉跎過半分。
平時律所同事喊他一聲“白二”,不僅因為合夥人的排位,更緊要的原因,無外乎白千羽糊塗來糊塗去,稱得上唯一沒有二的自由散漫。
如果說嚴大是一根随時緊繃撥都撥不動的硬弦,那麽白二則是無形無骨軟乎乎的一團雲霧,還時常傻裏傻氣的。
但不代表被打的時候不疼。
“嚴則……你打我……”白千羽強裝鎮定,內心已是波濤震動,“咱倆在一起七年……你為了客戶打我……”
嚴則一愣,随即捉住他句子裏的重點,說:“什麽叫在一起,誰跟你在一起過?”
白千羽低下頭,沉默得厲害。
這是一道時常會讓白千羽糾結輾轉的致命題:他跟嚴則到底什麽關系。
答案通常讓嚴則回答得面目全非:搭夥吃飯的室友。
白千羽認識他七年,對嚴則的某些特質是吸煙刻肺地了如指掌,律所有十來號精兵強将,單拎出任何一個,實力都不容小視,庭審辯論的本事也都過硬。
用白千羽的話來形容,那就是些叽喳沒夠的法條戰鬥雞。
但客觀來講,嚴則一個人可以打他們十個,這也是為什麽他能服衆的原因。
一個腦子這麽清楚的人,想認什麽,不想認什麽,心裏那杆秤早就仔細掂量過。
而他選擇用詞精準地避開這段關系的要害——性。
真的是……室他媽的友。
白千羽長長地閉氣,再閉眼,室溫不算低,體溫卻低得要命,讓他出現短暫的震顫。他朝嚴則的方向掃了一眼,看到嚴則像避瘟神一樣躲開他的視線。
他默默地想:“嚴則看不見我在發抖嗎。”
過了一會兒,他才苦澀地承認:他真的看不到。
隔了許久,白千羽才道:“嚴則,嚴大,我知道你有個習慣,就是不論委托人富裕還是窮困,都一視同仁。甚至有的做了十惡不赦的事,你都要像養長生果一樣等他悔悟翻身。你在平等地培育每個樹苗長成大樹。因為你明白,不管是五年、十年、五十年,他們都有将來。”
他緩緩擡頭,看着嚴則道:“你跟我有嗎?”
嚴則避重就輕:“律所就是。”
“我是說,王秘和她未婚夫一樣的将來。”
“這個話題我跟你讨論過了,你沒長耳朵沒長記性我可以重新提醒你,我還可以每天跟你說一遍,我不嫌累。”嚴則伸着瘦削的手在空中指指點點,大概像砍瓜切菜一樣想把白千羽的影子削了,頓了頓,說:“蘇惑想讓你喝交杯酒,你不喝也得喝,輪不到你做選擇,他們家缺個吹拉彈唱的你也得上,要是哪天他想讓你……為了律所的将來,你不幹也得幹。”
說到這,白千羽的呼吸遲疑了一瞬。
嚴則繼續說:“今天你犯了我的忌諱,我不接受第二次。”
白千羽冷道:“他想讓我,什麽?”
“什麽什麽?”
“把剛才的話說完。”
嚴則開始不耐煩:“我研究了他很長時間,不就是喜歡玩玩男人嗎。這是你們基佬圈子的事,我懶得說。”
“你不說也是基佬。”
“賣屁股賣屁股行了吧!”嚴則耐心耗盡,去就近的櫃子摸索出幾個紙杯,硬拆半天都取不出一個,氣急敗壞揉成一團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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